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遠處連綿的山巒被霧氣所一點一點籠罩，城堡周圍集市上的燈光也随着逐漸黯淡下來的皎潔月光熄滅。

壁爐裏燃燒的火焰中發出“砰”的輕響，少女的睫毛微顫，才随着那頭不明所以的黃金龍一起回過神來。

她扯着唇角幹笑了幾聲，“不，現在想想也的确不是很好笑。”

用她在原本的世界裏的好友愛麗絲的話來說，就是[笑點長在了奇怪的地方]上。

不過即使是這樣，伊芙麗亞過去也沒有過于在意。

直到她的藍眼睛裏倒映出菲尼克斯完全看不出任何玩笑成分的表情——那頭黃金龍在他的眼裏，仿佛已經變成了沒有存在價值的死物。

而此刻正被人用劍架在脖子上的黃金龍，面上的神色終于從“……？？？”變成了“！！！”。

出離的憤怒使得它與正常孩童一般的金色瞳仁在一瞬間又變回了豎瞳的形态，它的表情扭曲又兇惡，龍翼似乎在下一秒便要突破他背後的衣物而暴露在空氣裏。

它對于菲尼克斯可不像對于伊芙麗亞那樣的有耐心。

沒有人願意被同一個人兩次用劍指着威脅，何況它還是這片大陸上最古老又偉大的生物！

不過話雖是這麽說的，可這頭黃金龍一開始并沒有真的要與菲尼克斯動手的打算，畢竟它自己最能感受到自己所剩無幾的可憐魔力與面前的魔王副官身上湧動的魔力的差別。

然而，就在這頭黃金龍打算給面前這個膽敢“以下犯上”的紫發魔族一點教訓的時候，暴虐的感覺卻随着急劇加快的心跳，伴着迸發的血液爬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它對于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這種自從它失去記憶沖破封印醒來過後，便沒再認認真真産生過的殺意，使得它的血液幾乎都要沸騰了起來。

這樣的殺意同樣在菲尼克斯的黑眸中閃過，這位年輕的魔王副官握着劍柄的手緊了緊，似乎正打算吟唱咒語。

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伊芙麗亞瞥見了黃金龍脖子後面亮起的小片似是複雜符文。

Advertisement

有什麽東西在腦子裏亮了起來，繁雜又冗長的咒語伴随着少女清冷的嗓音在這座書房安靜的空氣裏彌散開來。

——這是她的聲音！

當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伊芙麗亞才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反應過來。

可是她根本沒想那麽做，她甚至都聽不明白那複雜的咒語講得是什麽。

從那具孩童身體上迸發出來的肆虐魔力一點一點地湮沒在空氣裏，伊芙麗亞注意到那小片發亮的符文與此同時也黯淡了下去。

伴随逐漸痛苦起來的表情，這頭剛從睡夢中醒來沒多久的黃金龍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伊芙麗亞伸出了手，準确地在它倒下的身體撞上菲尼克斯的刀刃前抱住了他。

——好險。

伊芙麗亞忍不住在心裏小小地舒了口氣。

即便她沒有這個世界的“魔王伊芙麗亞”的記憶，也不是很懂魔法，但瞧着剛才的一幕，伊芙麗亞也能猜出個大概。

剛才那樣的殺意似乎才是那頭存在于古老歌謠裏“立于雲端，殘暴又高傲”的黃金龍的本來面目。

而那道符文……

“馴龍魔法？”菲尼克斯疑惑的嗓音響起。

他使用魔法的打算在伊芙麗亞吟唱了那一段冗長的咒語後便消失得一幹二淨。紫發魔族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微微驚愕的神色，在短暫的不可置信與茫然之後，菲尼克斯的眼睛裏似是燃起了一團火焰。

劍與鞘的摩擦聲輕輕響起，在伊芙麗亞還未反應過來之際，菲尼克斯便以單手握着劍抵在地上，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聲音裏帶着掩藏不住的激動，“恭喜您，殿下。”

菲尼克斯早在這個所謂的“年幼的鬼族”瞳孔變化的一瞬間，便認出了它的真實身份。它身上散發出來的肆虐的魔力，是五十年前曾與闖入戰場的黃金巨龍交過手的菲尼克斯再熟悉不過了的。

而認出黃金巨龍的身份的菲尼克斯一開始并沒有過多思考，以他滿腦子“伊芙麗亞”的思維來說，他的想法再簡單不過了——

殿下一定是被這頭龍欺騙了。

菲尼克斯的心中倒是沒有分毫的恐懼。他想對這頭“實力似乎大不如前”的黃金龍下手已經很久了。

可是，現在看來，他的殿下并未被這頭狡猾的龍欺騙。

她甚至學會了傳說中的馴龍魔法！

呵，東方的那群粗魯又沒眼界的魔族們還總是以他們的魔王維金用武力統治了樹人的森林為豪呢。

什麽樹人，他的殿下收服的可是一條龍。

菲尼克斯暗暗打定了主意，要是下次再見到魔王維金的那位總是翹着尾巴的副官的話，他一定要用漫不經心的語氣來嘲諷他。

一想到這裏的菲尼克斯就感到心情愉悅，他的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連看向那頭在躺在殿下懷裏的礙眼的黃金龍的眼神都少了幾分冰冷。

