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祝烏看到了委托人遲了一步發來的消息，拿起手機，乖巧地回複“好的”兩個字，然後站在原地沒有動，依舊盯着那塊穿衣鏡看。

沒有陰氣，沒有鬼氣，沒有血氣……一切看起來都非常正常，沒有半點不對的地方，就和任務說明中的一樣，鏡子裏面沒有鬼。

祝烏沒再管這面什麽東西也照不出來的鏡子，轉身繼續往裏走，穿過客廳時，他注意到客廳的角落也有一面鏡子，只不過被套上了黑色的布，遮住了鏡面。

祝烏轉過頭，繼續往樓上走，停在了委托人的房間門前，用自己給他暗號，兩短一長地敲響了委托人的房門。

從門內傳出了一聲沙啞的“請進”，和語音中的聲音一樣，祝烏擰開門把手，推門走了進去。

門裏面也亮着燈光，幾乎和白晝一樣，空調的溫度很合适。祝烏的視線先是停留在了角落的垃圾桶，看到垃圾桶旁邊放着一個被打碎的鏡框，桶裏的鏡子碎片亮晶晶的。

接着，祝烏将目光轉向了縮在床上的人，床上的少年将被子掀開了一條縫，他整個人的狀态也十分不好，頭發亂成一團，看起來有幾天沒有梳洗，眼眶和面頰都有一些凹陷下去，看來這幾天也沒什麽胃口吃東西，眼下的黑眼圈十分嚴重，證明他也沒有睡好，手臂上還有幾條紅印，應該是他自己因為太害怕，用指甲抓出來的。

要是他現在走在大街上，恐怕有很多人都會誤以為他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精神病人。

在祝烏的天生陰陽眼之中，還有另外一幅景象，那就是委托人的身上正在散發着一縷一縷的黑氣，那是陰氣和鬼氣的混合物，雖然沒有昨天晚上對付的那只厲鬼身上的黑氣強大，但也不容小觑。

委托人眼睛通紅，在看到祝烏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沒有想到這一次來的大師居然這麽年輕，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或許還比他要小一些。

委托人的內心頓時一陣絕望，不由自主地再次哆嗦起來，他勉強打起精神，從床上坐起身，依舊裹着被子，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顫着聲音對祝烏說：“你，你就是來救我的大師嗎？還是，還是說，你的師父還沒來？”

“是的，我就是接下委托的大師。”祝烏帶着親和力十足的笑容，朝着委托人走了過去，輕輕坐在床邊，“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從看到玄關門口的鏡子那一刻起，祝烏就決定不按照任務要求，不用心理醫生的身份接觸這位委托人，因為這裏的确存在問題，要想徹底解決這委托人心裏的恐懼，最好的方法不是欺騙他，讓他認為這些對象都是幻覺，而是真正地解決那個讓他害怕的東西。

委托人看着祝烏的笑容，聽着祝烏平和有力的話，也慢慢放松了下來，悄悄打量着祝烏，總覺得對方好像有一點眼熟，自己應該在哪裏見過。

他對祝烏的年齡其實并沒有歧視，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少年奇才的存在，不會因為祝烏年紀不大就認為他沒有什麽本事，只不過人們總是會下意識地覺得大師的年齡都比較大罷了。

祝烏一邊打開自己的背包，從背包裏面取出了一張自己畫的驅邪符，遞給了裹着被子的委托人，一邊詢問對方：“你叫什麽名字？我姓祝，你可以叫我祝大師。”

