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不怪姜朝眠胡思亂想。

漂亮近妖的倨傲少年,跟這赤貧如洗的破爛小院,完全是兩個畫風嘛。

硬要說的話,就有點像山中狐貍精出來騙書生,結果因為第一回入世,連房子都不知道變個像樣點的。

而且門開得這麽快,簡直……

簡直好像門後一直有人,在等着他敲門一樣。

姜朝眠在這邊忙着回顧聊齋志異,那邊少年早等得不耐煩了,嗓音帶着冷冷的金屬質感,再次刮到他的耳邊:“你有事嗎?”

他心裏還是惦記那束眼熟的大白尾巴,便客客氣氣地問道:“這位兄……呃弟弟,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一只白貓?這麽大,尾巴這麽粗,毛有點長……好像跑進你們院子裏了。”

姜朝眠伸出手朝少年比劃。

少年:“……”

什麽弟弟?本尊是你主子!

伏商斂下眼中的嫌棄,表情冷漠道:“沒看見。”

“哦……那打擾了……”姜朝眠話音未落,只見對方拉開門,往後讓了一步。

“但你可以進來,我陪你一起找。”

少年的眼珠子一錯不錯望着他,宛若不見底的深潭,泛着幽幽的光。

——伏商自認為這把算盤打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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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容易心軟,又喜歡貓,那就用貓把他引進來。

幫他一點小忙,對他表示一點友好,尋找機會和他接近,這樣他就會像上次那樣,把人形的自己也帶回家。

只可惜,他久不與正常人打交道,并不知道自己頂着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在如此詭異的情形下,說出這樣熱情似火的話,實在是一件很驚悚的事。

什麽白發玄衣的俊美少年,此時的伏商在姜朝眠眼中,就是只快要露出馬腳的妖精,只等着把他騙進去,好掏他的心吃他的肝!

修仙歸修仙,可要他一個人面對未知的妖魔鬼怪,還是難免會心驚肉跳。

“那倒不必了,”姜朝眠把手按在劍柄上,十分警惕地說,“要不我就在這兒喊兩聲吧……饅頭!饅頭——”

姜朝眠拉長嗓子,還順手給自己施了個擴音的術法,他的聲音頓時像海浪般一圈一圈擴散開來,在山間蕩起“頭~頭~頭~頭~”的回音。

別說院子裏肯定能聽見,就連對面山頭上,都被激起一群驚惶的飛鳥。

伏商動了動耳尖:“……”

姜朝眠就這麽站在院門外,生生喊了半刻鐘。

其間那白發少年也不走,與他大眼瞪小眼,大有敵不動他不動的架勢。

越看越有鬼。

終于,姜朝眠喊累了。

他見院中依然悄無聲息,沒有任何動靜,留在饅頭項圈上的防護術法也沒有被激活,開始思考或許真是他認錯貓了。

畢竟饅頭聽得懂人話,肯定不會故意躲着他。

“咳咳,看來它不在這裏,”姜朝眠尴尬地朝白發少年笑笑,“打擾了打擾了,我先走一步。”

說完就像被鬼追似的,禦劍就飛,邊飛還邊緊張地回頭偷瞄,以防妖精偷襲。

那白衣妖……少年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他。

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整個人隐隐有種如猛獸出山的淩厲氣勢,好似下一秒就要朝他撲過來。

瘆人得慌。

姜朝眠拍拍胸口,加快速度,要趕緊飛回客棧去找饅頭抱抱摸摸,好緩解這滿身涼意。

暮色緩緩浮出地平線,沽海城随着長夜的降臨開始變得寂靜,就像一塊逐漸浸入深淵的巨大頑石,比白日裏更顯蕭疏。

街道上的房屋漸次落鎖,燈火也随之熄滅。

城中有禁飛令,姜朝眠早早便收劍落了地,見那古怪的少年沒有追上來,就一面往客棧走,一面留意四周有沒有白貓的影子。

他看得專心,沒注意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身後沒入黑暗的範圍變得越來越寬。

穿過一條窄巷時,姜朝眠忽然感覺後脖頸上的汗毛豎了起來,幾乎是同時,一陣“唰”的破空聲響起,他猛然轉頭——

一個黑白相間的影子飛速朝他撞過來!

姜朝眠下意識地拔劍出鞘,靈力在掌心自動運轉起來,眼看手中的流霜就要往前刺出去,那影子卻猝然軟倒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

姜朝眠:“?”

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幹幹淨淨的劍尖,然後看了看前面分明是個人形的影子。

又……又是碰瓷?

姜朝眠謹慎地往前挪了一步。

即便是在如今昏茫茫的光線下,倒地那人的滿頭白發也十分顯眼,甚至還自帶了一圈光暈,宛如頂了一顆柔美的夜明珠。

姜朝眠:“……”

怎麽這妖精還當真偷偷跟着他回家啊?!

姜朝眠的雞皮疙瘩都吓得起立了一半,本來還在猶豫是該一劍斬妖還是轉身就逃,但再一看……

這白發少年似乎受傷了。

他躺在地上微微蜷起身子,左手捂在肩膀上,淋漓的鮮血正不斷從指縫中滴落到地上,那張如同神之造物的臉上現出幾分痛苦的表情。

破碎,虛弱,奄奄一息。

看起來比如今的自己還要小上兩三歲,說不定還是個孩子。

是個人都很難不覺得可憐。

姜朝眠天人交戰了一會兒,咬咬牙,小心翼翼用劍點了點地面:“你怎麽了?沒事吧?”

