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垂淚（一更）

垂淚（一更）

第二天，天溟星下起了雨。

雨勢并不大，稀稀落落地砸在玻璃上，碰撞出小小的水花。許凝深了深胳膊，盯着池塘裏靈活游動的小魚，心思複雜。

可能雨天确實會讓人覺得沮喪，許凝輕輕嘆了口氣，手指翻動着桌上的病歷本，邊角被卷出一個個小三角。

“學姐？”身後響起池月遲疑的聲音，許凝回頭看到他端着一盤檸檬走過來，疑惑地湊到跟前，“拿這麽多檸檬做什麽？”

“讓你吃。”池月冷冷淡淡地哼了聲。

洗檸檬的時候他放了很多鹽，表層的污漬被洗的一幹二淨，黃橙橙的樣子看起來格外讨喜。

檸檬酸澀，還微微泛着苦，許凝并不愛吃。

她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沒發現自己有惹惱池月的地方。昨天就哄好了人，即便是晚上她也格外謹慎，池月說不要就不要。

許凝難得委屈，湊到池月跟前，看着他切開一個個檸檬，汁水爆出來。許凝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嘴裏分泌着唾液。

“真給我吃啊？”她直白發問。

“......”池月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恨恨地開口，“給我吃！我要泡茶！提神醒腦！”

哦。

許凝放下心來，整個人陷進柔軟的沙發中，仰躺着，有些糾結地皺了皺眉，“阿月......”

Omega淡淡地嗯了聲，仍然在和手中的檸檬奮戰。

“阿月！”許凝提高了音量，雙眼緊緊盯着他的背影，手指捏上他的腰，動作中的暗示意味明顯地都要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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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月終于肯放下手裏切了一半的檸檬，果斷拍掉在他身上作亂的手，轉頭看向身後一臉苦惱的Alpha，無奈詢問，“怎麽了？”

許凝滿意了，他終于把注意力挪到自己身上了。Alpha彎了彎唇，眉眼勾勒出彎月的形狀，開開心心地把剛剛壓在身下的病歷本拿了出來。

“你看看，星星的報告，我思來想去這件事你還是知道為好。”池星沒有跟她說要不要告訴池月，許凝糾結了會，還是選擇說出來。

畢竟是兩兄弟，都在池家，某一方面他們都是一個陣營的。

池月疑惑地放下檸檬，用紙巾擦幹淨手指上晶瑩的汁液，接過看了起來。

他看得速度很快，一張張浏覽過去眼中的震驚也越來越明顯，憤怒交織着疼惜，池月的身子也微微顫抖。

“他...他們怎麽可以這麽做？”池月聲音不穩，手指僵硬地捏緊紙張，整個人異常氣憤。

瑩亮的眸子死死盯着手裏的報告，白紙黑字上面清楚地列出每一次體檢數據。

全是池星的。

在分化之前，池星曾經生過一次大病，渾身高燒，險些邁進鬼門關。池月對這件事有一點點印象，他記得當時父母特別着急，一連守在池星旁邊好幾天。

只不過不允許他靠近。

池月順着許凝标注出來的時間線一點點浏覽過去。之後就是分化，池星的分化期比池月要早很多，Omega信息素的氣味充斥着房間。

池月凝眸仔細回憶了一番，漸漸想到了那些被忽略的細節。當時他因為池父池母是因為池星分化成Omega不滿意，現在看來根本不是。

他們是驚訝于池星為什麽會分化成Omega。

池月重重地吐了口氣，有些不敢繼續看下去。真相白紙黑字放在眼前，池月遲疑了許久，手指不停摩擦着上面的紅色記號。

“不想看就不看了。”許凝心疼起來，她伸手想要抽回報告，卻被死死攔住。

Omega用力搖了搖頭，目光酸楚，“要看，我要知道這些，池星也要知道這些。”

“我們該知道的。”

頓了片刻，許凝收回手，語氣溫和，“好，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着你。”

池月繼續浏覽起來。

分化完有一次體檢，醫生說沒有問題。池月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他剛好身體發熱，出現了分化的征兆。

接着池父讓何醫生給他們兄弟兩人都做了一次全身檢查。

檢查的結果很好，池星是一個健康的Omega，雖然等級不是特別突出，但是也遠超普通人水準了。

池月的Omega等級更高，屬于珍惜的資源，生殖腔發育得極為完善，适合生育。

池月眨了眨眼，從記憶中抽離出來，看向許凝，“我...我沒事...”

