21 卿卿

卿卿

此人竟然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僞裝！

血皮之女雖然武功不高，但是最引以為傲的便是這一手易容之術。她可以自信，在這江湖之上，于易容之道，她若是稱作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曾幾何時，武林之主張玄銘也未曾看破她臉上的玄機，險而因此喪命。

然而眼前之人便只是這麽近距離相處了一番，便能看穿這麽多東西。

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此前她換臉前去接近此人的動作有多麽危險。她就像是蒙着一層薄紗殺人，還将殺人的證據都擺在紀卿雲眼前一樣。

血皮之女渾身都顫抖起來。

直至此人，她才意識到眼前之人的可怕之處。

仿佛一切都無所遁形。

在這一刻，血皮之女是真真正正地恐懼了。面對紫衣之人，就像是面對深淵一般。她拼命運勁掙脫，然而脖頸之上的手掌堅如磐石，不可撼動分毫。

那是江湖之上強大到不可想象的存在。

如果再來一次，她定然不會選擇做出如此愚蠢的舉動。她定然……要離紀卿雲遠遠的。

然而并無如果。

脖頸骨裂的聲音響起，血皮之女眼中盈滿懼怕的淚水，神情凝固在這一瞬間。

紀舒起身，手持長劍往遠處走去。

然而他渾身傷痕遍布，方才的舉動已然令他失去所有力氣，所以步伐沉重而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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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的地方殘留下片片血跡，觸目驚心。

忽而不慎墜入溪澗之中，冰涼的水流席卷全身。意識的最後一刻，紀舒用縮骨功将身形縮小至六歲稚童大小。

凜冬的溪水寒涼刺骨，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

三天、半個月？或者是更長的時間。

身體被少女柔軟的雙手抱起，随即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柳無崖，你快來！這裏有個小孩子，他身上受了好重的傷！”

“好燙……發燒了？”

少女的懷抱是溫暖的、舒适的，帶着淺淡的花香，像極了陽光下曬好的幹花，幹淨而又明豔。

她好像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無論遇到什麽陰影困境，都始終保持着對于生活最大的熱枕。

永不凋謝的幹花啊……

意識昏沉。

紀舒仿佛又回到了少時。

紀家上下鮮血盡染，爹娘死後沒有阖上的雙眼，阿姐被淩.辱時的哭喊尖叫……那些過去的記憶湧上腦海。是失真而又模糊的記憶，然而這份萬念俱灰的心情卻永難忘卻。

是地獄嗎？

是地獄吧？

然而為什麽會有這樣一雙手，将少時的他擁入懷抱呢？

清淺的、帶着陽光的花香。

是了。如同這時一樣。

就是這樣的懷抱。

真是令人……永難忘卻。

柳無崖走上前來，手指搭在那孩子的脈搏之上。

這孩子渾身都是傷痕。刀、劍、鞭……各種武器造成的傷痕交織在他身上，看上去觸目驚心。

只是這孩子的身形……倒是有些奇怪。柳無崖看不出來有哪裏奇怪，但是他知道這孩子就是不對勁。

而且誰家孩子會身上出現這麽多不同武器造成的傷痕？只怕他的來歷不簡單，又或者這孩子本身便代表着麻煩。

柳無崖于是道：“沒救了，等死吧。”

葉沐溪：……

可是他真的很可愛！

五六歲的小男孩，穿着一身過于寬大的白色中衣，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裳。那膚色白皙細膩，墨發略微有些淩亂，乍一眼看去很像是墨畫之中的童子。

五官過于好看了一些！

似是聽到動靜，幼童長睫輕顫，睜開雙眼，露出一雙無害又漂亮的墨瞳。

像是玉雪雕就的小人，如此乖巧而又安靜地看過來。

葉沐溪沒忍住rua了一把他的腦袋。

得到幼童如貓咪一般的輕蹭。

啊啊啊血槽已空！！！

“你叫什麽名字？”葉沐溪問。

“……”

