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止痛藥的作用有限，無法為路德擋住身體和精神雙重撕裂的痛苦，可他的臉上仍然挂着笑，不想讓這個小朋友看到自己猙獰而痛苦的表情。

路德以為自己會安靜地死去，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死在無垠的宇宙深處。

沒想到在死前，還能有個小朋友試圖救他。

可能是快死了吧，所以路德也有了跟小朋友閑聊的心思，“我說的，跟你說的不是一回事哦。”

許玖玖擺擺手，語氣老成，“叔叔，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可是你不想死啊，你的身體不想死，你的眼神也不想死，你只有嘴上說想死。”

許玖玖就是給他留點面子，沒有直接說：叔叔，你全身上下就嘴硬。

許玖玖相信自己的觀察和感知。

就像琳琳阿姨那樣，說話不好聽，但許玖玖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都是善意，所以才會屢屢不怕死地湊過去。

她見過貧民窟這邊求死的人的眼睛，那是灰敗而麻木的眼神，可是這個叔叔的漂亮眼睛裏，怎麽說呢，就像是她被人搶走了收獲那樣，這應該叫做不甘心吧？

至于身體不想死，那就更明顯了。這蟑螂獸一樣頑強的生命力，分明是身體拼命努力自我修複和自我保護啊。

路德：……

他竟然嘴不過一個小孩。

現在貧民窟小孩的戰鬥力都這麽強的嗎？

不過路德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感動的。

這小孩不認識他，但靠拾荒為生的她卻願意放棄眼前的一筆橫財，勸他活下去，多麽淳樸的孩子啊。

虛弱的路德放開了手，許玖玖就迅速地爬出了逃生艙。

“叔叔，所以你就不要勉強我協助自殺啦，我不想做這樣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去，不過有機會的話我會回頭确認一下的，如果你死了，我再回收你的機器人。也有可能你被垃圾山掩埋處理掉了，那就沒辦法了。”

路德：……

他感覺心裏的那點感動消散了。

這小孩是不是為了以後摸屍摸得更名正言順一點？

他聽到了小孩離開的聲音，但很快，又聽到她回來了。

許玖玖把他的逃生艙破壞得更徹底了一點，又将壓在他頭頂上的垃圾清理掉了一部分。這麽一來，他的視線所及，就不再是自己的逃生艙和密密麻麻的垃圾山了。

他可以看到燦爛的星河，那是他一生向往、一生守護的宇宙。

是的，他是真的不甘心啊。

路德的眼角，有眼淚劃過。

功成名就時沒哭過，退役時沒哭過，被背叛時沒哭過，瀕死時沒哭過。可看着這星海，他有了想哭的感覺：好想再去看看那星辰大海啊……

那個小孩看起來什麽都不懂，但她是在為他找求生的理由嗎？

然後，探照燈朝他這個方向掃了過來。

路德心中一驚，他這張臉要是被發現，後果會很嚴重的。

他掙紮着拖了點垃圾蓋在自己身上。

确定不會被發現後，路德松了一口氣，同時剛被醫療機器人修複的傷口又出現了崩裂。

路德麻了：确定了，那小孩可能想早點讓他狗帶，方便過來摸屍。

許玖玖可不知道複雜的大人腦補了這麽多。

她給路德換視野，純粹就是出于人道主義關懷。

看在那雙漂亮眼睛的份上，看在他要把值錢的小機器人給她的份上，許玖玖就盡量做點自己能做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這位叔叔會不會活下來，如果不能，在臨死前看點漂亮的風景也不錯。

貧民窟這種地方很難說有什麽漂亮風景，甚至對很多人來說，垃圾山的存在會很壓抑，就像一眼看不到頭的絕望生活。

可是，要說風景，那也是有的。沒有住進琳琳阿姨的公寓前，許玖玖就很喜歡露天仰望星空。

小助手告訴過她，這個世界很大，總有一天，她會出去看看的。

許玖玖冒險回來，已經是淩晨兩三點了。

她很少這麽晚睡，那股冒險勁兒一丢，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她随意地把小推車一擺，然後往床上一撲，就陷入了夢鄉。

小孩子的心也是真的大，睡前想的不是今天遇到的怪人，而是喃喃着，“我要長高……”

“玖玖晚安。”光腦屏幕閃了閃，就暗了下去。

而此時，在重壓實驗後，陳琳面前的機甲手臂與身體相連部分斷開了。

“不對啊，我計算的參數明明沒問題的，能量連接也沒問題，為什麽這裏就是不匹配！”

