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孽鏡地獄
孽鏡地獄
空間波動,意味着有外來者未通過規則進入裁決游戲,對此,沈滄瀾的第一猜測就是程雪烈。
結果程雪烈暫時沒出現,她倒是在同一間地獄任務房裏,見到了推門進來的喬栩。
喬栩應該是洗了把臉,發型也稍微整理了一下,他的眼鏡之前被沈滄瀾一拳捶碎了,現在也不知道是搶了誰的眼鏡戴上,還換了件幹淨的上衣。
他這個人總是很注重形象,尤其是在沈滄瀾面前,更是不想展現自己狼狽的一面。
盡管他的狼狽完全是由她造成的。
空曠陰冷的場地內,借着頭頂那點微弱燈光,沈滄瀾眯起眼睛,仔細将他打量一回。
她漫不經心道:“呦,還活着呢?”
喬栩嘆了口氣:“聽起來你有點失望。”
“我當然失望,你不自己主動去死,以後還要我親自動手。”她瞥他一眼,“看來你在特殊獎勵房裏挺悠閑,還有工夫搶人家衣服穿。”
“還好,雖然任務不算很難,也是費了點力氣的。”
每間特殊獎勵房的任務內容都不同,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主要是沈滄瀾也并不感興趣。
她只打算問一件事:“用金色鑰匙來的?怎麽确定我就在這?”
“有一定的運氣成分,但也得靠分析。”喬栩說,“獎勵房應該是就近匹配的,只要記住了你和我分開時進入的房間位置,配合地圖推算路徑,找到你的概率很大。”
話音未落,沈滄瀾突然毫無征兆一巴掌扇過去,在将他半邊臉扇得紅腫的同時,也再度把他的新眼鏡扇落在地。
她擡起腳,将那副眼鏡踩得粉碎,看向他的眼神帶着顯而易見的輕嘲。
“我最讨厭自作聰明的人,尤其像你這樣主動犯賤,還炫耀自己聰明的——真是越來越沒出息。”
在短暫的茫然過後,喬栩看着地上支離破碎的鏡片,無奈地抹了把臉。
“這不是你問我的嗎?”
“我問了你,你的回答讓我不爽,那你就該打。”
很好,是完全符合沈滄瀾風格的答案。
其實他也明白,她在問那句話時也不是真的為了求證,只是為了随便找個由頭揍他罷了。
他要見她,就得做好承擔這種後果的準備。
“說得沒錯,我是主動犯賤來找你。”他放緩語氣,低姿态承認,試圖平息她的情緒,“但這不是重點,我們可以先忽略它,來談一些你更感興趣的話題。”
沈滄瀾冷笑:“所以你是想告訴我,程雪烈确實來了?”
“對,想必你也感覺到了。”
“可我現在根本沒看見他,看見的是你。”
喬栩耐心解釋:“你要理解,管理局的時間維度和各個系統間都有差值,誤差本就難免,更何況裁決系統目前極不穩定,就算程雪烈追過來了,也未必能準确鎖定我在的位置,咱們得憑緣分碰到他。”
“我不聽廢話。”沈滄瀾當即轉身,朝着場地深處走去,“這局游戲通關前,如果程雪烈還沒出現,你就得死。”
“就這麽等不及殺我嗎?”
“不然呢?”她很好奇他有此一問,“你和小祁的用途相同,我只留一個就夠了,留另一個的意義是什麽?”
“留着你,當我寵物都不合格。”
喬栩側目瞥向祁陵,見祁陵半點反應都沒有,事實上,對方越是這樣毫不在意的态度,就越讓他心生怒意。
他說:“确實,我與你曾經的關系是戰友,很難改變,不像祁審判長,天生就是合格的寵物。”
祁陵沒理他,但沈滄瀾卻停了腳步。
她邁着閑散的步子走回喬栩面前,然後在他疑惑的目光裏,突然擡手發力,直接卸掉了他的下颌關節。
“閉上你的嘴。”她笑盈盈地警告他,“再說一句我不愛聽的話,人腦袋給你打成狗腦袋。”
她招手示意,祁陵立刻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潇灑離去,只留某位大倒黴蛋在原地,說也說不出,在努力恢複自己脫臼的下巴。
喬栩不清楚祁陵具體是靠什麽得到了沈滄瀾的偏袒與青睐,但他确信的是,祁陵找對了靠山。
只要和沈滄瀾站在同一陣線,那麽除非沈滄瀾改變主意,否則誰也別想再動祁陵。
即使是程雪烈,也絕不可能。
本場地獄任務房的占地面積,明顯比想象中更曠一些,穿過一道狹窄長廊,前方出現了一扇布滿奇怪花紋的鐵門。
門前點了三根蠟燭,一根紅色、一根白色、一根紅白相間。
燭火燃燒緩慢,光影微微搖曳,像在進行無言的邀請。
看樣子,蠟燭數量是根據玩家數量而定的,規則是要一人拿一根。
沈滄瀾側頭詢問祁陵:“喜歡哪一根?”
