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劫雷
劫雷
“阿槎……”沙啞的呢喃呼之欲出,可在下一秒,聞未予眼中的恍惚驀然一蕩,被逐漸蔓延的痛苦覆蓋,“如果你想知道……一切,可以直接問我,不必用這個稱呼試探。”
俞闌舟确實在試探聞未予,想用親近的态度從他口中套話。
從秘境中,聞未予聽到“阿暮”這個稱謂時格外不一般的反應,足以猜出他與原主——或者是另一個世界的俞闌舟——關系極為熟稔,可能比原著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一來,如果俞闌舟假裝“恢複”記憶,僞裝成聞未予心心念念的那人,或許可以從他的口中探查到一星半點的真相。
只是俞闌舟沒有想到,他的表演還沒開始,竟然就被聞未予輕易識破了。
短暫而無言的沉默。
俞闌舟收起臉上虛僞的關切,冷冽地盯着聞未予:“聞未予……不,應該說,另一個世界的邵沉夕?你救我的恩情,我銘記于心,只是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改頭換面,更名易姓,用聞未予這個身份接近我?”
落在身側的手驟然收緊,聞未予垂眸看着地上的細紋,一語不發,似乎對俞闌舟的問題無言以對。
“是因為愧疚嗎?”他在距離聞未予不足一尺的床沿坐下,“因為自己‘錯怪兄弟’,‘間接害死了兄弟’,覺得愧疚,便想出了天衣無縫的彌補方式——像對待傻子一樣地哄騙我,用聞未予這個身份一路接近,名為保護,實為‘贖罪’,只為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不是的!”聞未予失聲否定,疲乏的眼眸沁滿痛楚,“我從未做過那些事,如果可以——我寧願承受一切的是我——”
俞闌舟微微蹙眉。
他的心底似乎有什麽情感噴薄欲出,卻在迸發的中途,被“物我道”的道心強行按到冰面之下,無法再起一絲波瀾。
物我道,物我兩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它并非無情道的分支,卻也多少影響了他的心性,讓他對這個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層細紗,總覺得格格不入。
修為越高,對道的理解越透徹,這份隔閡感便越強。
“算了。現在追究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不管邵沉夕或聞未予到底有沒有辜負原主,都是他們與原主的恩怨,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将一瞬的異樣感抛到腦後,收起所有思緒,他用看待陌生人的平常态度,心平氣和地和他溝通,“不管這當中存在什麽誤會……我都沒興趣知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俞闌舟不明白,為什麽在他用看待陌生人的平淡态度對向聞未予後,聞未予臉上的血色消失得更加徹底。
略一停頓,他繼續開口,
“你知不知道——怎樣才能成仙?”
聞未予似乎已經虛弱到一個極限,但他勉強自己集中精力,聆聽俞闌舟的一言一語。
聽到他詢問的竟然是成仙一事,聞未予呼吸一促,捉住他手。
“不可。”
抓着他的手仿佛用盡全力,
“成仙之路早已斷絕,對于如今的涞化域而言,成仙便意味着——”
話未說完,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爆炸聲。
聞未予立即調動防禦法術,試圖護住身邊之人。然而磅礴的靈力調至一半,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不但流通不暢,無法繼續施展,還反噬其身,令他溢出一口鮮血。
