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江施泠往樹林沒走多遠，就碰上了穿着厚實防護服的陳繼，他和他的下屬把渾身無力的江施泠從輻射區帶了出去。

江施泠頭暈嚴重，沒力氣掙紮，出了樹林後被架上一輛裹着隔離層的房車，裏面竟是一個針對輻射的簡易治療室。

車裏的醫生和護士接手江施泠，迅速給她檢查，測量身體受輻射程度。

過程中江施泠吐了一次，強烈的輻射反應讓她頭暈惡心，毫無力氣。

挂上輸液水後，她昏昏欲睡，咬着舌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她讓護士幫她把陳繼叫過來。

護士告訴她陳指導員現在不在，他去樹林裏了，說話間又給江施泠的輸液袋裏補上一針藥劑，這一針下去，江施泠再也撐不住，幾秒之內便昏睡過去。

等她醒來，她人在一間隔離室裏，牆壁柔軟，可以防止人撞擊自殘，單人床固定在牆邊，材料同樣柔軟，沒有棱角。

整間屋子，只有一張床，一個枕頭和一床被子。

江施泠擡頭，果真看到牆角處嵌着攝像頭。

這樣的設施和手段，只有聯合區了。

江施泠站起身，走到鏡頭面前，盯着它一動不動，沉默而鋒利的視線仿佛穿過鏡頭，刺到那個躲在暗處的監視者身上。

盯了半個小時鏡頭後，常部長帶着一個醫生和護士，打開了隔離室的門。

常部長讓醫生過去檢查江施泠的身體，同時不忘假惺惺地唠叨兩句輻射的危害，還說這樣隔離治療，其實非常利于江施泠的身體恢複，還能觀察到體內的每一處異常。

護士端着一個金屬盤，上面放着檢測儀，藥盒，以及一杯溫水。

護士讓江施泠吃藥，伸手去接藥時突然動手，奪過金屬盤，掄起就往常部長臉上拍。

所有人措手不及，常部長被打個正着，仰面摔在地上，江施泠坐在常部長身上，金屬盤毫不留情地狠狠卡進他脖子裏。

這一剎那裏，江施泠是真的下了殺心的。

門外的守衛反應迅速，在江施泠試圖用金屬盤硌斷常部長喉管之前将她拖開。

江施泠蹬踢着長腿，離開前再狠狠給常部長的臉一腳，踹得剛坐起來的常部長又倒回地上。

這一腳踢到了常部長鼻梁，踹出大股鼻血。

常部長捂着臉，血從指縫裏流出來，場面凄慘。

護士驚叫一聲，急急忙忙上前止血。

常部長擺擺手，掏出一張手帕捂着鼻子，猙獰地扯出個假笑說：“沒想到江總也會有這麽粗魯的時候。”

江施泠被人摁在牆邊，頭發微亂，垂在臉側，顯得她膚色瑩白。她笑了一下，擡眸盯着常部長：“很早之前，我就想這麽做了，我忍了你好久。”

常部長擦着鼻血，看了看染紅的帕子，笑說：“那江總還是真是給我面子。”

江施泠道：“都這個時候了，有話不如明說。你還想從我這裏拿到什麽？我這裏可沒有你們要的長生藥。”

常部長道：“你沒有，但有人有啊。”

他揮揮手，讓壓着她的那兩個人松開，自己走到江施泠面前，接着說：“多虧了有你，才讓我們能成功抓到0045呢。”

江施泠皺眉道：“你說什麽？”

常部長說：“你在小鎮上拿到的那支藥劑，最後被你給0045了，不是嗎？”

江施泠沒接話，常部長說：“我們用你做誘餌抓到了小魚，剛給她做完DNA檢查，發現她不僅停止了退化，還擁有與完美基因樣本百分之十的重合度。”

說到這裏，常部長喜悅得意地笑起來：“李博士毀了資料，但我們捕獲了研究活體。”

江施泠道：“所以現在和我有什麽關系？你們既然已經抓到了想要的人，那還關着我幹什麽？”

常部長笑道：“這還不是多虧了江總和小情人鹣鲽情深，你要是不在，0045怎麽會老實配合我們的研究？”

江施泠默然捏緊手指。

常部長道：“我知道江總手段不一般，不過我還是希望江總從這裏出去之前，也能想想那個因為你被關在這裏的小可憐。她一個人被留在這裏，好可怕的。”

說完話，常部長把沾血的手帕扔在江施泠腳下，背着手悠閑離開。

留下的護士收撿好地上的東西，也跟着離開。

江施泠被關了四天。

她每天都申請見小魚，每次都被拒絕。

第五天的時候，陳繼來了，他同意帶江施泠去見小魚。

江施泠雙手反扣在背後，跟在陳繼身後，穿過白色的幽深走廊，走到盡頭裏的電梯。等江施泠也進入電梯後，陳繼按下關門鍵。

等門合上，陳繼開口：“外星人的艦隊還有半天抵達冥王星。”