祁陵很難相信自己會受到這種待遇,他略一停頓,低聲回答:“白色。”
“那你就拿白色。”
沈滄瀾說完,自己去拿了紅色,并順便踢翻了最後一根蠟燭。
這針對性太強了,可喬栩哪敢說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蠟燭撿起來,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一滴燭油落在他指尖,溫度灼熱,他隐約生出了某種不妙的預感。
鐵門在三人的視線內緩緩開啓,随着他們踏進門檻的動作,主戰場的光線漸次亮起,他們仿佛被困在了四面楚歌的牢籠裏。
腳下地面變成了幾乎能照清人影的光滑冰面,泛着詭異的金屬光澤,每走一步都必須穩住身形,否則就會因為鞋底被吸附住而摔倒。
空間內容納了成百上千面古老銅鏡,銅鏡之間毫無空隙緊密相接,連成了錯綜複雜的迷宮地形。
每面銅鏡中都點燃了一支蠟燭,有白有紅,亦或是紅白相間,和門外交給玩家的蠟燭顏色對應。
鏡中幽光相互折射,放眼望去這座迷宮有許多條岔路,不曉得每條岔路分別通往哪裏。
不難分辨,這裏是地獄的第四層,孽鏡地獄。
傳言在陽間犯罪,不吐真情,瞞天過海者,死後會被打入孽鏡地獄,顯現罪狀後再打入不同地獄受苦。
喬栩出神地觀察着這些鏡子,像是回憶起了什麽。
“這是鏡中陣,是靈異系統中常見的一種高級陣法,我以前還改良過。”
“的确,你們信息部就負責這些,你最有發言權了。”沈滄瀾冷笑,“所以鏡中陣有什麽說法?”
“蠟燭是計算時間的工具,如果玩家手中的蠟燭燃盡,那麽陣內會出現不可預知的危險元素;如果是鏡中的蠟燭燃盡,所有銅鏡就會集體碎裂,鏡外的人也會随着鏡中的自己,一起粉身碎骨。”
上千座銅鏡,全部映出他們的身影,這根本無所遁形。
她神色了然:“貌似有點印象了,這挺刺激。”
“不是刺不刺激的問題,而是稍不留神就會送命的問題。”
“你身為信息部長,又改良過陣法,到了親身試用的時刻,不該說出這種丢人現世的話。”
“……”喬栩無語扶額,“我只是據實而論罷了。”
“我能理解一個廢物的思路。”沈滄瀾說,“那你給個提議,現在怎麽踏出第一步比較穩妥?”
他嚴肅思考着:“一般來說,玩家行進的路線是由自己選擇的蠟燭顏色決定的,不同顏色的蠟燭代表了不同程度的考驗,直到活着找到陣法出口為止。”
“那如果走錯路了呢?”
“如果自己的蠟燭與鏡中蠟燭顏色不一致,那就是走錯了路,會導致手中蠟燭的燃燒速度變快。”
可想而知,蠟燭燃燒速度變快,就相當于提升了玩家的死亡概率。
沈滄瀾點點頭:“原來如此。”
這句話講得意味深長,以致于喬栩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她踹進了右邊的某條岔路。
果然,即使是八百個心眼子,也抵不過簡單粗暴的武力選手。
從他們的角度能看到,那條岔路的鏡子裏,映出的都是紅色蠟燭,與喬栩的蠟燭顏色不一致。
因此喬栩在進入岔路的瞬間,手裏的蠟燭就肉眼可見短了一截,灼熱的燭油淌了他一手背。
他一轉身,以最快速度沖回了原地。
沈滄瀾無視掉他幽怨的眼神,轉向祁陵,語重心長地開口。
“你看,喬信息長為了讓我們更加了解規則,甚至不惜以身犯險。”
祁陵掃了喬栩一眼,平靜颔首示意:“多謝喬信息長。”
喬栩:“……”
真服了。
于是接下來,是三個人分頭行動的時間。
沈滄瀾臨走前,想了一想,還是懶散地叮囑了祁陵一句。
“這次我可沒空救你了,你好自為之。”
祁陵薄唇微抿,他在她的注視裏低聲回答:“放心,我會活着出去。”
“那樣最好。”
她舉着那根紅色蠟燭,頭也沒回,很快就消失在了同樣燃燒着紅色蠟燭的銅鏡迷陣裏。
傳統的走迷宮的方法,即扶着一面牆壁,方向固定地向前走,在這樣的鏡陣迷宮裏,顯然是不實用的。
因為規則設定,玩家手裏拿的是什麽顏色的蠟燭,就只能走什麽顏色蠟燭的岔路,況且迷宮內岔路衆多,所以沒有誰知道在下一條分岔路口來臨之時,自己應該去往哪個方向,完全憑運氣。
沈滄瀾的腳步并不算快,嚴格來講甚至有點過于閑散,她一面前行,一面時刻關注着兩側鏡子的動向。
果然,大約行至中途的時候,場景似乎出現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銅鏡內部的畫面原本是一片漆黑,只有中央的蠟燭位置有一團模糊光影,連玩家的實時影像都映射不出。
但是此刻,蠟燭周圍卻霧氣漸濃,逐漸顯現出了影影綽綽的人形輪廓。
她饒有興致地駐足,略微傾身仔細察看。
人影輪廓慢慢變得清晰,最終能看清是一位身穿鮮紅嫁衣的新娘,手捧蠟燭坐在那裏。
新娘的蓋頭無風自動,掀起的一瞬,露出了下面蒼白的一張臉。
詭異的是,這張臉竟然和沈滄瀾的長相一模一樣。
不多時,這一條岔路上所有的鏡子裏,都顯出了新娘版本的沈滄瀾影像。
平時的沈滄瀾就已經很讓人害怕了,相比之下,鏡中的沈滄瀾美則美矣,卻如同白骨畫皮,更多了幾分攝人心魄的陰森寒意。
新娘擡起眼簾,視線恰與真正的沈滄瀾相對。
她唇角上揚,陰冷笑意無聲蔓延開來,同時衣袖滑落,擡起了染着殷紅指甲的那只手。
慘白的掌心,類似燒傷的疤痕,赫然連成了一個歪扭的“喜”字。
心底警兆油然而生,那一刻沈滄瀾絲毫沒有遲疑,當即閃身離開原地,躲避到了臨近的另一扇鏡面之前。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紅袖招搖,方才的新娘已經将手伸出了鏡面,指甲瞬間化為利爪,在空氣裏發出“喀拉”骨骼攥緊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
