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阿爾福利亞的王城戒備森嚴，除去伊芙麗亞一行人剛剛走進的那道城門，還有一道通往王城的牢牢緊閉的大門。大概是聽說了大魔法師亞德裏恩此時正身處于城堡之內的緣故，擁擠的人潮彙聚在了城牆以外。穿着簡樸衣裳的婦人緊緊地懷抱住面色有些病态的蒼白的孩童，強壯的男人們和衛兵們争執着，推搡着試圖推開緊閉城門。

矗立在最內層的城牆的一側的城堡端莊古老，呈現出一副衰敗之色，白色的瓦石上即便蒙了層灰，也難掩深深的刻痕。

拿着長矛的守衛在城門前為他們開出了一條道路，似乎也沒有料到這樣混亂的局面的阿羅約顯露出了幾分慌亂，身為貴族的他望着被隔絕在逐漸合上的城門之外的憤怒的人群，最後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在他遠去向魔王城求助的這幾天裏，随着阿爾福利亞的一個又一個靈魂逝去，人們對着那個安坐在城堡裏的，明明有着治愈方法的亞德裏恩感到了出離的憤怒。

阿羅約當然也是。

可是不管是他，還是阿爾福利亞偉大的國王，對于那個大魔法師都一點辦法也沒有。

跟在領路的衛兵身後的阿羅約悄悄地瞄了身邊面色平淡的紫發魔族一眼。

——他把拯救阿爾福利亞的希望寄托在這位年輕的魔王副官身上。

一想到這裏的阿羅約，看向菲尼克斯的眼神就變得熾熱了起來。

而素來反應靈敏的菲尼克斯，當然也是感受到了這樣熾熱的目光。

他一轉頭，看見的就是身材臃腫的阿羅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望着自己。

年輕的魔王副官只沉默了零點一秒，就抿着唇發出了不悅的氣息。

菲尼克斯的身姿挺拔，睫毛因垂眸而微微垂下，在他的眼睑下方灑下斑駁的小片陰影，“收起你惡心的目光。”

阿羅約吸了吸鼻涕，一點也不介意菲尼克斯毫不客氣的話語，看向菲尼克斯的目光裏反而充滿了莫名的信任，“嘿嘿，是，您說得對。”

從來沒接收過這樣的目光的菲尼克斯只感覺渾身都不自在。尤其是他還看見了身後的那只渾身上下散發着礙人的耀眼光輝的精靈幸災樂禍的燦爛微笑。

Advertisement

礙于伊芙麗亞的存在不好發作的菲尼克斯，将自己的不愉快統統怪罪于還沒見上面就被他記上了好幾筆的亞德裏恩。

伊芙麗亞沒有在意菲尼克斯與阿羅約之間的小插曲。她滿心都是待會與亞德裏恩見面後要怎麽應對的事。

越靠近亞德裏恩所在的城堡大廳，城堡裏的空寂便愈發的冰冷凜冽。包括利昂在內的幾個魔族魔法師因着這不安的氣息而皺起了眉頭，至于身為人類的阿羅約甚至打了個噴嚏。

菲尼克斯瞥了他一眼，雖然他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但連城堡的衛兵都能感受到從這個紫發魔族身上散發出的嫌棄的氣息，他動作流暢又自然地挪得離尴尬地嘿嘿笑了一聲的阿羅約遠了一點。

畢竟傻是會傳染的。

“不必緊張，奧羅拉。”在到達城堡大廳的大門的前一個拐角，金發精靈的藍眼睛直視着前方，聲音卻是對着身側的伊芙麗亞說的。

雖然如果不是這裏只有她一個女性，伊芙麗亞大概是不會想到“奧羅拉”是在喊自己。

勞西安的笑容十分溫和：“我以為您叫奧羅拉，是我記錯了嗎？”

伊芙麗亞一頓。

在給自己創造了這幅新的容貌之後，她似乎的确還沒有給自己取一個新名字。

她的藍眼睛中浮現出幾分恍然，收回了看向勞西安的疑惑目光，“不，是我在發呆。”