不過相比起背景自帶粉紅色小花朵的菲尼克斯，伊芙麗亞的心情卻一點都歡快不起來。

——馴龍魔法？

金發少女皺起了眉頭，想起在森林裏，這頭黃金龍對自己說的，“魔王伊芙麗亞”身上有它下的魔法的話。

這下即便說魔王伊芙麗亞在那場大戰前與黃金巨龍沒有任何瓜葛她都不相信了。

可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時候的伊芙麗亞完全可以用這個魔法來制止黃金龍攪亂戰局的舉動才對，她為何要多此一舉同其他的三位魔王一起封印它？

伊芙麗亞越想越亂，她心中的小人煩躁地敲了敲腦袋，可面對着菲尼克斯時，她也只能表情波瀾不驚地開口道，“抱歉，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她今天剛和雷斯卡打了個照面，要是一回頭就被他知道自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帶走了他觊觎已久的黃金巨龍……身為冒牌魔王的她還不得被他打死？

菲尼克斯身後背景裏的愉快地轉着圈的小花一瞬間枯萎了幾朵，但他仍是沒有提出任何質疑，語氣恭敬地回答道，“是，殿下。”

他的殿下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菲尼克斯對此深信不疑。

可伊芙麗亞覺得這不是個辦法。

她沒有了解過去的伊芙麗亞的途徑，也覺得自己的僞裝露出的馬腳數不勝數。

要不是聽見別的魔族恭敬地對着面前的這個紫發魔族喊道“菲尼克斯大人”，伊芙麗亞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先不說能不能找到過去的伊芙麗亞與這頭黃金龍的關系的線索，她覺得自己是時候該為以後的穿幫做準備了。

“菲尼克斯。”伊芙麗亞輕聲開口道。

空氣中漂浮着的細小微粒在淡淡的月光下無所遁形，被叫到名字的菲尼克斯身形一頓，才緩緩地擡頭，對上伊芙麗亞的眼睛。

“你不覺得奇怪嗎？”金發少女向後傾了傾，背抵在椅子冰涼的靠背上，“關于現在的我，和以前的我。”

菲尼克斯似乎不能理解伊芙麗亞的意思，他的聲音裏略帶了幾分遲疑，“是？”

伊芙麗亞的雙眉彎彎，漂亮的藍眼睛裏卻染着幾分苦惱之色，“從黑暗中蘇醒之後，我似乎忘了很多東西。”

紫發魔族的臉上頓時浮現了恍然之色，他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殿下。”

伊芙麗亞正準備按照心中打好的草稿繼續演下去，卻生生地因面前一副理所當然模樣的菲尼克斯給打亂了。

她張開的唇瓣又緩緩合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接些什麽才好。

“但是我并不因此而感到奇怪。”

空氣中細小的微粒終究散去，燭火暖黃色的光映亮了菲尼克斯黑色的雙眸。

“殿下還是殿下，只要這一點不變，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伊芙麗亞抿着唇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對自己占據了“魔王伊芙麗亞”的身體充滿了愧疚感。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是魔法世界，也很難想象到存在于軀體裏的靈魂會被掉包吧？

“您在擔心什麽嗎？”

菲尼克斯的聲音再次響起。

……倒也不是擔心。

伊芙麗亞認命般地垂了垂眼睛，嘆了口氣道，“關于以前的我是怎樣的？”

她需要情報。

一方面關于自己與“魔王伊芙麗亞”不符的地方，一方面關于“魔王伊芙麗亞”的過去。

菲尼克斯似乎沒有想到伊芙麗亞會問出這種話，他停頓了一下，随後一雙眼睛閃閃發亮了起來。

“您是奧斯羅尼克大陸上最明亮的星星，強大又美麗，即便是被聖樹祝福的精靈也比不上您分毫……”

伊芙麗亞：……

金發少女內心的小人啪地一下絕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果然，獲取情報的對象不能是菲尼克斯。

而就在伊芙麗亞這樣失落地想着的時候，菲尼克斯的聲音突然柔和了幾分。

“您以前不會叫我的名字。”

伊芙麗亞滿臉驚愕：“我不記得你的名字嗎？”

得知了這樣的事情的伊芙麗亞，對于面前這個身姿挺拔長相俊美，放到現代一定會有一大堆女孩子追的自己的副官心中忍不住多了幾分同情與敬佩。

……看來他真的是很喜歡“魔王伊芙麗亞”了。

才會連自己的效忠對象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這樣的事都不介意。

“不。”

魔王伊芙麗亞很少直呼對方的名字。她似乎覺得“名字”和魔法不同，那是一種沒有必要的東西，也就沒有必要花費時間去記住。

甚至連魔王與領主的名字，她偶爾有時候也會忘記。唯一記得最清楚的，就是“煩人的雷斯卡”。

但是菲尼克斯對于伊芙麗亞“記得”自己的名字深信不疑。

“這是您第二次說出我的名字。”

即便隔着三米遠，伊芙麗亞也清楚地感受到了隐在菲尼克斯聲音裏的小小雀躍。

這種雀躍與那種“今天忘了去上課而老師也正好沒有點名”的雀躍不同。

菲尼克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眸中的神色像是在回憶很久遠的過去。他的目光溫和，連眉梢都帶着明亮的喜悅。

菲尼克斯似乎已經把“魔王伊芙麗亞”當做了一種信仰。

而此時坐在桌前的伊芙麗亞對此感到了十分的不解。

她皺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試探性地開口道，“這對你很重要？”

“是。”

“也許您不記得了。”

紫發魔族的眸中滿是虔誠，閃爍的星光在他的眼睛裏緩緩鋪開。

“但是這對我來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