“我叫公孫浩。”公孫浩說着，接過祝烏遞過來的驅邪符。

公孫浩在握住驅邪符的那一瞬間就呆了，他突然感覺到了一股暖流，從自己的手心流遍他的四肢和軀體，讓他整個人瞬間都暖和了過來，一點都不冷了。

公孫浩緩緩瞪大了眼睛，如果說剛才他還對祝烏的大師身份有所懷疑的話，那麽他現在就一點懷疑都沒有了，十分信服地看向祝烏，眼裏全都是信任的光芒，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緊緊握住了祝烏的手，激動地對着祝烏說：“大師，你不知道，自從鏡子裏面有鬼開始，我的房間裏就忽冷忽熱的，我不得不一邊開着低溫空調，一邊又蓋着厚被子，真的太痛苦了，你給的黃符……還是符篆？太有用了，我一下都不冷了，我可以多要幾張嗎？我給錢！”

祝烏見到委托人這麽上道，露出了幾分真心的笑容，打開手機，向對方展示了自己的收款碼，然後十分大氣地打開了自己的背包，對着公孫浩說：“随便拿，一張2000塊。”

公孫浩沒有想到祝烏居然有這麽多符篆，還這麽便宜，也露出了笑容，樂呵呵地從祝烏的包裏拿驅邪符，數好數量之後快樂地給祝烏轉錢，兩個人仿佛都忘了這間屋子裏面還有另外一種奇怪的東西存在，時刻影響着他們的安全，态度十分地不尊重。

似乎是發現了他們兩個人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房子裏面的另外一個存在着急了，祝烏剛剛收好手機，他和公孫浩就同時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

公孫浩才變得有些紅潤的臉色立刻又變得煞白，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用被子把自己緊緊裹住，另外一只手緊緊握着祝烏，聲音顫抖地詢問：“祝大師，那個東西，是不是又來了？”

“沒事，別怕，”祝烏隔着被子拍了拍公孫浩的手臂，溫聲詢問他說，“能從頭給我講述一下你遇到的事情嗎？最好多說一點細節，從你發現鏡子不對的前一天開始說，你前一天做了什麽，遇到了什麽人，都說一下。”

公孫浩慢慢冷靜了下來，他努力回想着自己上一周都遇到了什麽事情，按照自己回憶緩緩開口：“我記得就在上周，我去參加一個人的生日宴會，那個人叫祝安寧，是祝家剛剛找回來的孩子，據說祝家要為他補辦從一歲到十八歲的生日，原本說是要舉辦十八天的，但是祝安寧覺得太鋪張浪費了，所以就壓縮到了一天。”

“我那天一覺睡到了中午，然後下午坐車去參加宴會，”公孫浩說着說着，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猛地擡頭看向了祝烏的臉，目光一寸一寸地在祝烏的臉上巡視，最後微微張開了自己的嘴巴，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你，你不就是那個……”

祝烏十分好心地幫他補全了下半句話：“對，我就是那個祝家的假少爺，祝烏。”

公孫浩：……

被祝烏這麽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公孫浩反而不知道要怎麽反應才好了，他瘋狂眨巴眼睛，不知道為什麽祝烏一下子就從假少爺變成了非常厲害的大師，他一想到自己以前還跟着其他人一起嘲笑過祝烏這個假少爺連真少爺的生日宴都不敢出席，現在臉上就火辣辣的，磕磕絆絆地說不下去了。

公孫浩仔細觀察着祝烏臉上的表情，确認祝烏真的不在意之後，才咽了咽口水，慢慢繼續說：“然後，等我坐車到他家的時候，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就和那些朋友們一起喝了一些酒，哦，對，我還和祝安寧碰杯了。”

“後面好像就沒什麽特殊的事情了，”公孫浩撓了撓自己的頭說，“我記得我當時是想要走的，畢竟他的宴會實在是太無聊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大家好像都留在了那裏，我也就沒走，和朋友們一起聊天看美女，然後就一直等到了宴會結束，坐車回來。”

公孫浩：“因為晚上的時候喝了太多酒嘛，我回去之後就睡着了，但是半夜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覺到身上有一點冷，房間裏面還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就起床打開了燈，準備去上個廁所，然後我一路過房間裏的那個落地鏡，就看到，嗯，就看到，鏡子裏面的人在對我笑！”