遠處紫發魔族的尖耳朵動了動。

恰好看着菲尼克斯的伊芙麗亞，因着這樣的小動作而稍稍平複了緊張的心情，她的唇角悄悄彎起一個不明朗的弧度，便聽見勞西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道，“您是在擔心菲尼克斯殿下不足以解決那位魔法師嗎？……啊，說的也是呢，畢竟雖然菲尼克斯殿下是魔王副官，但也已經好久沒有認認真真地戰鬥過了呢。”

“我不久之前恰好見過那位魔法師一面，和易怒又輕敵的菲尼克斯殿下完全不同，那位魔法師可是沉着又冷靜，即便有着強大的魔力也絲毫沒有松懈的樣子。”

伊芙麗亞被勞西安說得一愣一愣的，她看了看遠處背部散發着黑氣的菲尼克斯，又看了看背後金光閃閃的勞西安，似乎不太明白勞西安的用意。

但勞西安就像是沒接收到伊芙麗亞疑惑的目光一樣，他的笑容裏沾染了幾分安慰的成分，語氣輕快又愉悅，“請不要露出這樣擔憂的表情，請放心，身為高貴的魔王伊芙麗亞的副官，菲尼克斯殿下是不會幹偷聽這種不入流的事的。”

如果不是走廊一側的畫框恰好能讓伊芙麗亞看見自己的臉的話，她聽着勞西安這樣真誠的聲音，還真的相信自己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不過菲尼克斯似乎是信了。

他的身體僵直了一瞬，連背後的黑氣都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眉宇間的幾分煩躁之意也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在城堡大廳的大門打開的一瞬，菲尼克斯身上的氣息冷靜又沉穩。

伊芙麗亞不禁輕輕地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頗有興趣地稍稍挑起了眉，“壞心眼的精靈？”

勞西安連藍眼睛裏都沾染了笑意：“承蒙您的誇獎。”

專注于向他親愛的殿下證明那個卑鄙的精靈說的都是屁話的菲尼克斯，當然是沒有聽見伊芙麗亞和勞西安最後的對話的。

他的黑眸自從大門打開的一瞬，便精準地落在了那個站在國王阿爾福利亞三世身邊的亞德裏恩身上。

一直企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利昂被周圍冰冷的氣息吓得不禁打了個哆嗦，他本以為那位面色蒼白的紅發大魔法師和自家的魔王副官會先像正常的商談會面一樣，先官方地寒暄幾句說着“好久不見了”之類的話，再讨論一下讓亞德裏恩解除魔法的條件。

結果他們一開口就是——

亞德裏恩：“你活得也夠久了，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哼，真沒想到你這種卑鄙的家夥也能茍活到現在。”

伊芙麗亞和勞西安對此見怪不怪，阿爾福利亞三世試圖緩解尴尬地呵呵呵地笑了幾聲，利昂好半天沒收回因緊張而張大的下巴。

利昂：真不愧是菲尼克斯大人，真是緊張又刺激……就是感覺自己活着回去的機會又渺茫了一點。

利昂忍不住後退了幾步，生怕菲尼克斯記起他，待會第一個就把他當武器，揪着頭發當成沙袋一樣給亞德裏恩扔過去，然後那位大魔法師再給他踹回來，然後他又被扔過去……

……所以一開始以為只是來施個治愈魔法就能撈到一大筆前的自己到底是不是失了智？

冤家路窄的二人之間的氣氛冷得掉渣。

菲尼克斯微微蹙起了眉頭，他抿了抿唇，目光陰沉地看向借着手中的長長魔杖，而從座位上緩緩站起來的亞德裏恩：“你的目的是我。”

早在亞德裏恩操控烏鴉來監視他們的時候，菲尼克斯便覺得奇怪。亞德裏恩一開始便知道了他想要的伊芙麗亞沒有踏上前往阿爾福利亞的路，卻沒有直接離開阿爾福利亞，而是在這裏安坐着等着他的到來。

亞德裏恩覺得菲尼克斯的這個說法有些可笑。

事實上，他也的确笑出了聲。

大概是許久沒有喝過水的緣故，亞德裏恩的笑聲有幾分喑啞，他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宛若一條盯着獵物而蟄伏了許久的毒蛇，“我的确等了你很久。”