毋庸置疑,如果這一爪子真的抓在玩家身上,恐怕當場就要掏出個血洞。
沈滄瀾神色未變,她轉過頭去,發現兩側的鏡子此刻已接連顯現出紅衣影像,換句話講就是有無數個化身新娘的她,正躍躍欲試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她們紛紛擡起手來,這便是攻擊的前兆。
……可也不是毫無破綻。
如果眼力足夠敏銳,就能察覺到,這些鏡中新娘擡手的角度,其實是不同的。
她們大部分是豎直向上擡手,那麽下一秒必然會發動攻擊;但也有少部分新娘是向左或者向右擺手示意,而她們所在的鏡面算是安全區域,并不會對玩家造成威脅。
數不清的利爪猶如被機關操縱般,争先恐後攔截住沈滄瀾的去路,沈滄瀾身形快如鬼魅穿梭其中,在準确閃避的同時,也看清了這一細節。
向左或向右,指的是岔路的方向,根據新娘所指的方向選擇岔路,才能踩準正确的路線。
但也不是百分百的成功率,因為方向正确,不代表相應的岔路一定與手中蠟燭的顏色相同——譬如手持紅色蠟燭的玩家,誤闖了燃燒着白色蠟燭的銅鏡岔路,一樣會引發危險後果。
陷阱無處不在。
另一方面,拿到白色蠟燭的祁陵,他面臨的考驗則顯得更加荒唐。
鏡陣之中忽而狂風大作,他尚未前行多遠,手中的燭火已然應聲熄滅。
同一時刻,兩側的銅鏡鏡面依次亮起,在懸挂着“奠”字的挽聯下,出現了捧着蠟燭的陰間鬼差。
笑嘻嘻垂着長舌的白無常,以及一臉苦相卻目露殺意的黑無常,來自地獄的回聲,餘音環繞,仿佛在念誦着什麽。
不同的鏡面裏,黑白無常的影像相互交錯,而從它們腳下蔓延滋生的血色藤蔓,像是曼珠沙華變異後細長尖銳的觸須,已經悄然包圍了祁陵。
在這樣狹窄的岔路裏,被天羅地網的藤蔓所圍困,就算察覺到端倪,也不可能躲避得開——這就是手中蠟燭熄滅的後果。
藤蔓纏繞住祁陵的四肢與脖頸,随即兇狠收緊,将他整個人都吊上了半空。
尖銳鈎刺劃破肌膚,血線順着喉嚨流向衣領,祁陵幾乎能聽見自己全身骨骼發出被重組的鈍響,他咬緊牙關,攥在手裏的那根蠟燭始終沒有松開。
窒息感愈發強烈,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将蠟燭重新點燃,否則很難打破此刻的困境。
要重新點燃蠟燭,就得借助另外的火焰,唯一的辦法就是鏡中的燭火。
問題在于首先需要确定,到底是選擇黑無常,還是白無常。
這一定是有區別的,選錯了只會使情況更糟。
祁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回憶。
真正的黑白無常,白無常頭頂的高帽應該寫着“一見生財”,黑無常則寫着“天下太平”。
但是這裏的黑無常,寫的其實是“天下不平”。
一字之差,差之千裏。
誰在生死關頭還會注意到這種微小的差別呢?
他登時手腕翻轉,将掌心熄滅的蠟燭,用力伸向距離最近的右側鏡面。
隔在鏡面另一端的燭火,奇跡般使白燭複燃,視線內黑無常的面容由模糊轉為清晰,直至變得和祁陵一模一樣。
血紅的藤蔓終于收回鏡中,祁陵從半空跌倒在地,他壓抑地咳嗽兩聲,冷靜擡眸。
直覺告訴他,很快狂風又要來臨,屆時剛才的情景會不斷循環重現,直到徹底把他勒死為止。
所以他要以最快速度找出正确的迷宮路線,離開這裏。
鏡中的蠟燭還在燃燒,按照喬栩的說法,鏡中陣的殘忍之處在于,如果蠟燭燃盡,那麽銅鏡就會碎裂,鏡外的玩家會随着鏡中的自己一起粉身碎骨。
……前提是鏡中要映出自己的模樣,換個角度想,如果鏡中沒有映出自己的模樣,那這面鏡子碎與不碎,也就和玩家沒什麽關系了。
黑無常變成了祁陵的樣子,但白無常卻沒有。
既然點燃蠟燭從黑無常處下手,那麽尋找路線,就要從白無常處下手。
他扯了外套衣袖裹住手指,下一刻猛然揮拳,剎那間将映有白無常影像的銅鏡鏡面,一拳擊得粉碎。
什麽都沒有發生,半晌,從銅鏡的殘骸間飛出一只酷似螢火蟲的幽綠光點,光點飄飄忽忽懸浮在空中,像在做着某種無聲暗示。
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連續打碎了好幾面銅鏡,飛出的幽綠光點連成了一道光線,随後便出現了明顯的歪斜角度。
那角度正指向對應的兩條岔路,而其中一條岔路與他的白色蠟燭相符。
他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依照這樣的方法,在狂風到來以前,硬是靠拳頭暴力尋找線索,開辟出一條暢通無阻的路。
得更快一點才行,他想。
畢竟沈滄瀾的耐心有限,如果她先通了這一關,很難說還會不會願意等他。
留在她身邊的機會只有一次,而要取得她持續的好感值更是難上加難,不容許他行差踏錯。
然而未知的意外,通常會在人毫無防備的時刻來臨。
在通過不知道是第幾條岔路時,四面席卷的狂風,終究還是刮滅了他護在懷裏的蠟燭。
在掌心光影消逝的瞬間,銅鏡內的畫面顯得格外清晰,他恰與其中一面鏡內的白無常對視。
白無常的容貌變了,變成了詭笑着的沈滄瀾的臉。
這意味着他不能再随便打碎鏡子,否則如果沈滄瀾仍然逗留在場地內,她很可能因為銅鏡的碎裂而受傷。
這是對他致命的制約。
試問拿了紅白雙色蠟燭的喬栩,他在鏡陣中遭遇了什麽?