“什麽？”葉沐溪沒聽清楚。

“我小字為卿，姐姐喚我卿卿便好。”幼童聲音奶聲奶氣的，意外很是好聽。他迎着冬日暖陽，玉雪可愛的眉眼露出一個極為絢爛的笑容。

柳無崖聞言眉頭微皺。

是錯覺麽。總感覺這個稱呼別有用心。

或許是他多心了。

葉沐溪将幼童抱了回去。

柳無崖并未阻止。事實上，雖然柳無崖方才說沒救了之類的話，但是他也不會見死不救。若是沒有葉沐溪，他大概會将這孩子救活，然後再丢掉。

江湖上不缺多管閑事的人。但是想要多管閑事，也要先行看看自己有沒有自保的本事。

葉沐溪與柳無崖兩人是向着四大山莊之一的銀鹿山莊去的。葉沐溪身上的破月驚魂花破解藥性需要兩日一次針灸，十日之後再用溫泉藥浴才能完全成功。只是溫泉難得，距離這裏最近的溫泉是在銀鹿山莊之內，于是他們向着銀鹿山莊而去。

時間臨近除夕。

大街之上一片喜慶的紅色，四處都是鞭炮聲與小孩的嬉戲聲。

客棧之內，葉沐溪等人用了晚飯，坐在二樓窗臺旁吹風。

從窗臺往外望去，下方街邊不少攤販，還有不少變戲法的雜技。人流如潮，車水馬龍。

不時有煙火綻放天際，映亮一方城池。

柳無崖坐在不遠處。他穿着一身天青衣裳，衣袍之上銀線勾勒青竹暗紋。那側臉文雅秀氣，一派書卷氣。

“新春佳節還要你陪我去一趟銀鹿山莊，真是抱歉。”葉沐溪倒是真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可是除夕！她與柳無崖相識不過三個月，柳無崖本來可以拒絕她的要求，專注于自身的。他們畢竟非親非故，拒絕了也沒什麽。

柳無崖聞言輕笑一聲，“沒關系。每年都是我一人，倒是與往年沒有什麽不同。”

！

忘了明心山莊已然……

葉沐溪猛然擡頭看去，正對上柳無崖偏頭看過來的目光。

與常人一般無二的淺棕瞳仁，但是與那文雅的五官搭配在一起，相得益彰，令人很是舒服。似乎此人合該如此。

但是這一副溫雅的面容之下，偏偏藏着幾分常人無法看破的孤寂。

不對……

說不出哪裏不對，但是氣氛就是怪怪的。

一個雪衣團子忽而出現在葉沐溪身旁，正好将葉沐溪與柳無崖隔開。

五六歲的幼童穿着一身雪衣，墨發被葉沐溪今日買的花簪松散束着，一半墨發垂至膝蓋。他皮膚白皙稚嫩，臉上還帶着點嬰兒肥，看起來着實好看。

好似仙童一般。

葉沐溪沒忍住又揉了揉他的臉蛋。

可愛！

柳無崖看着突然出現的幼童，哼笑一聲，“我不是讓你回房間睡覺去了？”

幼童長睫忽閃忽閃的，開口很是無辜，“外面太吵，睡不着。”

“那你怎麽出來了？”柳無崖。

“街上爆竹聲聲不斷，驚擾人心。娘親說過，女子是需要保護的。沐溪姐姐亦是女子，所以我出來保護她了呀。”幼童一臉不解，似乎柳無崖是個無理取鬧的人一般。

柳無崖：……

柳無崖拉住幼童的後衣領，将他一把提起，想要将他塞回房間之內。

幼童被驀然提在半空中，倒是沒有反抗。只是用那清澈的雙眸眼巴巴看着葉沐溪，“姐姐救我！”

葉沐溪于是笑着将他解救下來。

幼童撲進葉沐溪的懷抱之中，雪衣覆蓋在紅衣之上。在唯有柳無崖能看見的角度，他直視着柳無崖，那玉雪如畫的眉梢微揚，唇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柳無崖：？？！！