現在想起來，公孫浩還是很害怕，他挫着自己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對祝烏小聲地說：“那個人笑的特別恐怖，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也和我穿着一樣的睡衣，我一開始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我當時迷迷糊糊的，還有一點醉酒，就下意識地往前湊了一下，想看看鏡子裏面到底是什麽不對勁，我當時真的是懵了頭了，居然還敢湊上去……”

“然後我就被鏡子裏面的東西吓到了，一拳砸向鏡子，把它打碎了。”公孫浩摸了摸自己的拳頭，“我的拳頭倒是沒事，只是有一些細小的割傷，現在已經好了，我那天晚上都沒有敢在這個房間裏睡覺，在沙發上面坐了一晚上，後來我就托一些朋友幫我聯系上了一個大師，那個大師姓陳，他說幫我解決了鏡子裏面的鬼，讓我安心。”

“可是後來幾天，每次當我路過家裏面的其他鏡子的時候，我都覺得好像有人在透過鏡子觀察我，從背後看着我，”公孫浩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把自己裹得更緊，一手拉着祝烏，一手攥着的驅邪符，給自己帶來安全感。

“那個大師後面來了幾次，都說沒問題，我在他們在現場的時候，也大着膽子觀察了一下，鏡子裏面的我很正常，一舉一動都是跟着我的動作來的，也沒有再對我笑，對我伸手什麽的，但是我就是覺得，有人在看我，你懂那種感覺嗎？”

公孫浩突然激動起來，他松開了抓着祝烏手腕的手，轉而抓住了自己的頭發。瞪大眼睛，聲音崩潰地說：“它看着我，它就看着我，我根本不敢睡覺，我害怕我一閉上眼睛，它就從鏡子裏面穿了過來！”

“我找人用黑布蓋住了這個房子裏面所有的鏡子，可是我才把它們全都蓋上，等第二天，有些鏡子上的黑布又會莫名其妙地掉下來，就好像，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把它扯開了一樣！”

祝烏靜靜聽着公孫浩的話，等公孫浩說完，他突然開口詢問公孫浩：“那麽你為什麽不從這個房子裏面搬出去，而是一直住在這裏呢？”

“你以為我不想搬出去嗎？”公孫浩突然發出了一聲神經質的尖叫，“你知道為什麽我讓你不要看門口的那面鏡子嗎？就是因為每一次，當我走到門口，想要離開這個房子的時候，那邊鏡子都會突然出現，然後通過那面鏡子的折射，在我面前出現好幾扇門，我根本不知道哪一扇門才是真的，我應該從哪一扇門出去！”

公孫浩：“我也試過跟那些幫忙的人一起出去，可是他們卻說，我每次走到門口的時候，都會突然折返回去，我根本出不了那個門！”

公孫浩又開始伸手扯自己的頭發，表情十分痛苦，祝烏不再刺激他敏感脆弱的神經，沒再問公孫浩更多的問題，而是起身朝着垃圾桶走了過去，蹲下來觀察着垃圾桶裏面的鏡子碎片，随意拿了一塊起來，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就只是非常普通的鏡子碎片而已。

祝烏放下鏡子碎片，在公孫浩緊張的注視當中，面色平靜地站起了身，對着公孫浩說：“能麻煩你在這個房間裏面待一會兒嗎？我下去看一看其他的鏡子有沒有什麽問題，還是說你想和我一起去看一看？”

公孫浩一想到其他鏡子就臉色發青，頭搖得像撥浪鼓，緊緊攥着披在身上的被子，根本不願意離開他的床，不願意離開這個房間，對着祝烏說：“祝大師，你去看吧，那個，你盡快回來啊，我還是有點害怕。”

雖然知道祝烏就是祝家的那個假少爺，但公孫浩對祝烏并不熟悉，他只是以前從其他人的嘴裏聽說過祝烏這個人表面極其清高，聽過不少他的壞話，知道祝烏的人緣并不是很好，但是自從祝烏來到他的家，表明了大師的身份，并且給了他很有用的驅邪符之後，公孫浩就改變了自己對祝烏的看法，他想，其他人肯定都看走眼了。