他的運氣可以說好,也可以說不好,因為他面對的場景,相當于一把雙刃劍。
岔路的兩側,銅鏡內喜轎與木棺同時出現,就像盲盒機制那樣,他可以随意選擇開啓哪一面。
這當然是有風險的,不過他沉下心來,及時發覺了其中隐藏的線索。
喜轎的轎簾和棺材的側面,都刻着細小的字跡,不認真看根本不可能發現。
偏偏他的眼鏡此前被沈滄瀾踩碎了,要冒着風險湊到鏡前,才勉強看清。
“成雙”與“分飛”,“飲湯”與“渡河”。
他多年駐紮信息部,對各個系統的游戲空間都很有研究,自然也經驗豐富。
他當即意識到,這四個關鍵詞,不同的搭配會産生不同的效果。
而産生的所謂效果,将決定他通關的難易程度。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鐘,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制服靴,打定了主意。
無論怎樣,總得試一試。
他氣沉丹田,一腳踹碎了身前的銅鏡,這面銅鏡裏是代表“成雙”字樣的喜轎。
而後又是一腳,把另一面刻着“渡河”的棺材銅鏡也踹碎了。
這鏡子比他預想中要堅硬得多,或許也是因為他不走力量這一挂,所以才顯得比較費力。
他莫名嘆了口氣,暗道自己是應該加強一下訓練了,總不能越活越回去,遲早被沈滄瀾更加看不起。
這種荒謬的雜念一閃而過,事實上他也沒有更多時間去胡思亂想了。
因為鏡陣的地面突然開始顫動,視線內所有銅鏡高速旋轉,似乎他所在的這一迷宮區域,正在交錯重組。
這是他選擇的結果。
手中蠟燭的燃燒速度,好像稍稍加快了一些,目前已經燒到了将近中央。
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喬栩的腕表,此時毫無預兆地振動了兩聲。
不是來源于裁決系統,而是來源于局內高層系統。
界面瘋狂閃爍的紅點,宣告着他的同僚已經近在咫尺。
或者說得更準确些,是他名義上的領導。
他擡頭望去——
在迷宮岔路的盡頭,銅鏡折射出的微光,将來人的影子拖得很長。
緩步走來的白衣男人,大約三十歲出頭的樣子,劍眉星目,身材瘦高,屬于那種極有少年氣,放在古代是個江湖俠客的俊朗長相,很容易招桃花。
最後這句,是曾經沈滄瀾親口給出的評價,彼時大家都覺得非常貼切。
這位就是時空管理局現任局長,程雪烈。
他手持一根紅白雙色的蠟燭,在喬栩面前站定,在将對方端詳了一遍之後,平淡開口。
“怎麽,在局內清閑日子過慣了,想主動找點罪受?”
喬栩很想翻個白眼,但出于僅存的那點禮貌,他忍住了,只随便問了句廢話。
“為什麽不穿制服?”
程雪烈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舒展,總透着那麽幾分桀骜不馴的味道。
“我是來抓人的,穿制服影響發揮——當然,你可能不理解,因為你穿不穿制服都是個廢物。”
“……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倆損我的風格還是很一致。”
程雪烈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盯着喬栩的眼睛,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損你的風格很一致,我和誰?”
“還能有誰?”喬栩的語氣,不經意便帶了一絲揶揄的意味,“程大局長,你不會真的覺得我和祁陵那小子聯手了吧?我圖什麽?再者說,祁陵一向少言多疑的,他又憑什麽信任我?”
“我并沒有确切的懷疑你,只是你的行為太出格了,我得來親自印證一下。”
喬栩說:“不是我自己想出格,是我現在被雙向挾持了——祁陵鐵了心要背叛,他找的靠山,是咱仨的債主。”
“別這麽看着我,你猜得沒錯,滄瀾越獄了,有本事的話,你可以再把她關進去一次。”
程雪烈沉默。
這一段沉默未免顯得過于漫長,包含了無數難以言說的往事,夾雜着歲月的風塵,有多寒涼,只有自己最清楚。
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他倒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但這樣的局面,他确實沒想過。
“她在哪?”
“她也在這迷宮裏,你通關了就能見到她。”喬栩環視四周,正色提議,“所以我們先來聊一聊正事吧,別等待會兒蠟燭熄滅了,到時管你是局長還是普通人,都得死在這。”
“你剛才做了什麽?”
