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一年後的某一天，江施泠和小魚傍晚在海邊散步的時候，意外撿到了一條尾巴受傷的魚。

那魚不知道是什麽品種，通體湛藍，魚鱗細密，在夕陽光下反射的柔膩的軟光。很像是小魚以前長過的魚鱗紋。

于是江施泠撿回了那條魚，還特地讓人趕緊地送來一口大缸，把魚好好的養在缸裏。

那小藍魚的尾巴似乎是被什麽食肉動物咬了一口，皮肉外翻，傷勢不輕，養在缸裏也木木地不動彈。丢魚食下去它也不怎麽肯吃。

不知道還能不能養活。

剛撿回去那天晚上，江施泠怕魚死了，于是半夜醒來後，特地起床去客廳看。

小藍魚浮在缸底，一動不動。

江施泠心裏一緊，該不會真的死了吧？

她幾步過去，貼在缸前仔細看，魚鰓還在動。

還好，還沒死。

但睡前扔進去的魚食一點也沒少，江施泠總擔心小藍魚會死，于是就站在魚缸前網絡搜索“魚尾巴受傷怎麽辦”、“魚不吃魚食是不是要死了”、“魚怎麽整天也不動”等等問題。

咔——卧室門這時打開，小魚出現在卧室門口。

魚缸在一樓客廳，小魚站在二樓卧室門口，正好能看到下面魚缸前埋頭看屏幕的江施泠。

小魚盯了一陣魚缸裏恹恹不動的魚，神色不明，過了幾秒，才邁開腳往外走。

噠——噠——清脆的金屬聲随着她的步伐響起，在安靜的房子裏清晰回響。

江施泠立馬回頭看去：“你醒了？”

“嗯。”小魚散着頭發。她那一頭及腰的長發被剪掉了，現在只到肩膀。發梢貼着鎖骨和下巴，顯得臉頰很是纖瘦。穿着一條白色無袖睡裙，肩膀纖細，垂着的手臂白皙勻長，在走下最後幾節樓梯時，她扶了一下圍欄。

噠——最先跨過樓梯落在地板上的，是一只金屬腳，跟着才是小魚沒穿鞋的光/裸左腳。

小魚的右腳是假肢。

江施泠至今不知道小魚右腳是怎麽受傷的。

一年前，她去月球背後接到小魚的時候，她就已經被截掉了整個右小腿以下的地方。

變異人體質強悍，再嚴重的傷也能自己愈合，江施泠不知道當時她右腳受的上到底有多嚴重，才需要截掉一整個小腿。

小魚的頭發，也是在那時候剪的。江施泠剛接到她的時候，小魚的頭發已被剪到了耳後，沒了右腿，腹部被貫穿，臉腫了一半，奄奄一息。

接回來後，養了半年才好。

噠噠——小魚踩着一路的金屬聲，走到江施泠身旁，抱着江施泠的腰靠在她肩上。

“你在幹嘛？”

江施泠摸了摸她手背，說：“看魚，怕它死了。”

小魚掀起眼皮瞄着浴缸裏那只不動彈的動物，說道：“要不明天送去醫院？”

江施泠說：“也好，我正擔心它傷口不會自己好。”

小魚靠在江施泠身上沒說話。

江施泠道：“這魚有些像你。”

小魚不贊同：“哪裏像？”

江施泠想了想，想說都有藍色的魚鱗，都尾巴受傷——但那對于小魚來說，都不是什麽好回憶。所以她最後沒說實話：“就是感覺像你。”

小魚從喉嚨裏哼了一聲。

江施泠知道她是不高興了，她不喜歡江施泠把注意力放在別的人或者生物上。

“好了，我們回去睡覺。”江施泠牽住小魚的手，帶她上樓。

躺下後，小魚從背後抱住江施泠，輕聲問她：“這樣一直和我住在這裏，你會不會覺得無聊？”

她們定居在一個小島的角落裏，島上只有一個不過百人的村落，不繁華，不熱鬧，偏僻而且還不好買東西。

江施泠撫着小魚的手背和手臂：“不會，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她和小魚在島上的生活很規律。

早起跑步，上午她看書或者教心不在焉的小魚認傳統字，下午和小魚在島上逛逛或者處理一點瑣碎的工作，晚上看電視或者看書，然後早睡。

她們固定在周末出島去玩，有時候是附近，有時候去遠方。

一年過得很快，也不會覺得閑。

“我們生個孩子吧。”小魚抱緊江施泠，“我想要個孩子。”

江施泠笑了笑：“好啊，你生還是我生？”

小魚說：“一人生一個。”

江施泠：“那就是兩個了。”

“那就兩個。”