刺目的紅宛若一滴滾燙的紅蠟燭油,在平坦的心頭烙出深刻的燙痕。
在道心動蕩之前,俞闌舟狠狠閉眼,制止他使用靈力的舉措。
“以秦淮近的心狠手辣,不可能不對另一個你下手。你暫時不要妄動靈力,留在這……”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右手被聞未予抓得更近。
愕然垂眸,撞入眼中的,是幾乎哀切的訊息。他的神情,與秘境中,俞闌舟想要離開的時候別無二致。
“別去……”喑啞的聲線壓抑着未可知的隐秘,“不要再一個人涉險。”
俞闌舟驀然垂眸,正欲追問,設在房中的防護結界陡然出現裂紋,迅速蔓延,在結成蛛絲網的瞬間應聲破裂。
“果真情深義重,真叫為師感動。”
強行破開結界的秦淮近擡手擋住俞闌舟傾盡全力的一劍,後退數十步,激蕩的袖擺內蹿出無數銀練,為他擋住劍芒,
“聞思,看來你學聰明了不少,知道用‘最危險的地方等于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來戲耍為師。若不是為師掌握秘法,通過從小喂在你體內的尋蹤丹确定方位,只怕還要在東洲進行徒勞無功的搜查,甚至被你留下的痕跡誤導,團團亂轉。”
感受到更加淩厲的劍光,秦淮近話音一轉,“只可惜這追尋丹局限太大,只能确定大致方位,為了找你還是頗廢了一番功夫。”
與秦淮近的惋惜不同,俞闌舟只覺得厭煩。
難怪他在拜典大會上三番兩次地遇到巫遇肴等人,他還道是劇情慣性不可逆,世界的意志強行讓所有人相遇,沒想到竟然是秦淮近動了手腳。
毫不遮掩的殺意逆卷而上,俞闌舟不再掩飾劍意與真正修為,每一劍都不遺餘力,誓将秦淮近留在當場。
毫無間隙的攻勢終于讓秦淮近失去了戲弄的心思,他凝眉後退,一邊祭出法器,一邊結陣防禦。
“真是小瞧了你,還未結嬰,竟然就有這樣的本事。到底留你不得。”
秦淮近就像個蟄伏許久,裝了一百年啞巴,終于解開禁止的話痨,在俞闌舟全然沒心思與他敘舊的當下,喋喋不休地說着他的謀算,
“在雲林書閣的時候險些被你騙了,以為你真的入魔,成為魔修。如果你成了魔修,你身上的玄族血脈等同于報廢,那你就沒了任何價值。
“直到我回了宗門,我才想起來——你那雕蟲小技,不就是五千年前,那個滿口胡言亂語的半眉道人自創的假魔功法?”
這人竟然還認識半眉道人?
意識到對方成功令自己分心,俞闌舟不瞅不睬,尋準間隙,一劍斬破秦淮近三個防禦法陣,也終于激怒了此人。
他取出更多的天級法器,利用境界之差與法器之便,用龐大的靈力掃蕩劍意,趁着俞闌舟被洞虛期威壓籠罩所出現的一瞬僵滞,擊飛他的佩劍,一把摁住他的咽喉。
“既然邵沉夕因為體質特殊。沒法成為容器,而你又沒真的入魔,”秦淮近伸出被不明法器覆蓋的另一只手手,粗暴地按住俞闌舟的下巴,“正好,就拿你——”
話未說完,一把沾着藍光的靈劍如雷亟般刺向秦淮近的神府,迫使他松開手。
他目光沉冷地轉身,鷹瞵鹗視,“倒是沒想到,你在這種條件下竟然還能動用靈力。”
“你要奪舍,不是非他不可。”因為強行調動靈力,他的體內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瘋狂湧動,在他五髒六腑內橫沖直撞,拼命地吸收靈力。聞未予倚靠着床柱,呼吸戰栗,臉色白至透明,明銳的目光卻緊緊地着秦淮近的一舉一動,不肯錯開分毫,“放他離開,我這具軀體任你處置。”
“邵城主,你不會以為同樣的招式還能再騙我一次吧?”
“不管是他還是邵沉夕,體內的玄族血脈都已極其淡薄,你搶奪他們的軀體,只怕是鑽冰求火,枉費心力。這世間,最符合你奪舍要求的唯有玄鳴。想來你也知道,如果沒有我的配合,你絕無可能奪得真正的玄族之體,所以,即便是陷阱,只要有一絲機會,你也必須接受。”
秦淮近冷哼一聲:“若是我不接受呢?”
“不接受?你時隔月餘才姍姍來遲,難道不是在邵沉夕身上做足了實驗?”