“你應該比我更有印象吧?典型的鏡中陣,關鍵詞觸發機制。”
他選擇成雙和渡河,目前看來,“成雙”的意思是随機轉移一名玩家與他共同通關,恰逢程雪烈進入這個系統,被系統自動識別,優先傳送到了這間密室,誤打誤撞和他成了臨時隊友。
至于“渡河”,是他與“飲湯”二者做出的權衡。
飲湯,孟婆湯,自然是忘記前塵;而渡河,忘川河,傳說中堅持銘記的人,都在河內徘徊,不願離去。
他記憶向來很好,是個不喜歡忘記的人。
這大約也算是某些執念吧。
“你猜猜,這個關鍵詞能觸發什麽?”
話音未落,周圍鏡陣再度變幻挪移,緊接着兩人發現,自己手中的蠟燭已經變成了黑色。
緊接着所有固定的鏡面中,紛紛出現了被籠罩在黑色霧氣裏的,玩家的身體部位特寫。
也就是說,不是玩家的完整影像,而是玩家的眼睛、嘴巴、頭發、手臂、雙腳……類似如此的特寫。
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不同穿搭的特寫,都是系統從各位玩家記憶中提取的信息,彙聚在這些鏡面裏。
當啷。
兩根細長的金屬甩棍,從天而降憑空掉落在玩家腳邊。
與此同時,腕表開始彙聚光線,延伸出了主路的方向。
這似乎不難理解,根據腕表的光線指示,取工具選擇性擊碎攔路的銅鏡,就可以找到迷宮出口。
而銅鏡內影像的來源,就是此刻滞留在迷宮內的所有玩家。
換作一夥普通玩家,他們辨認不出這些身體部位的來源,頂多能認出自己,那麽擊碎哪扇鏡子,其實都沒什麽區別。
但本場的四個人,互相間可都是認識的,而且熟悉到能辨認出十之八.九。
程雪烈側頭看向旁邊的一扇鏡子,若有所思:“這是你的手吧?我記得當年你天天戴着這枚戒指。”
那枚戒指是白銀戒托鑲了成色一般的墨玉,不值多少錢,純粹因為設計比較精巧,當初沈滄瀾去平行空間執行任務看見,覺得好看就順手買下來了。
她自己不愛戴,回來問他們誰喜歡誰就拿去,程雪烈和沈滄海都不直說想要,推脫戴了戒指不方便拿武器。只有喬栩拿過來直接戴上,理由是自己不需要外出打打殺殺,可以随意戴。
後來他就一直戴着,而且是戴在無名指上戴了很多年,直到沈滄瀾被關進荒山牢獄,從此摘下,再沒見過他戴任何戒指。
——滄瀾,你知不知道送戒指的意義是什麽?
——是什麽?為了提升你們這群笨男人的美學價值?
她不懂,也不想懂,但那時的他們,卻都暗自盼望着她能懂。
乍一提起往事,喬栩神色微怔,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程雪烈果斷一拳揮出,當場擊碎了那面鏡子。
鏡面應聲碎裂的瞬間,他的左手像是被利器劃了一道,疼痛襲來,鮮血順着無名指與中指的指縫蜿蜒而下。
“哦,規則是這樣。”程雪烈點了點頭,輕描淡寫道,“鏡子碎裂,玩家相應的部位會受傷——但好像也不太嚴重,皮外傷罷了。”
喬栩咬了一下後槽牙,沒好氣回答:“是,太嚴重你就相當于直接處決了信息長,局長能這麽苛待戰友嗎?”
“咱倆原來是戰友,真難得聽你這麽講。”
“犯不着陰陽怪氣的,我知道,當年那枚戒指滄瀾沒給你,你耿耿于懷到現在。”
“我只是在測試規則,不得已讓你做出一點犧牲而已。”程雪烈平靜轉身,舉着蠟燭朝鏡陣深處走去,“這話你應該去跟沈滄海說,他可比我記仇多了。”
話音未落,身後的喬栩突然撿起甩棍,敲碎了另一扇鏡子——那面鏡子對應的是程雪烈作為局長獨有的白金肩章。
一道血線自程雪烈肩頭裂開,他淺色的上衣氤紅了一片。
這種程度的傷害,程雪烈并不放在眼裏,他回頭瞥了喬栩一眼。
“差點忘了,你記仇和沈滄海不相上下。”
“過獎了,我倆和你都沒法比,只不過你更擅長僞裝。”喬栩也沒慣着他,“程大局長,這不是在局內,你也別端着了,咱倆與其互相傷害,還不如商量着怎麽盡快把祁陵先搞掉。”
程雪烈笑了:“搞掉他還不容易嗎?”
“就目前而言,不太容易。”
“對你來說是不太容易,可你至少能認得出哪面鏡子裏是他。”
優先打碎祁陵的鏡子,給予祁陵最大限度的傷害,是兩人現階段要做的事。
喬栩指了指自己的臉:“不好意思,我眼鏡壞了,但我相信你可以。”
“……你還真是數年如一日的廢物。”
“就算是廢物,也替你坐鎮了這麽多年的信息院,你該知足。”
蠟燭轉眼已燃燒得只剩下了四分之一。
此時沉寂的環境驟然發生變故,碎裂聲連續不斷地響起,随着未知的鏡面被毀,兩人身上又多了數道傷痕。
蠟燭的顏色統一成黑色,延遲收到規則的沈滄瀾和祁陵那邊,已經各自開始行動。
大家互為目标,這将是一場速度爆發的較量。
在時空管理局當了多年同事,即使大家經常性相互看不順眼,但最基本的熟悉度還是有的。
哪怕是祁陵,也完全能從那些混亂的鏡面之中,準确辨認出程雪烈和喬栩的身體部位。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認不全另外兩人,自己和沈滄瀾還能認不出來嗎?
