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故事開端始于寂

故事開端始于寂

溫音時常開溫錦玩笑，說手機是機器，可你一點都不像個機器人，電影裏的機器人多帥氣啊，金剛不破，不死之身，最重要的是絕對服從主人命令，說一不二，哪像你，天天就知道和我唱反調，一點都不乖。

是了，不乖，她半是埋怨的話語，卻無意被他記到了心裏，一般來說，作為一個機器，沒有性格，沒有情感，只有被植入的程序，和必須要完成的指令，而這些，他通通都沒有，他性格鮮明，擁着強烈的自我意識，套用溫音一句話，就是比人類還人類。

他知曉自己的不正常，卻不知道這不正常從何而來，是人為賦予的，還是天生就有的，他無從得知，因為他沒有記憶，打從他睜開眼，就是繁華缤紛的世界，和空白一片的大腦。

而他是一件商品，被擺放在手機專賣的玻璃櫥窗裏，任人挑選。

人來人往，沒人看得見他，他和他們說話，扮鬼臉，就像上演着獨角戲，沒人理會他，日複一日，很容易滋生寂寞。

法國思想家帕斯卡爾說過：“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蘆葦。”

他是一部有思想的手機，蘆葦千千萬萬，他卻找不到同類。

在溫音之前，他有過好幾任主人，壞心眼的讓手機屏幕失靈，按鍵失控，甚至直接在手機上編輯信息，嘗試與他們對話，想借此引起他們的注意，可惜大多數人的腦子都是正常的，直接認定是手機故障了，然後二手轉賣掉，輾轉反複，他倒是去過許多地方。

後來，經過對自身功能的仔細研究，他發現有一個地方很奇怪，那就是手機用戶名的設置，看上去多餘又累贅，是其它手機所沒有的，出于好奇，他把他當時女主人的名字寫了上去。

然後，被看到了，他驚喜，她尖叫，把他從陽臺上扔了出去，所幸是二樓，摔得很痛，還磕破了手機棱角，但沒壞。

從那以後，他終于知道了和人類産生交集的方法，那就是手機用戶名，只要他把人名寫上去，并在腦中浮現那人的臉，無論是誰，都可以很輕易的看到他，和他向溫音所說的願望，沒有任何關系。

手機用戶的人選，完完全全，是由他自己決定的。

他有些興奮，因為終于可以和人交流了，于是，在路邊，他等來了下一個主人，依舊是個女孩子，十七八歲的模樣，長相甜美，青春可愛，她把他撿了回去，他偷偷寫上了她的名，盡量以友好的态度出現在她面前，可她還是被吓到了，喊來了父母，可除了手機用戶，其他人是看不到他的，沒人相信她，而他又被賣進了手機店，和一些破舊的二手手機擺在一起。

至此，他對人類心灰意冷，不想再與他們發生瓜葛，手機壽命不過二三年，短短時光，他熬過便是，甚至自暴自棄的不想開機，不願被人購買，可老板是個黑心老板，動不動就拿他往牆上砸，他心生怨氣，就算被人買走，也不肯好好運作，這也是為什麽他總被退貨的原因。

而溫音，對他來說，一開始和那些人沒什麽不同，只是這女孩比他想像中要執拗許多，無論手機出了什麽毛病，都能耐着性子用下去。

漸漸的，他不再排斥她，看着她在生活中的一點一滴，一颦一笑，恍惚覺得就這樣在她手中度過一生也不錯。

她朋友很少，似乎只和劉青青玩得不錯，只可惜兩人家離太遠，除了學校，休息日甚少碰面，他是親眼看到，有一日周末，拉上窗簾的房間裏，她抱着小熊布偶，在床上自言自語，像玩着過家家酒，角色卻只有她一個人，成片的陰影籠罩在她身上，看不清表情，但他卻生出一種錯覺，這女孩，怕是比他更寂寞。

心中隐隐有個計劃成型，他不急不躁，等待最佳時機，然後，他等來了她英語考試成績出來的那天，不出意料，考得很差，他知道她成績向來不好。

晚上，他精心策劃，幻化出她喜歡人的模樣，淡定的出現在她面前，微笑着，對上她恐懼的眼眸。

他說：“我是手機。”

首先表明身份。

他說：“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抛出一個誘惑。

他說：“我和你的生命相連。”

所以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小姑娘淚眼汪汪，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卻深信不疑，他沒想到她這麽好騙，唇角的笑意快要抑制不住，有種惡作劇成功的愉悅感。

這便是故事的開端，她給他歸宿，他給她承諾，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至于這故事的真相是什麽，又有什麽重要呢？

***

溫音聽完他的陳述，沉默了許久，問他：“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是在騙我？”