【“如果我變得像那家夥一樣強大的話，我可以繼續追随你嗎？”】

稚嫩的童音在耳邊響起，回想起來曾經的自己的亞德裏恩，眸色不禁又深沉了幾分。

伊芙麗亞沒有來到這裏，的确讓他感到了小小的失望。他本是想讓她見證自己超越這個紫發魔族的時刻的。

不過他向來很有耐心。

亞德裏恩不急也不惱，可他的食指只是微微翹起，牆上燈盞搖曳的火炎卻一瞬間變成了黑色，從四面八方彙聚成一個大大的火球，向菲尼克斯襲去。

阿爾福利亞三世似乎是沒有預料到這位性格本就陰晴不定的大魔法師，居然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對魔王副官出手，他下意識地就驚叫了一聲，“菲……”

可他只是剛剛喊出了一個音節，便看見火球被橫空劈開，随後分成兩半湮沒在了空氣裏。

紫發魔族的手上握着那柄不知道什麽時候抽出來的長劍，神情冷漠。

然後回過頭似乎頗有挑釁意味地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勞西安。

等等，為什麽是勞西安？

利昂莫名其妙地回過頭看了一眼表情十分無辜的金發精靈。

然後就看見了尖耳的精靈像身邊的金發少女無奈地攤了攤手。

哦——原來如此。

早就聽說雄性動物在争奪雌性動物的時候，會刻意撲咬弱小的生物來向雌性動物顯示自己的強大。

沒想到菲尼克斯殿下也不例外。

——不對。

——現在是幹這個的時候嗎——！！！

利昂無聲地尖叫道，末了還用責備的目光邊看着一臉茫然的伊芙麗亞邊搖了搖頭。

——紅顏禍水！簡直就是紅顏禍水！

——如果他有幸見到魔王殿下，他一定要向魔王殿下提議，以後出任務都不可以攜帶家眷！

利昂一邊在心裏抱怨着，一邊動用風系魔法把還沒湮滅的火星子吹得離自己遠了一點。

不同于利昂，菲尼克斯對于亞德裏恩的魔法十分不屑，他微微偏過頭，對着往旁邊挪了又挪的阿爾福利亞三世說道，“請您先暫時離開一會兒，我馬上就為您解憂。”

他末了又頓了頓，加上了一句“待會的損失将由魔王城來承擔。”

菲尼克斯說這句話的時候，阿羅約恰好跑上前，對着走來的阿爾福利亞三世輕聲耳語道“瘟疫”的起源。

年邁的國王面色一白，對于菲尼克斯簡單粗暴的提議頓時沒了意見。

亞德裏恩對此不甚在意，他的目光從未在紫發魔族的身上離開。

他唇角的笑意陰森又可怖，“你很有自信能殺了我？”

菲尼克斯露出了一副[你說的這不是廢話嗎][殺你還用得着有自信嗎]的表情，可是他下一秒便想到了剛才那個卑鄙的精靈說的話，頓時收起了這些自大的神色，面色嚴肅地向亞德裏恩搖了搖頭，語氣十分正經地說道——

“沒有。”

紅發魔法師的笑容一僵。他大概是沒有料到菲尼克斯會是這樣回答，因而事先準備好的話也僵在了唇角。

亞德裏恩過了好幾秒才回過了神來，他唇角的弧度卸了下去，脫口而出的是肯定的語氣，“你可不敢殺了我。”

他微微揚起了下巴，“除非你不在意那些人類的死亡。”

這樣卑鄙的臺詞讓利昂忍不住在心裏哇了一聲。

——真是太陰險！太狡詐了！居然用王城外面的人類的生命來威脅菲尼克斯大人。

——可惜菲尼克斯大人還真的不在意除了那位魔王以外的事。

別說是那些了，就算是死一群，利昂覺得菲尼克斯都不大會在意，他覺得菲尼克斯大人馬上就要出手給這個魔法師來個下馬威了。

可惜今天的菲尼克斯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利昂驚訝地看着菲尼克斯居然罕見地受威脅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擰起了眉頭，明明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叫嚣着拒絕，可還是說道，“我也沒打算殺你。”

……夭壽啦！菲尼克斯大人居然有同情心啦！

勞西安眨了眨眼睛：“我倒是沒有想到這對菲尼克斯殿下這麽有用。”

亞德裏恩的聲音冷了幾分，“這可不是游戲。”