研究陷入了瓶頸的陳琳又開始煩躁地抓頭發了，她已經卡在這個連接點上好幾天了。

得虧她的發量基因好，不然像她這樣，就是禿頭阿姨的預備役。

在搞研究的人容易禿頭這件事上，沒有一個難題是無辜的。

陳琳咬着指甲，倒是想到了可以解決連接問題的材料——但毫無疑問，是現在的她負擔不起的東西，而且這屬于管控材料，就算有錢，以她現在的身份估計只能想辦法在黑市托關系買。

她讨厭這種被人掣肘的感覺，弄不到那種材料，難道還不能做機甲了？

如果到了垃圾星就成了廢物，那就真的如了一些人的意了。

陳琳又開始在室內踱步，大腦飛速運轉，開始思考可解決的方法或可替換的材料。

許玖玖聽到了動靜，但她困得不行了，咕哝了兩聲就繼續往被子的更深處滑去，繼續睡得賊香，這些聲音就是催眠的白噪音。

然後，陳琳的腳步一頓，她看到了放在門口角落的小推車。

之前小推車上有這些東西嗎？

哦，這個不重要。

這個是許玖玖的東西嗎？

這個也不重要。

正常狀态下的陳琳也不會亂動小朋友的東西，但研究上頭的人眼裏只有她的實驗，別說是出現在她房間裏的材料了，就是出現在她死對頭手上，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虎口奪食。

“對，灰金的延展性足夠好，可以試試……”

“這裏面有少量A級熔煉劑？這玩意兒有用，收集起來……”

徹夜未眠的陳琳拆了許玖玖拉來的垃圾，給新設計的機甲做好了手臂連接，并且扛過了她的初步測試。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我的演算沒問題！”

陳琳興奮地大喊，根本看不出連續熬夜的疲憊。

“琳琳阿姨，你怎麽了？”飽飽睡了一覺的許玖玖終于被她吵醒，陳琳看着揉着眼睛朝她走來的小朋友，心情極好地把人給抱了起來，“許玖玖，我的實驗有突破了！”

雖然她知道許玖玖不懂，但這份喜悅的情緒需要跟人分享。

許玖玖開心得手舞足蹈，琳琳阿姨開心，她當然也開心，而且她也有個好消息要跟琳琳阿姨分享，“我們不需要太擔心錢的問題了，我搞了……”

好多值錢的材料回來。

她不太确定夠不夠，但湊一湊應該差不多吧？

許玖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空蕩蕩的小推車。

嗯？！

許玖玖再揉了揉眼睛，沒錯，小推車空蕩蕩的，仿佛昨晚的夜游就是一個夢。

能讓她确定這不是夢的，是地上的一些眼熟的“垃圾殘骸”。畢竟不是所有東西陳琳都用得上的，剩下的就被處置得有些随意了。

許玖玖控訴的目光嗖地一下射向了陳琳。

陳琳一拍額頭，她想起來了：她好像用了許玖玖的東西。

在正常的社會人的狀态下，陳琳還是很清楚自己的行為有多糟糕的，“對不起，玖玖，你的東西對我來說很有用，當時我太上頭了，所以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用了。”

許玖玖撿起一個垃圾殘骸，就像抱着屍體，眼淚汪汪，“琳琳阿姨，你知道這是什麽嗎？這是我們新生活的象征啊！”

琳琳阿姨那麽說了之後，許玖玖就沒生氣了：應該是很重要，琳琳阿姨才會這麽做。

她本來就不是小氣的小朋友，更不會對家人小氣。她很樂意自己撿來的垃圾可以幫到琳琳阿姨。

但她還是有點傷心的啦，因為本來解決財務問題的方法近在眼前的，但現在啥都沒了。

陳琳看她那麽難過，馬上表示，“你這麽喜歡，回頭我給你買新的，好不好？”

當時用得着急，沒時間想太多，所以直接用了，但她拿走的這些，還是市面上可以買到的。她理應補償許玖玖。

許玖玖一聽這話，更難過了：确定了，琳琳阿姨是真的沒有生活經驗和金錢觀念！

誰要花錢買垃圾啊，她是想把垃圾賣出去啊！

收入來源沒有了，琳琳阿姨竟然還想另外花錢買垃圾……

許玖玖感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一些。

這個家，果然還是得靠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