祝烏對着公孫浩點了點頭，然後拿起了自己的背包，拉好拉鏈，打開門下了樓。

剛才發出聲音，碎裂的鏡子是客廳的那面鏡子，上面的黑布掉落在了地上，上面布滿了玻璃碎片。

祝烏看完這面鏡子，注意着整個房子裏面有反光的地方，幾乎每一面能夠看到的鏡子他都會上去查看一番，那些還蒙着黑布的鏡子也被他掀開了黑布看了一遍。

但無論他怎麽檢查，除了門口的那面穿衣鏡照不出來人，顯得有些不正常之外，其他的鏡子完全都沒有任何問題，不管他在鏡子面前做什麽動作，鏡子都會跟着做，沒有一秒鐘的延遲，也沒有出現什麽怪異的動作。

祝烏回想着這個E3級任務中發布者的描述，發布者陳方說過，他第一次來公孫浩的家時，就利用八卦鏡的反光消滅了鏡子當中的鏡鬼。

所謂鏡鬼，就是一種很普通的小鬼，它們最多算是惡鬼的一種，生前是在鏡子面前自殺的人，大部分都是因為服毒而亡，怨魂進入了鏡子之中，但它們并沒有太大的害人能力，大部分時間都困在鏡子裏面走不出來，也沒有自己的形象，只有偶爾才能夠浮現在鏡面之中，用延遲的動作吓一吓鏡子外的人。

比如，當一個人正彎腰，緊閉着眼睛在水池裏面洗臉的時候，而鏡子中的“自己”，正在靜靜地凝視着他。

但這種情況畢竟是少數，而且絕大部分人都發現不了，畢竟誰在洗臉的時候不閉眼睛？

祝烏安靜地陷入了自己的思考當中。

按照公孫浩的描述，這個房間裏面的鏡子确實存在古怪之處，如果不是他剛剛進門的時候發現了門口的穿衣鏡照不出來他的身影，他或許也會得出和任務發布者陳方一樣的結論，覺得這個房子沒有問題，這一切都是公孫浩的幻覺。

但是公孫浩身上濃烈的鬼氣又說明，事情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那如果……不是鏡子的問題呢？

祝烏猛地擡眼，飛速轉身上樓，一把推開了公孫浩的房間門，然後大步朝着公孫浩走了過去。

公孫浩被祝烏突然進來的動作吓了一跳，看到是祝烏，他才松了一口氣，但是看着祝烏臉上嚴肅的表情，公孫浩又一次緊張起來，結巴地問：“怎，怎麽了大師？你是有什麽發現了嗎？”

祝烏看着公孫浩身上還在源源不斷往外散發的鬼氣，問公孫浩：“你為什麽一直披着被子？”

公孫浩不知道祝烏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眨了眨眼睛，試探着回答說：“因為我……冷？”

“但是我給了你驅邪符之後，你說你不冷了。”祝烏動了動手指。

“是哦，”公孫浩呆了一下，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大師，我這幾天裹着被子裹習慣了，就忘了放下來。”

公孫浩說完，順手拉下了自己的被子。

祝烏靜靜看着他。

在祝烏的視線中，沒有了被子的遮擋，公孫浩的後背緊緊貼着一只黑氣四散的厲鬼，它的四肢仿佛沒有骨頭，紫紅色的皮膚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出血漿，它跟蛇一樣扭曲着盤在了公孫浩的身體上，纏了好幾圈，黑色長發卷着公孫浩的脖子，而它沒了後腦勺的頭正靠在公孫浩的肩膀上，用突出的眼睛垂涎又渴望地盯着公孫浩的臉。

察覺到祝烏的視線，厲鬼緩緩轉動了自己的眼睛，然而它的眼珠沒跟着轉過來，只用眼白盯着祝烏，咧開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