她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溫錦心中惴惴，點了頭，卻不敢看她的眼，怕看到裏面盛裝的失望憤怒，若不是身上發生的怪事，他是打算把她瞞到天荒地老的，就算一切是假的，但他是真心想幫助她學習，真心希望她能把生活過好，所以才不允許她考試作弊，畢竟他能陪伴她的時間實在有限，不能幫她一輩子。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告訴我真相？一直騙下去不才更合你的意嗎？”

溫音難過的看着他，任誰被一直蒙在鼓裏都不會好受，她真心待他，把他當朋友，當親人，甚至，為了他，不惜和陸柯旭翻臉，而他呢，一直以來都把她當什麽了？

“你沒察覺到嗎？一切和之前都不同了，我再也變不回手機，也沒了變幻能力，別人也都能看到我……”溫錦苦笑，擡頭，漂亮的眼睛直直看着她，“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住你家了。”

就算他願意，她媽也不會願意。

可溫音卻誤解了他的意思，心涼了半截，情緒激動的上前，拽住他的衣領，怒氣騰騰，眼中卻有淚水打轉，“你什麽意思，就因為我沒了利用價值，你就要走了是嗎？”

照他所說，他是為求一個歸宿，才不得不暫住在她家裏，現在他變了樣，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就要離開她了嗎？

溫錦知道她誤會了，剛想解釋，就聽到她氣憤大喊：“不！我不準！你在我家白吃白喝那麽多天，想走沒那麽容易！有本事把房租付清，把我給你買零食的錢還我，還有電費，我家每一度電都是很貴的！”

她像只急紅了眼的兔子，烏黑的大眼睛死勁瞪着他，死死攥住他的衣服不放手。

溫錦哭笑不得，心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人，柔軟了眉眼，忍笑安慰，“好好，我還不起，我不走。”

溫姑娘滿意了，“真的？”

“真的。”溫錦點頭，調侃，“只要你能說服你媽。”

溫音沉默了，很沉默很沉默，半晌，滿懷愧疚的憋出一句，“你還是走吧。”

她媽養她都嫌煩，再加一個，說不定把她也丢出去了。

溫錦這回沒忍住，大笑出聲，邊笑邊揉她腦袋，容顏明媚，溫音羞惱，咬他手指，可看他那麽開心的模樣，又愣了神，似乎，從沒見他笑得這般開懷過，他在她的印象裏，情緒總是淡淡的，連微笑也只是點到為止，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禁不住的，她也跟着偷偷彎了嘴角，心想看在他長這麽好看的份上，就勉強原諒他這回，其實聽到真相，她心裏還有點小慶幸，終于不用冒着生命危險去學習了T^T

總而言之，溫錦不能變身确實挺傷腦筋的，溫音苦思冥想，提出要他先去賓館裏暫住幾天，然後弄張身份證去找工作，慢慢适應這個社會，至于住賓館的錢，她忍痛割愛，表示可以先幫他墊上，但以後一定要還！她重點強調。

溫錦好笑，欲推卻，她把他想得太脆弱了吧，說起這個社會，他經歷得絕對比她要多得多，他的很多能力都沒了，但控制網絡的能力是深入骨髓的，雖不至于喪心病狂到去破解人家銀行.卡密碼，但他完全可以憑借着高超的計算機技術去從事互聯網行業，混口飯吃絕對不成問題。

不過他也不需要吃就是了。

溫錦感受了一下身體，雖然變了形态，但他還是不需要進食，偶爾吃個零嘴只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罷了。

可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就被溫音惡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溫錦無奈摸鼻，好吧好吧，她愛怎樣就怎樣吧。

溫音決定先把溫錦帶回家，她錢全在家裏，拿了錢再陪他去找賓館也不遲，他們出了校門不久，就被一個小姑娘叫住了，含羞帶怯的朝溫錦打了聲招呼。

“溫錦同學，你身體沒事了吧？”王欣羽臉頰紅撲撲的，關切問道。

溫錦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欣羽啊，我沒事，今天真是謝謝你了，要不然我肯定還在池上飄着呢。”

眼前的少女，自是對他有過救命之恩的兩個女孩之一。

溫音滿臉問號，誰啊？

“沒事沒事，舉手之勞而已，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王欣然臉更紅了，連忙擺手，急急地道，轉眼，看到了溫音，心中一動，不由問道：“這是誰呀，好漂亮啊，你女朋友嗎？”

“我妹妹，長得随我，沒辦法。”溫錦笑，演戲上了瘾，聽到別人誇溫音比誇自己還高興，鼻子翹上天，自戀道。

溫音眯眼，看着王欣羽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不着痕跡的瞪他一眼，她才不相信這家夥沒看出來人家對他有意思。

事實上，某人還真沒看出來，扯了扯身上的校服，對王欣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了，忘了問，你是哪個班的，這衣服明天我叫我妹洗幹淨了還給你。”