他握着魔杖的手緊了緊，擡起的金眸裏盡是殺意。

覺得自己被小瞧了的亞德裏恩有幾分被激怒了。他的魔杖微微擡起，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空氣裏發出沉悶的一聲“咚——”，大廳的大門被關上，地面不再平整，蛛網般的裂隙蔓延開來，從中冒出的巨大的可怖火焰仿佛來自于地獄。

就在這種黑色的火焰觸及其中的一個衛兵的同時，他的皮膚就像是被硫酸腐蝕了一般，露出紅色的血肉來，他的骨頭發出了咯噠咯噠的碎裂的聲響，整個人的身體開始一點一點地萎縮。他只來得及尖叫了一聲，身軀便湮沒在了空氣裏，只有沉重的甲胄砰地一聲落在了地面上。

剛護送阿爾福利亞三世離開，又回到了伊芙麗亞一行人中的阿羅約被這樣恐怖的畫面吓得尖叫了一聲，他顫抖地捂住嘴巴，嘔了一聲，身體止不住地哆嗦了起來。

就算是魔族的魔法師們，也因這樣可怕的魔法而感到了從腳心冒上來的寒意。

菲尼克斯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身後的那群魔族們的用場，話語簡單又明了，“你們站着幹什麽？”

魔族們一頓，開始四散開來，擋在還沒來得及逃走的衛兵和貴族面前，手從長袍中伸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利昂和伊芙麗亞剛想動身，就聽見菲尼克斯轉過頭來說道，“你們留在這裏。”

他毫無感情的目光落在了躲在伊芙麗亞身後抱頭蹲下的阿羅約身上，然後又落在了生無可戀的利昂臉上，将[我不管這只老鼠怎麽想，伊芙麗亞要是出了什麽事你會怎麽樣你知道了吧]的意思準确地傳達給了利昂。

利昂癟了癟嘴，痛恨地看向躲在伊芙麗亞身後的阿羅約。

——你好歹也躲遠一點啊！！那個精靈那裏不就很好！！咦……那精靈呢？

利昂掃視了一圈，才在較遠處找到了尖耳的精靈的身影。

他對于自己周圍四散的黑色火焰似乎毫不在意，皺着眉頭正在使用魔法控制被火焰吞噬的人類的傷勢。

利昂看了一眼看上去沒有什麽戰鬥力的伊芙麗亞，又看一眼戰鬥力為0的阿羅約，頓時感到了責任的重大。

他發誓，他拿他藏在床底下的小金庫發誓，他真的是聚精會神，兢兢業業地做好完全不給伊芙麗亞出手的機會，解決一切隐藏危機的工作的。

如果不是那只名叫阿羅約的肥胖的老鼠一個起身把沒反應過來的金發少女頂了出去的話。

而身體重心失衡的伊芙麗亞也十分的茫然，她的藍眼睛映出熾熱的黑色火焰的下一秒，才意識到了自己似乎是被阿羅約頂了出來的事實。

火焰從少女白皙的手掌上冒出，在黑色的火焰觸及她的皮膚的前一瞬，才用明亮的火紅色火焰在自己面前豎起了一道牆。

但即使是這樣，伊芙麗亞還是感受到了皮膚被腐蝕的感覺。

火焰與火焰的碰撞，發出劇烈的爆炸聲，刺目的光使得視野一瞬間模糊的同時，少女的身體撞擊到了地面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聲響。

伊芙麗亞聽見了菲尼克斯焦急的呼喚聲。

她并沒有像剛才那個人類衛兵一樣死去，身體萎縮着，最後湮沒在空氣裏。

寬大的袍子罩住了她的身體，伊芙麗亞正從地上緩緩地支起身體，就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

——她被抱在了半空裏。

伊芙麗亞感覺不管是抱着自己的菲尼克斯，還是驚慌地跑來的勞西安，都變大了不少。

——不，準确地說……

伊芙麗亞看了看自己不過是原來三分之一大的手掌，又面無表情地從大廳的玻璃上看見了自己帶着點嬰兒肥的臉蛋。

——哦。

——是她變小了啊。

這裏的語氣似乎不太對。

伊芙麗亞趁着菲尼克斯給利昂發送[你已經是個死人了]的目光的時候，心中的小人抱着頭痛苦道。

——等等！她為什麽變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