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

真是可惜了啊。

方才明明氛圍那麽好。

早晚得将這小子扔掉！

臨近銀鹿山莊，葉沐溪開始針灸。

一共有五次針灸。前面四次針灸都是在為最後一次沖破藥性作鋪墊，只有經歷完最後一次針灸才能尋回所有記憶。

原本這些針灸可以一次完成，也完全可以不必用溫泉藥浴，但是那樣會十分痛苦，而且對于身體或多或少有些傷害，所以柳無崖最終制定了這個方案。

某天夜裏，葉沐溪在床鋪之上睡覺，忽而被一陣響動吵醒。

是兵器相互撞擊的聲響。

葉沐溪往窗外望去。

客棧之外的空地上十多個人影。他們衣着打扮一個比一個奇葩，不用多想便能知道，這是暗月教之人。

在暗月教分駐地那段時光，她見過太多奇奇怪怪的人了。除了這個教派，真的沒有那個教派的教衆審美如此奇葩！！

這些人正與一個青衣人影纏鬥着。

是柳無崖！

好在柳無崖并不處于下風。只是他們打着打着便打到其他地方去了，再也不見人影。

葉沐溪直覺今晚情況有變，于是摸索去了幼童卿卿的房間。

小小的孩子蜷縮在床鋪之上，墨發鋪散開來，那精致漂亮的眉眼上滿是冷汗，臉頰上帶着淺淡的粉暈。

鴉黑長眉緊緊皺着，眼睛也緊緊地閉着。

不對勁。好不對勁！

好燙……又發燒了。

明明之前在柳無崖的醫治下都退下去了，怎麽又燒起來了？就算葉沐溪常識不多，但是她也知道，這裏是醫藥落後的古代，孩童高燒不退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有時甚至能危及生命。

葉沐溪尋來一件較厚的衣袍，将小孩包裹進衣服之內，随後抱着他從房間之內出去。

暗月教的這些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又看到了多少，有沒有看到他們與小孩在一起之類的。總而言之，還是先将小孩藏起來再說，到時候再去尋找柳無崖，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葉沐溪抱着小孩從客棧出去，找了條暗巷鑽進去。她去的是城北的方向，那個地方住的大部分是平民百姓，各類房屋錯綜複雜，是一個躲藏的好去處。

記得沒錯的話，那裏還住着一個郎中。

然而正當葉沐溪接近那郎中的住處時，忽見周圍四方牆壁之上出現數個人影。

那些人影盡皆穿着一身質樸的白色麻衣，雙目緊閉，四肢僵硬。正是葉沐溪曾經見過的傀師失敗的傀儡！

傀儡越來越多，七、八……十五……快跑！

前段時間暗衛在她身邊的時候，他們一幹人對上傀師尚且打不過她，如今她只有一個人，怎麽打得過啊！

所以說，快跑啊啊啊！！

傀師穿着一身猩紅的鬥篷，月色之下，那鬥篷的顏色更加接近幹涸的血跡，呈現出一種帶着紅的黑色。

在傀師出現的一瞬間，白衣傀儡從四面八方向着葉沐溪撲去！

如此還不夠。

在那白衣傀儡之後，又有數十個衣着怪異的暗月教之人接連放出殺招！

還有完沒完！一個傀師便已經夠了，對付我一個葉沐溪，這麽多人一起上，還要不要臉啊！！你們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信不信我下一秒就被你們抓住看看讓你們意識到我究竟有多麽多麽弱小啊！！

吐槽歸吐槽，葉沐溪身形輕快，反擊的動作淩厲。

然而淩厲也沒用啊！實力差距實在太大了！

在又一個回合之後，葉沐溪異能用盡，為了躲避三個方向的襲擊，不得不将手中長劍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劃出。

腳下不慎踩到石子，身體猛然後仰，摔在了地面之上。

傀師将鬥篷兜帽摘下。月光之下，隐約可見她幹瘦而布滿皺紋的容貌。她手中血紅傀儡絲線道道纏繞，半蹲下來直視葉沐溪。

沒辦法了。

真的沒辦法了。

傀儡絲線落在葉沐溪手臂之上，帶來陣陣灼燒般的痛感。傀師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那手勁十分之大，瞬息之間将葉沐溪淚花都掐了出來。

痛痛痛……

眼前是傀師陰冷如毒蛇一般的視線，仿佛被什麽極為可怖之物盯上。傀師身後站着裝扮各異的暗月教之人，他們一個個看戲一般的神情，興致頗高地看着這邊的動靜。

然而從他們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來看，不難想象，一旦葉沐溪有什麽動作，他們會立刻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傀師冷笑一聲，“你倒是本事不小，被困在教內還能尋到機會逃了出去。我最讨厭的，便是不聽話的傀儡。只是不知道，若是将你制成真正的傀儡之後，你是否還會如此令我生氣。”

語畢手中再次用力，将葉沐溪的下颌往她那邊拉扯。

葉沐溪快被她痛死了！就在她痛得頭皮發麻的時候，忽而感覺下巴上的力道一松。

濃郁的血腥味從不遠處傳來。

傀師身上被數枚精鐵制成的暗器貫穿。那曾經觸碰過葉沐溪的手指被從小臂處斬斷，溫熱的鮮血汩汩流出。

小臂被削去的一瞬間是沒有太大的痛感的，乃至于傀師在月色下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臂發愣。

随後才是一聲慘叫。

溫潤的聲音帶着點點冷意，“她不是你能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