所以當程雪烈和喬栩試圖置他于死地的時候,他也在單槍匹馬向對方進行爆發性的反擊。
至于沈滄瀾……
沈滄瀾懶得去分辨,根本不挑目标,除了自己,她簡單粗暴砸碎了所有擋路的鏡面。
盡量選擇最短路線,算是她對祁陵最大限度的仁慈。
最後一面銅鏡不曉得是被誰的金屬甩棍砸碎,狂風大作,空間內刺耳的嘯叫聲猶如百鬼齊哭,所有的蠟燭瞬時熄滅。
無形的強大吸力,再度将漆黑鐵門重重關閉。
程雪烈睜開了眼睛。
在短暫适應了屋內光線後,他站起身來,發現這是一座四面都被刷成炭灰色的空曠房間,房間中央擺着一座圓桌,圓桌上是透明的骰盅。
房間整體昏暗,微弱光影只圍繞在圓桌附近,其餘地方都籠罩在陰影裏,看不真切。
然後他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圓臺後面的祁陵。
無數因鏡面破碎而造成的細小傷口,滲出的血跡幾乎染透了祁陵的衣服,新傷疊舊傷,胸前包紮的紗布早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他的脖頸顯出一道深深的淤紫勒痕,仔細看還會看出密集的血點,這是剛才白燭鏡陣中帶鈎刺的藤蔓所致。
即使如此,當兩人對視時,他也依舊冷漠挺直了脊背,高傲如同天山寒雪,氣勢絲毫沒落下風。
程雪烈危險地眯起眼睛:“你看起來可真狼狽,像條喪家之犬。”
祁陵臉色一沉:“照照鏡子,你也沒好到哪裏去。”
“滄瀾呢?”
“我還想問你。”
也就是說,他們仨現在都逃出來了,但沈滄瀾仍然留在迷宮裏。
怎麽可能,只有她被困在了裏面。
站在最後的喬栩神情微變,他下意識想要重新打開那扇鐵門,但門早被無形的力量封住,他徒勞的努力自然是以失敗告終。
程雪烈回頭看了一眼,他明顯也有些動搖,可理智讓他重歸正題。
“沒關系,這種小事滄瀾不應該搞不定,我們要做的是在她進來之前速戰速決,把多餘的垃圾清除掉。”
所謂的垃圾,當然指的是祁陵。
他這麽一說,喬栩當即和他站在了同一陣線,畢竟兩人分歧歸分歧,在想殺祁陵這件事上,多少是保持一致的。
“确實,如果現在不殺,待會兒滄瀾來了,可就不好殺了。”
“你以為滄瀾真會在意叛徒的死活?”程雪烈冷笑,他舉步逼近祁陵,“她無非是利用這家夥引我出現,那是我和她的事,與旁人無關。”
喬栩嘆息一聲:“你別忘了,從某種意義上講,滄瀾也是叛徒。”
“那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這次開口的是祁陵,他正視着走來的程雪烈,沒有後退半步,只斬釘截鐵地重複着,“因為她從未背叛過誰,是你們背叛了她。”
“我們之間的恩怨,你一個外人沒有資格評判。”程雪烈眼底的殺意已經完全不加掩飾,“希望你能帶着這樣的覺悟去死。”
“想讓我死,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種本事。”
此言一出,只見虛影閃過,程雪烈轉眼間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已越過圓臺,出現在祁陵面前。
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他出招淩厲,徒手直取祁陵喉嚨要害。
誰知祁陵的速度竟毫不遜色,居然敏捷閃開了這一招,并順勢擒拿,将其撞向身後牆壁。
當初沈滄瀾問祁陵,他認為自己的速度能快到什麽程度,祁陵的回答是比她差一點,比程雪烈強一點。
其實他還是保守了,明明在速度這方面,他的天賦異常驚人。
兩人均帶着要取對方性命的狠勁,這時不管誰上前摻和,恐怕都要被殃及池魚,只有當炮灰的份兒。
喬栩在一旁觀戰,甚至感覺空氣中的血腥味都濃了不少,可見這二位有多拼命。
按理說祁陵的狀态早如強弩之末了,怎麽堅持到現在,還能和程雪烈平分秋色?這小子究竟能把身體透支到什麽程度?
他想,自己或許應該去幫程雪烈一把,稍微增加一下勝算。
不過再斟酌斟酌,還是算了,這是時空管理局最高戰力的争鬥,他沒沈家兄妹的實力,沒辦法強行介入。
……然而意外到來得遠比他想象要快。
正當他往牆邊走了兩步,打算繞開戰局退到更安全的地方時,忽聽一聲沉重悶響,回頭發現程雪烈已經将祁陵按上了牆壁。
奇怪的是,祁陵似乎暫時性失去了反抗能力。
他覺得不對勁,趕緊湊了過去,見祁陵挨了程雪烈兩拳之後依然沒有還擊,只臉色蒼白地站在那,冷汗順着額頭一路流到脖頸,仿佛單是站着不倒下,就已經耗費了全部的力氣。
他納悶攔住了程雪烈:“诶,等一等。”
程雪烈也感覺蹊跷,畢竟剛才兩人打得不相上下,祁陵完全沒留情,怎麽突然之間就表現得這麽痛苦了?