他現在很好。

池月動作慌亂，着急地翻了翻文件的最後。他剛剛隐約看到了，這裏面也有他這麽多年的體檢報告。

“在這裏，你的身體沒有問題，體檢很健康。”許凝看出了他的意圖，伸手把池月的報告捏出來。

在調查池星的報告時，她下意識把池月的報告也整理了出來。原本只是想着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的用到了。

“對的，就是這樣，因為我是天生的Omega，沒有辦法認為改造扭轉性別，所以只能是星星了。”

“對，就是這樣。”

池月呢喃着重複，表情越來越沉重。

許凝嘆了口氣，伸手擁住Omega，把他整個人抱進懷裏，輕柔地撫摸着他柔軟的發絲，“阿月，都過去了，如果你想讓他們遭報應的話我會幫你的。”

“我來做好不好？”

無論是誰知道自己的父母并不期待他們的出生，僅僅希望有一個Alpha出現的話，都會失落難耐吧。

許凝把下巴擱在少年的頭頂，一下又一下的晃着。

池月搖搖頭，毛絨絨的發絲觸碰着她的衣服，聲音又悶又啞，“我沒事，是星星，他不太好。”

池家人意圖扭轉Omega性別，轉變成Alpha的措施沒有用在他身上，全都用在了池星身上。

他有些不能理解。

在家裏，池星明顯深受偏愛，父母的寵溺和愛意讓他猶如溫室裏的玫瑰，需要不停地從中汲取養分。

但是倘若這一切都是假的，僅僅只是池家獲得Alpha後代的一種方式，池星能承受得起嗎？

池月越想越難過，嗚咽出聲。

低低的哭聲幾不可聞，像小貓一樣撓着人心，軟綿綿的，毫無力道，卻讓人心生憐愛。

“......星星怎麽辦？姐姐，星星怎麽辦？”

許凝也有些茫然。她只是擁緊了懷裏人，當做他支撐的力量，安慰他。

“星星他可能已經猜到了。”

“這些體檢報告就是他讓我找的，我跟他說今天會把所有數據整理出來。”許凝看了眼窗外，天色漸漸黯淡下來。

“易旌跟我說，池父他們最晚今天夜裏就抵達天溟星。”

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今天晚上。

池月用力眨掉眸中的淚，乖巧地窩進許凝懷裏，“星星還是不想理我，你進去和他說吧，我去星港接人。”

“不行，你不能去。他們來的時候自己就過來了，外面還是不安全，你就不要出去湊熱鬧了。”許凝直接拒絕。

她拍了拍池月的後背，把盤子裏的檸檬片一顆顆拿出來，放進杯子裏，“檸檬水，喝點吧。”

池月還想再勸勸，但是看着許凝拒絕的表情又沉默下來，不放心地囑咐她，“好好和星星說嗷，他現在肯定不好受。”

話沒說完，嘴邊碰上杯子，“先喝水，少操心。”

許凝在門口猶豫了很久才敲了敲客卧的門。木質門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接着屋內響起一道清澈的聲音。

“請進。”

沒想到鬧了這麽一出後，池星的性子變了這麽些，禮貌溫和。

許凝心裏莫名發堵，走進門看到他正在收拾餐盒。這些都是許凝吩咐定上來的飯菜，适合病人飲食。

口味清淡，只不過并不和池月胃口。

但是現在，小桌上的餐盒幾乎都空了，即便他讨厭吃的雞蛋也吃了個精光。

注意到許凝的目光，池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我之前太任性了，不應該由着性子挑食，這些菜都很有營養，謝謝姐姐。”

“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吃到姐姐做的飯......”