當時他裸着身子，衣服還是人家兩姑娘去問班上男生借的，說起來丢臉到不行。

“我是高二八班的，不用着急，你沒事就好。”王欣羽抿唇一笑，有些腼腆，礙于溫音在場，和他寒暄了幾句就走了。

“唉，這才是女孩子啊，哪像你，一天到晚沒個正形。”溫錦望着她遠去的窈窕身影，對溫音不甚唏噓。

“呵呵，相信我，人家對着你才像個女孩子。”溫音撇了撇嘴。

她就不明白了，平常挺聰明的一人，連陸柯旭喜歡她都能一眼看出來，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就轉不過彎來。

果然，他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沒什麽！”她氣呼呼。

兩人到家，溫音囑咐溫錦在門口等她，然後打開門，一眼就看到客廳沙發上坐了一個身材健碩高大的男子，三四十歲的模樣，一身黑色馬甲，嘴裏叼着煙，霧氣缭繞中，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煩悶。

可溫音看着他，愣了零點零一秒，狂喜，撒起腳丫就往他懷裏撲去，興奮得不能自已，“爸爸！爸爸！”

她這樣喊着，眼睛很亮很亮。

男子見到她，冷峻的面容不自覺沾染了些許笑意，扔了煙，伸手抱住她，眼睛溫和，粗糙溫暖的大手慈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音音回來了，有沒有想爸爸？”

“特別想！”溫音跟小雞啄米似的拼命點頭，笑彎了眼，激動地說了一連串的話：“爸爸你怎麽突然回來了，都不打電話說一聲，這次回來是不是不走了？不要走好不好，外面有什麽好的，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媽媽她有多讨厭……”

“我讨厭？我怎麽讨厭了？我對你還不夠好啊？”一聲冷笑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溫音轉眸，看到溫母竟然也在，就坐在她對面，冷睨着自己，臉色極為難看，溫音讪讪住了嘴，媽媽什麽時候坐那的，好尴尬。

“還有，你以為你爸是特意回來看你的？呵，別做夢了，他是來和我離婚！離婚你知道嗎！？”溫母面孔猙獰，驀地站起身，抓起茶幾上的玻璃杯就往溫父臉上砸去，被對方險險躲過，杯子在牆上啪地一聲，四分五裂。

溫音傻了，不知所措。

溫母歇斯底裏的怒吼，“你以為你爸有多好，你知道他這些年在外面幹了些什麽嗎？告訴你，他又找了一個女人，還生了小孩，要不是那個狐貍精逼他結婚，他這輩子都不會回來看你一眼！”

“夠了！別在女兒面前講這些！”溫父聲色俱厲，臉色極不自在，局促地把溫音從懷裏輕輕推了出去，皺眉看向溫母。

“哈，你既然敢做我為什麽不能講，你這個畜牲！”溫母怒火攻心，又扔了一個杯子。

“方映梅！在孩子面前我一直忍着沒說你，現在反倒咬我一口，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當初是誰出軌在先，這些年想必也睡過不少男人吧？要不是顧及到音音太小，我早就和你離婚了！”溫父忍無可忍，沖上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輕舉妄動，用比她更大的音量吼道。

“那就離啊，告訴你，這個家的所有財産你一分都別想拿到！”

兩人扭打在一起，髒話連篇，不堪入耳。

溫音僵在原地，蒼白着臉，耳朵嗡嗡響。

他們，在說什麽？

***

溫錦在門外，聽着裏面一男一女的吵架聲，有些擔心的往裏望了望，可惜門半掩着，看不清發生了什麽，他知道溫音他爸回來了，看她那麽開心的樣子，本以為是一家團聚的歡樂場面，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

他猶豫着是否該進去，隔壁的門忽然開了，他擡眼望去，江蓓披頭散發，踩着拖鞋走了出來，看到他時明顯一愣，皺了眉，又看向不斷有争吵聲傳來的溫音家，眉頭皺得更深。

溫錦不動聲色，猜測她大概是被溫音家的動靜吸引來的，溫父溫母不愧做過夫妻，音量輸出全靠吼，謾罵髒話飙方言，溫音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成長得如此健全，真是不容易。

江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眸光晦暗，不知在想些什麽，而後又将視線轉向他，觀察了許久，才道：“你不是溫音哥哥吧？”

她雖是問句，語氣卻極為肯定。

溫錦垂下眼睛，沒回話，她與溫音自小長大，被看出來了不奇怪，奇怪的是對方接下來的舉動，她先是嘆了口氣，退開半步，将自家大門完全敞開，看着他淡淡開口：“進來吧。”

溫錦腳步未動，眼神疑問。

“就當是我好心幫她收留一下你，看她家那戰況，你估計夠等了。”江蓓雙手抱胸，聲音諷刺。

溫錦還是沒動，依稀記得溫音是不喜歡這女孩的。

江蓓沒管他反應，轉了身。

“而且正好無聊，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她過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