也就是說，二十個小時內，外星人大軍将會降臨地球。

“你知道女娲城第三層裏丢失的東西是鑰匙嗎？”陳繼問。

電梯正在下降，時間不多，江施泠沒多加猶豫便說：“我知道，鑰匙在反戰派手裏。”

“不。”陳繼沉着臉說，“只有一半的鑰匙在反戰派手裏，另一半，在聯合區手裏。”

江施泠疑惑皺眉：“聯合區怎麽會有鑰匙？他們也知道史前人類留下的飛船的事嗎？”

電梯門這時拉開，陳繼沒有回答江施泠的問題，只低低說了一句：“一會返回隔離室的路上，有人會救你出去，我會幫你。”

陳繼走在最前面，走廊兩旁無死角立着監控攝像，江施泠沒多說話，安靜跟着他抵達實驗室。

進門是一個寬闊的大廳，依次擺放着工作臺和隔開的單間研究室。

最裏面有一道白色的門，門推開，裏面是玻璃籠。

小魚就在籠子裏，背對着人，仰頭在看天花板。

她又瘦了一圈，穿着藍色病號服，露出的手臂上貼着掩蓋針孔的紗布。手臂垂着，青色的筋脈透過慘白的肌膚透出來，顏色觸目。

江施泠定住腳步。

陳繼走過去，繞到小魚側面，敲了一下玻璃。

小魚慢慢轉過臉，看向陳繼。

江施泠看到她蒼白的面色，烏黑的睫毛，以及抿着冰冷弧度的嘴角。

小魚面無表情地瞧着陳繼。

陳繼擡手指向江施泠，小魚回頭看過來，見到江施泠那一刻，臉上所有的冰冷淩厲盡數化開，猶如春光破冰而出，眸色熠熠，遍是生動神采。

江施泠愣了愣，下意識想回她一個笑容，又牽不動嘴角。

小魚走到離江施泠最近的玻璃前，手掌貼在玻璃上，對着江施泠說話。玻璃隔音，并沒有聲音傳過來。

江施泠手被铐在身後，沒辦法隔着玻璃貼小魚的手，只能對着她輕輕地笑。

小魚手掌用力壓在玻璃上，指紋壓平，透出骨節的輪廓，她對着江施泠，一個字一個字，很慢很慢地用口型，說了三個字：“我、很、好。”

江施泠眼睛一酸，她把額頭抵在小魚手掌上。

小魚指尖動了動，斂下睫毛。

片刻後，江施泠問陳繼：“我能和她說兩句話嗎？”

陳繼對着她搖頭，說道：“我是看在江姨的面上，才破例同意了讓你見一面0045的要求，其餘的，都不可以。”

所以，她現在只能這樣隔着玻璃，和小魚無力的面對面。

小魚輕拍了拍玻璃，又對江施泠說了一句話：“保護好自己。”

江施泠張口，想說我會帶你出去，但想到這裏的無死角監控，她又什麽都沒說。

倒是小魚說了第三句話，江施泠認了好一會，才明白意思。

她說的是：“對不起，騙了你。”

江施泠手指蜷了蜷，心裏湧過萬千言語與疑問，最後只有輕輕搖了搖頭。

那些事，現在再說也沒了意義。

江施泠只被允許待五分鐘，離開前，她隔着玻璃，對小魚說：“如果可以，我挺希望我們能死在一起。”

話很長，但小魚一下就看懂了。

她對着江施泠一笑，眸光明亮，唇瓣開合。

她說：“不，你會活下去。”

離開實驗室，再進入電梯後三秒，停電了。

視野一片漆黑，陳繼拉住江施泠的手臂，另一手托着她的腰，将她往電梯頂上送。

頂部的通風口同時嘩啦響動，被人拉開，幾縷光線透進來，江施泠看到了她的人。

那人伸手把江施泠拉上去，陳繼留在電梯裏，對着江施泠說：“聯合區已經放棄了地球和人民，但我知道，你還沒有，你也不會放棄他們。”

江施泠道：“小魚……”

陳繼說：“小魚救不走的，在聯合區眼裏，她就是長生藥。”

江施泠沖動道：“那我……”

“你必須走。”陳繼說，“你必須得走，做完我們該做的事。”

江施泠沉默，救她的人拽了把她的手臂，低聲說：“得走了，不然來不及。”

江施泠掙脫手臂，說道：“我如果不救走小魚，她就被會聯合區帶走，那她這一輩子……”

“我會殺了她。”陳繼穩聲說，“然後盡量想辦法把屍體還給你。”

江施泠接不出話，隐藏在黑暗裏的表情陰鹜又絕望。

陳繼說：“這是唯一的辦法。在這樣的時代裏，我們都身不由己，別無選擇。”

說完這句話，陳繼封上了電梯通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