這次見面後，池星就不再稱呼她阿凝，反而用了姐姐。許凝就當沒聽到最後這句話，只回複了前半句，“好好養傷，身體好了就什麽都能吃了。”

她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幫着池星把垃圾收拾好，接着就坐在昨天見面的座位上。

池星的心情看起來好了很多，許凝心裏琢磨着，試探着把整理好的體檢報告遞給他，“他們估計已經快到了，你可以先看看。”

池星的臉色垮了不少，金眸淡淡的，凝視着許凝手中薄薄的白紙，過了很久才接過來。

“應該跟我想的沒什麽兩樣吧。”

許凝沒有回答，目光落在他細碎的頭發上。纖長的睫毛在抖，許凝知道他在心慌，只能出聲安撫，“如果你想的話，可以把他們送進審訊處，聯邦對這種事情還是不容忍的。”

“不容忍？他們應該早早就做了打算吧，出生時候哥哥的Omega特征過于明顯，性別轉換成功的幾率太低，所以看中了我。”

“而我，我實在是太蠢了，因為這一切都是愛重和疼寵，硬是沒有察覺出自己的腺體有什麽問題。”

“還是因為訂婚，想要知道匹配度，這才心裏起疑......”

在匹配中心的時候，木純告訴他匹配度下滑時他就覺得不對勁，暗地裏偷偷去查了查，發現很多數據只靠自己根本拿不到。

“阿凝姐姐，謝謝你。”池星放下手中的報告。

那上面最後下了結論，該Omega使用Alpha性轉劑，導致腺體發育不全，Omega信息素殘缺。

只有短短一行字，白紙黑字，格外簡潔，卻沉重地壓在池星心底。他知道，他和許凝之間的緣分再也沒有了。

她永遠不可能成為他的Alpha，只能是他的姐姐了。

姐姐......

池星眨眨眼，壓下眸中泛起的淚，呆呆仰頭看向許凝，臉上歉意，“抱歉，在生日宴上我用了那種下作的手段。”

“藥是紀望給的，我猜應該是她。”表述不确定，語氣卻格外肯定。

許凝沒有反應，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事情串聯到一起，她大概也能知道，無論是游樂園還是生日宴，都少不了紀望的參與，還有就是，大概利用了池星急功近利的心思。

Omega在遇到這種事的時候可能會變得急切，先行放棄了明明最應該信任的Alpha。

許凝在心裏嘆了口氣，卻不期然想到了池月。他竟然一直在信任自己，無論是初遇在延邊基地，還是到了天溟星，永遠在信任她。

一股暖流順着經脈流遍全身。

許凝偏了偏頭，輕易從門上的玻璃看到了一團毛絨絨的頭發。從這頭到那頭，飄來飄去，看起來甚是可愛。

她沉浸在“我的Omega怎麽這麽可愛”中，全然忽略了池星越來越慘淡的表情。

他悶悶地抿了抿唇，口腔內漸漸有淡淡的血腥氣彌漫開來。池星在心裏勸慰自己，卻怎麽也沒有辦法和他的親生哥哥和解。

原本死死攥緊的手指驟然松開，池星洩了一口氣。

他苦思冥想，終于還是出聲，成功吸引回許凝的注意力，“姐姐，我還做了一件錯事，應該告訴你的。”

許凝回頭，認真地看向他，眸中不含半點雜質。

池星勉強彎了彎唇，想要扯出一個笑卻怎麽也覺得困難。他垂下眼睑，也收回了上揚的嘴角，不敢擡頭看許凝。

“那個藥有副作用。”話一旦說出來就容易繼續說了，池星一鼓作氣，盯着奶白色的絨被說，“容易讓Omega不孕，如果标記了的話。”

砰——

是椅子被拖動的聲音。

池星只感覺到臉頰邊有一股輕風吹過，接着又是“碰”的一聲，卧室門被狠狠關上。

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響起，并不真切，只能隐約聽到“檢查”“醫生”“孕”這些字眼。漸漸地，這些聲音也消失了。

房間內重新安靜下來。

池星眨眨眼，突然覺得有些冷，伸手摸了摸臉頰才發現不知不覺自己竟然流了滿臉淚。

喉嚨有些癢，他頓了頓，僵硬地擡了擡眼，看向早就離開的人以及被挪的七倒八歪的椅子，“如果他和你的匹配度很高的話，是沒事的。”

“你們有百分之百的匹配度，沒關系的。”

聲音低低的，帶着顫音。

然而，本應該聽到的人已經早早離開了，池星嘴上的解釋沒有讓許凝聽到。

池星整理了一下頭發，重新窩進被子裏，半個腦袋躲到下面。低低的嗚咽聲從裏面響起，帶着濃濃的悲傷。

他真的弄丢了他的Alpha。

唉，星星崽qaq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