他沉默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麽,雙手用力,猛地扯開了祁陵的外套。
正當他打算把祁陵胸前纏的紗布也直接撕掉時,忽有暗器當面襲來,他手疾眼快接住,定睛一看,是一件米白色的串珠,珠子質地冰涼堅硬,泛着幽幽的微光。
熟悉的身影毫無征兆從天而降,穩穩攔截在了他與祁陵中間。
是沈滄瀾,她早就從孽鏡地獄的密室出來了,此前一直躲在這間房間的梁上看熱鬧——還是踩着圓桌,借助那排裝飾用的繩索吊上去的。
她當年飛檐走壁的功夫就是一絕,在荒山牢獄歷練了這些年,更是輕輕松松。
兩人僅僅只對視了一眼,連說半句話的時間都省略,當場如隕石相撞,兇狠纏鬥在一起。
這是他們打招呼的方式,中途甚至把擋了路的喬栩給推飛了。
倒黴的喬栩:“……”
行吧,反正這倆人許久未見,必有一戰,這都在預料之中,自己受到波及也是應該的。
想到這裏,他不禁朝牆角的祁陵投去一瞥。
這小子也不知燒了什麽高香,真是命大,有沈滄瀾護着,今天大概率又撿了一條命。
他走到祁陵身邊,考慮到剛才的疑惑仍未解開,想着繼續撕開祁陵的紗布,看看能否驗證自己的猜測。
結果剛伸出手去,就被祁陵緊緊攥住了手腕。
祁陵仍閉着眼睛,像在極力壓制某種疼痛,手上略顯顫抖,力道卻絲毫未減。
他将喬栩推開了一段距離:“滾。”
喬栩深吸一口氣,暗自告誡自己不要發怒,發怒也無濟于事。
“你究竟在高傲什麽?現在程雪烈都出現了,你以為你對滄瀾的價值還有多少,她還願意偏袒你多久?”
“她怎麽對我都無所謂。”祁陵沉聲回答,“重要的是,即使她将來想要我的命,你也會死在我前面。”
“你沒資格評價我們的私人恩怨。”喬栩道,“我就問你一句,傳聞能開啓總局隐藏程序的五份滅神芯片,有兩份就在局內,你是不是已經得到了其中一份?”
祁陵只保持沉默,看上去并沒有理睬他的意思。
喬栩正準備追問下去,誰知此刻,沈滄瀾和程雪烈的較量已經告一段落。
又或者是,沈滄瀾單方面的不想再打了。
她脫離戰局,閃身回到祁陵身邊,并順手給了喬栩一巴掌。
“滾開。”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莫名其妙挨了兩次罵,還挨了打。
這一巴掌完全沒收力,喬栩險些被扇個趔趄,半邊臉紅腫灼熱,嘴裏瞬間泛起濃重的血腥味。
他捂着臉,第一時間不是憤怒,而是看向不遠處的程雪烈。
果然,程雪烈也沒好到哪去,從額頭到頸側貫穿了一道長長的血印,明顯是被沈滄瀾那特意修剪過的指甲抓出來的——要不是躲避及時,估計這臉就得毀了。
哦,還好。
他當時想的是,一視同仁最好,要挨打一起挨打,誰也別想例外。
等沈滄海來了,估計會被打得更慘。
于是他決定開口說點什麽,以緩解目前這過分尴尬的氣氛。
“大家剛從鏡中陣出來,都受傷了,不是最佳狀态,也沒必要互相消耗,我建議暫時休戰。”
沈滄瀾不耐煩瞥他一眼:“我倆不是都停手了嗎?你很需要這些廢話來提升存在感?”
OK,更尴尬了。
程雪烈擡手摸了一把自己臉上的傷口,他注視着指尖新鮮的血跡,有些出神。
“滄瀾。”他說,“以前不管再怎麽鬧脾氣,你都從不會動我的臉。”
沈滄瀾可沒打算煽情,她甚至還翻了個白眼:“以前覺得你挺帥,不忍心往你臉上揍,現在你都是老東西了,還講究什麽?”
“……所以你留下祁陵,是圖他年輕?”
“怎麽,不可以?”她很是納悶,“我在荒山牢獄這六年,除了偶爾看見那些野人似的重犯,其餘全是豺狼虎豹,我不無聊嗎?如今找個年輕又好看的男人消遣時間,這不正常?”
程雪烈嘆息一聲:“你恨我,借此來報複我,對不對?”
沈滄瀾一臉“你在說什麽蠢話”的鄙夷之色,她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把手一伸。
“誤拿了人家的東西要還,這道理你不懂?”
程雪烈後知後覺,這才意識到那串被她當作暗器的米白色珠子,此刻還戴在自己腕間。
是的,這是她的東西,他卻習慣性就戴在了自己手上。
“抱歉。”他将珠子扔給她,又難免好奇,“這是什麽首飾?”
要知道,她從不愛戴首飾。
沈滄瀾說:“荒山牢獄裏野狼的骨頭,每一顆都是我親自磨的。”
“狼骨?”
“對,先湊合戴着,等以後你們仨死了,我會用你們的骨頭重新再磨一串。”
這問的着實有些多餘了。
沈滄瀾撚着串珠,将視線從程雪烈身上移開,轉而看向身後的祁陵。
“還活着吧?”