“你既然看得如此明白,我也不怕你耍花招。我這有一顆丹藥,你先服下——”
哪怕武器已丢,又被秦淮近的法器困制,無法動用靈力,俞闌舟也沒有束手就擒,而是利用二人說話的間隙,在暗中尋找破陣之法。
此時秦淮近的大半注意力已轉移到聞未予身上,俞闌舟也終于找到了法陣的破綻,調動全身靈力轟擊那一處陣眼。
一陣巨響。
他成功打碎法陣的核心,将全身靈力調至神府,開始溝通天地——
突破金丹,引來劫雷。
這是他從一個月前就想好的脫身之策。
秦淮近的修為境界比他高出許多,可不管他修為再高,也只是修士之軀,肉/體凡胎。大乘以下皆浮塵,修為再高的修士,也害怕劫雷的威勢。甚至,對于這些身處天道制約,幾乎已經斷絕仙途的高級修士而言,劫雷才是最恐怖的存在,足以令他們灰飛煙滅。
果不其然,秦淮近瞬間變了臉色。
他此時哪還顧得上奪舍不奪舍,第一時間便喚出本命武器,攜着極致的殺意,迅速攻向俞闌舟的命門。
俞闌舟既然早就做好利用劫雷制敵的打算,自然也預想過所有可能面臨的情況。
他利用半眉道人的傳承空間,在攻擊劈臉而來的那一刻,從洞虛之府一進一出,恰好躲過致命的一擊。
而就在這時,他體內的靈氣已全部彙聚于神府,頭頂的雷鳴聲隐隐而動。
“阿槎,停下!”
若有若無的雷鳴聲中,聞未予的呼喊似乎近在耳邊。
可俞闌舟聽而未聞,繼續以靈力溝通天地。
在沒有防禦陣法、防禦法器的前提下,強行臨時突破,确實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
可即便是做好萬全準備,渡劫對修士而言也是危機重重,稍有不慎就會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橫豎都是搏生死,能拉個仇敵墊背,怎麽想都是穩賺不賠的好事。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寄希望于一個僞君子的仁慈與守約,更不會為此在聞未予那欠下一個無法償還的因果。
或許是天道為修士留下的一層保障,渡劫之人可在渡劫的時候短暫性地獲得「領域」,可以将所有威脅之物排斥出劫雷的範圍,同時封鎖「領域」,不讓任何人出入。
俞闌舟反其道而行,将聞未予排斥在「領域」之外,只留秦淮近在領域中,和他共享劫雷。
對着秦淮近幾乎被氣綠的臉色,俞闌舟心情極佳,一邊抵擋盈千累萬的攻擊,一邊繼續紮心大計。
“秦長老與其在這與我繼續浪費靈力,不如保留一點力氣,也好面對接下來的劫雷,免得被劈成一坨焦灰。”
“不必再與我耍這些小心思。只要在天劫降臨前殺了你,劫雲就會煙消雲散,何況你只是小小的金丹修士,就算天賦再高,你突破元嬰修為,劫雷也不過是區區元嬰——”
話未說完,天空上方傳來轟隆一身巨響。
九道天柱粗細的劫雷交織閃現,盈滿了渡劫期的威壓。
秦淮近動作一頓,不可思議地看向上空。
明明是元嬰期的劫雷,為什麽變成渡劫期!?
俞闌舟早就猜到是這樣的結果,對此深感滿意。
他在末法時代生存,在那裏,科技至上,修真為天道所不容,每個修士在升階渡劫的時候,都會遇上比前一次高兩個大境界的劫雷。
末法時代的修士,進入煉氣就要面臨金丹期的劫雷;築基期的修士,進入金丹要面臨合體期的劫雷;而金丹期,在結嬰之際,勢必要面臨渡劫期的劫雷。
合體、洞虛、渡劫。
渡劫的劫雷,即便是秦淮近也不曾受過,他在洞虛期修為未滿的前提下,碰上渡劫的劫雷幾乎是必死無疑。
“瘋了,天道一定是瘋了——”他更加瘋狂地攻向俞闌舟,可不管他怎麽利用靈力、法寶與境界的優勢,對着俞闌舟狂轟濫炸,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奪走他的性命。
末法時代雖然給了修士更嚴苛的生存壞境,卻也賦予他們越超于當下等級的實力與劍意。
正因為如此,俞闌舟一直明白自己與秦淮近等人差的只是境界與對靈力的積累,從沒有以弱者的身份自居,無懼亦無畏。
“就是不知道,被劇情保護的你——面臨無可匹敵的劫雷,是否還能保持你的不死之身。”
喁喁低語,如同邪神的詛咒,一絲不落地鑽進秦淮近的耳中。
那一瞬間,俞闌舟臉上意味不明的哂笑,與秦淮近記憶深處的另一張面孔重疊。
“聞祀!”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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