“可帶小孩很麻煩……”話沒說完，她就感覺小魚圈在她腰上的手又緊了緊，她改口說，“好，兩個就兩個，不過到時候你可別嫌煩。”

小魚聲音裏一下帶上了活力：“我不會的。”

第二天江施泠一起床就去看魚。

小藍魚終于肯動一點了，慢慢的在魚缸底游動，撿泡漲了的魚食吃。

江施泠看它好了一點，便沒送它去寵物醫院，而是留在家裏養着。

隔了幾日，她和小魚去做身體檢查，準備取卵的事。

如今的科技已經足夠支持人工将兩枚卵子合成胚胎。

江施泠還做了一個基因檢測，但結果并不好。

醫生把截取的基因圖放在江施泠面前，指着其中兩處給她看，說道：“這是抑癌基因，一般會有兩個正常副本，當兩個正常副本發生改變或者消失時，對應的器官就會爆發癌症。現在，您這兩段基因中的一個副本已經突變了，接下來如果任意一個發生改變……”

江施泠還沒反應，她背後的小魚就怒道：“你什麽意思？”

江施泠拉住小魚的手，安撫地捏了捏，對着醫生說：“那我現在這樣的基因狀态，是不是不适合要孩子？”

醫生畏懼地看了眼小魚，結巴道：“按道理上說……的、的确是不……太适合。”

小魚垂眼盯着他，醫生說完一抖，急忙解釋說：“不穩定的基因會遺傳到下一代，就算江小姐幸運的沒有兩個副本都突變，但遺傳到一個突變基因的孩子患癌幾率會大大提升……不過，這只是概率上這樣說，實際上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那樣的情況。”

江施泠道：“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兩人從醫生辦公室裏出來，小魚垂着眼睛，皺着眉，又是洩氣又是生氣的模樣。

江施泠拉着她的手：“要不我們去領養？”

小魚搖頭。

不是江施泠的孩子，就沒有意義了。而且……江施泠随時可能爆發癌症，這個無形炸彈從此深深根植在了小魚心裏，讓她今後的每一分鐘，都活在提心吊膽裏。

一定是因為核彈的輻射。

那天她要是再去早一點就好了。

小魚從洩氣變成自責，回去路上都悶悶不說話。

到家後江施泠讓小魚上樓去休息，別想這麽多，她去廚房打算給小魚做點好吃的，但小魚不肯走，黏在江施泠身上。

抱着她的腰，看她做奶油濃湯。

湯做到一半，小魚忽然低聲說：“對不起。”

江施泠頓了一下，繼而又笑起來：“為什麽說對不起？這又不是你的錯。”

小魚固執道：“對不起。”

江施泠回身看着她，正色說：“那我是不是也應該向你道歉？你因為我沒了一條腿，還吃了那麽多苦……”

“那都不是你的錯。”

“所以你我都不用道歉。”江施泠說，“沒什麽好埋怨和後悔的，我們不是還有未來嗎？”

小魚鼓起臉，弓起身把臉埋在江施泠肩上。

江施泠撫着她後背，哄道：“沒事的，你不要想這麽多好不好？現在科技發展一日千裏，也許十年後，癌症就不會是絕症了呢？”

晚上睡前，小魚縮在江施泠懷裏，忽然說：“我想考大學。”

江施泠沒反應過來：“嗯？”

小魚聲音輕輕的，又悶悶的，像個小孩子：“我想去念大學。”

江施泠道：“為什麽？”

小魚說：“我要去學醫。”

江施泠一下子笑了，抱緊小魚：“好，那我陪你念書。”

小魚宣誓一般地說：“嗯，我一定會認真學習的。”

江施泠親了親她：“謝謝，我愛你。”

小魚回了江施泠一個吻：“我也愛你。”

小魚要念書，她們就得搬出島嶼，回到複蘇中的城市去。

搬家那天江施泠要把那條小藍魚也帶回去。

小藍魚尾巴好了大半，已經能活蹦亂跳的在缸裏游動了，江施泠彎着腰瞧了一陣，對着小魚說：“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

小魚走過去，默默道：“我都還沒有正式的名字。”

“啊，對。”江施泠一下子站起來，“你入學的話就得有個正式的名字，總不能去學校了還叫小魚。”

小魚擡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施泠：“那你給我取嗎？”

江施泠笑道：“好啊，你随我姓江好不好？”

小魚點點頭。

江施泠想想，說：“那就叫江曉魚？拂曉那個曉。”

小魚說：“我不想要魚。”

江施泠問她：“那你想一個字。”

小魚貼過去，伸手撫過江施泠柔膩的側臉，低垂眸子，滿眼缱绻愛戀。

她輕而溫柔地道：“江至渝。”

江施泠一時沒明白：“至于？哪個至于？”

小魚低頭吻她唇瓣：“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