滅神芯片的副作用,永遠都發作得猝不及防,而這種副作用發作的時候,除了從心髒部位蔓延全身的劇痛之外,祁陵的五感也會暫時性減弱,尤其是視覺。
“……還活着。”
他方才一直閉着眼睛,此刻視線終于略有恢複,在聽到沈滄瀾聲音的一瞬,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下來,全身僅存的力氣幾乎耗盡,他靠着牆壁向下滑落,眼看着就要站不住了。
“還活着就行。”沈滄瀾表情未變,單手穩穩架住他的手臂,沒讓他摔倒,“怎麽,剛才輸給人家了?”
“……沒輸,意外而已,他也沒占着便宜。”
這句話聽似平靜,但其實是有幾分急于解釋的意味在的。
別人不重要,可他不希望她覺得自己比程雪烈弱。
“最好是沒輸,否則丢的是我的臉。”沈滄瀾挑眉,“那你這手是怎麽弄的?”
按理說大家在鏡陣裏互相傷害,受傷位置分布在全身,但相比之下,祁陵的雙手尤其嚴重,到現在指縫還在滲血。
祁陵低聲道:“最開始的白燭任務,我必須盡快打碎鏡面,否則……”
“否則什麽?”
“否則出來遲了,你也許不會等我。”
沈滄瀾笑了,大概率是被他逗笑的:“別搞得像只被抛棄的哀怨小寵物一樣,我可沒虐待過你。”
“但我承諾過,絕不成為你的累贅。”
他心思重,脾氣固執,這都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沈滄瀾也不打算跟他講道理,他願意患得患失也随他去,她反而覺得有趣。
然後她就注意到了他頸間的勒痕,頓了一頓,擡手摸了上去。
“誰弄的?”
她說這話時,眼神已經在程雪烈和喬栩身上分別瞟了一回,神情極度不善,充滿所屬物被越界侵犯的危險與警惕。
她會懷疑也正常,畢竟這勒痕怎麽看都不像是鏡陣帶來的傷害。
喬栩沒來由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辯解:“我哪有本事把他勒成這樣?”
“你最好連這種想法也不要有。”
“我沒想,你這會兒倒看得起我了,誰說鏡中陣就不能有勒死人的東西?”
她的指尖還停留在祁陵的喉結處,無端引得祁陵一陣戰栗,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又急促了一些,但這并不來源于滅神芯片的副作用。
他垂眸,并沒有随意亂講,誠實回答:“确實,迷宮裏有藤蔓,沒躲開而已。”
沈滄瀾這才稍有緩和:“連你的速度也躲不開,姓喬的如果選了白色蠟燭必死。”
喬栩:“……”
沒必要,真沒必要說什麽都非得踩他一腳。
眼看着她在這邊閑聊,卻連句正題都沒提及,始終冷眼旁觀的程雪烈,此時也有點按捺不住了。
他感受到了她的忽略,這并非出于賭氣或者怨恨的忽略,而是那種發自本能的忽略,尤其是在剛才兩人交過手之後,這種感受就更加強烈了。
祁陵像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什麽都沒做,就輕而易舉獲得了她的關注。
可換作以前,這分明是他的待遇,當年無論他在哪裏,只要出現,哪怕喬栩和沈滄海都在場,沈滄瀾的第一反應永遠都是先走向他。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滄瀾。”他開口喚她,“你真就沒什麽要和我講的了?”
“有啊。”沈滄瀾嗤笑一聲,“本來不太好意思傷你自尊的,可惜你這當局長養尊處優久了,身手退化得太厲害。”
“……什麽?”
“說真的,在沒見你之前我還有點期待,結果非常低于我預期。”她想了想,又懶洋洋補充了一句,“現在的你,根本不配再成為我的對手。”
是的,她說他不配。
她不是那種口是心非的傲嬌性格,她既然這麽說了,就證明心裏也是這麽認為的。
正因如此,才更刺激到程雪烈。
這麽多年了,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刺激到程雪烈情緒的,也就只有她一個人。
他暗自咬緊牙關,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如果連我都不再能成為你的對手,你也許從此都找不到合适的對手了。”
“別太自信了程局長,總有人能超越你。”
“你指誰,指你身邊這個叛徒?”
“他是你的叛徒,又不是我的叛徒。”
“他今天能背叛我,将來就能以同樣的方式背叛你。”
沈滄瀾還沒接話,先行反駁的倒是祁陵。
“我從一開始要效忠的就不是你,談什麽背叛?”
他一向寡言,話最多的時候,大約都與沈滄瀾的事情有關。
沈滄瀾也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會兒怼人倒是流利了?”
“……嗯。”
程雪烈似乎覺得和祁陵争論沒有意義,于是再度看向沈滄瀾,語氣陰沉。
“恩怨歸恩怨,那是你我的私事,你不該縱容一個外人狐假虎威。”
“什麽外人內人的,你我之間哪有私事?”沈滄瀾看起來毫不在乎,“再說了,我想縱容誰就縱容誰,就算他将來做得讓我不滿意,那也是我親手處理,輪得到你多嘴?”
指尖在某顆串珠的上方摩挲停留,她似笑非笑端詳着程雪烈的臉色,又往他的火氣裏澆了一盆油。
“還有,真要算起來,大家都不是什麽從不背叛的幹淨人,你以為自己比他高貴多少?”
“你這局長之位是怎麽得來的,還有誰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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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邀請函》《驚悚狩獵計劃》《別笑!這是恐怖片》《逃生游戲禁止戀愛》《嚴肅點,逃命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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