少年喘了兩息,聲音仍舊冷冰冰的,卻好像帶了點模模糊糊的委屈:“剛才……有暗器。”

他發出一聲悶哼,手從肩膀上滑下來,掌心向上朝姜朝眠攤開。

裏面赫然躺着一枚蓮花狀的飛镖,上頭沾滿了新鮮血跡。

姜朝眠愣了片刻,回想起那詭異的破空聲,還有少年撲過來後的運動軌跡,難以置信地問:“你……你是說,這暗器……本來是沖我來的?”

這個思路很正确,伏商暗自點頭,面上絲毫不顯,只垂下眼睫裝作傷重難以回答,皺着眉頭深呼吸兩下。

姜朝眠環顧四周,并沒有看見其他人影,想來偷襲者已經藏了起來。

他迅速捏了個防護結界把兩人罩進去,然後撓了撓頭,恍惚地問:“可是,我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替我擋這一镖?”

少年試着想站起來,但大概是肩上的傷實在疼痛難忍,他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又跌坐回去。

見姜朝眠還是沒有來扶他的意思,他的眼尾耷拉得更低,小聲說:“我爹娘都死了,家裏沒人,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那裏。”

姜朝眠心裏忽然一軟。

“我很久沒見過別人了,今天看見了你,”少年繼續道,“……我可以跟你回家嗎?”

他擡起頭,用那張讓人神魂颠倒的臉對準姜朝眠,明明是黑色的眼眸裏,似乎有幾抹金色的光芒在流動,眨眼又失去蹤影。

哪怕是說着這樣令人憐憫的懇求,白發少年的臉上也沒什麽可憐的模樣。

但他眼中轉瞬即逝的顏色,讓姜朝眠想起了饅頭的眼睛。

他想起自己撿到饅頭那個晚上,小貓也是這樣,明明渾身傷痕累累,還要倔強地虛張聲勢。

可愛又戳人。

“先回客棧給你療傷,”姜朝眠劍不離手,也沒答應什麽,但總算走過去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這裏說話不安全,也不知道偷襲的人還在不在,我們先走。”

這種時候顧不得什麽禁飛令了,等少年乖巧地在他肩頭伏好,姜朝眠禦劍帶着他往客棧飛去。

身後,伏商臉上的痛楚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微微牽起嘴角。

他把玩着手中的蓮花镖,掌心悄無聲息騰起一小簇綠色火焰,将那暗器瞬間化為烏有。

然後十分随意地在衣角邊擦了擦手指上的血。

還好人類學藝不精,看不出這傷口到底是被遠處飛來的暗器所傷,還是有人近距離插進去的。

苦肉計果然很好用。

只不過伏商的好心情并沒能保持多久,俊臉很快陰沉下來。

這人類奴仆……真是愛撿東西。家裏明明已經有一個他了,竟然還敢因為三言兩語就把身份不明的人往回帶。

簡直是個不知死活的蠢貨。

以後有機會,得好好教育教育。

……

住着修仙人士的客棧,是城中少數到這個時間點還敢開着門的地方。

姜朝眠帶了陌生人回來,原想着最好別驚動任何人,悄悄地溜回房間。

哪知一踏進客棧前院,就見大堂內明光瓦亮,衆人齊聚一堂,那熱火朝天的氛圍仿佛在開大會……

草,還真是在開會。

姜朝眠一臉無語地看着正中央發表訓話的人,心道,果然無論走到哪裏,領導都是開會愛好者。

停步的這麽一小會兒,那位頭上頂鳥的“領導”就把目光投了過來。

姜朝眠裝作沒看到,也不準備打招呼,只專心攬住少年的腰,把他用力往上掂了掂。

別看這孩子年紀比自己小,個頭倒還高出一截,扶起來真有點吃力。

“姜仙君,你這時候才回來,想必今日已經找到很多線索了吧?”青禾仙君開口,目光卻落在少年身上。

這人……有一副罕見的皮囊,那一頭白發瞧着也頗古怪。

但他體內的靈力波動非常微弱,大概堪堪夠邁入修仙的門檻,十分平庸,不足為意。

青禾不在意地移開視線,“還是說,你的興趣從玩貓喪志,變成了呼朋引伴?”

“我什麽線索都沒找到,”姜朝眠坦然道,“怎麽,你們在這兒讨論了這麽久,肯定大有收獲吧?”

同樣一頭霧水的衆人:“……”

姜朝眠笑眯眯:“知道知道,不能告訴我嘛。沒關系,你們手上那麽多線索,想必很快就能破案救人了,我會為你們加油的!”

說完他頭也不擡,攙着少年就要上樓。

見他油鹽不進,青禾的高傲和不屑終于裂開一條縫隙,厲聲喝道:“姜朝眠!你可是曾打敗過梁渠的清風門驕傲!你現在如此态度,怎麽配為其餘仙門子弟的榜樣?”

姜朝眠震驚:“我什麽時候說我要當榜樣了?這裏既然有青禾仙君坐鎮,那自然是以仙君您為榜樣啊。”

“修仙者,當以匡扶正義救死扶傷守護天下為正道,仙君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教訓我上,不如趕緊發揮榜樣作用,走走正道。那些失蹤的人可還等着您去拯救呢。”

說完,姜朝眠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語氣不善地說:“讓讓,沒看見我這兒有傷患嗎?別耽誤我救人。”

沒見過此等世面的一衆弟子目瞪口呆。

這是可以說的嗎?

他們看看姜朝眠,又看看氣得臉色鐵青想要拔劍最終卻沒有拔出來的青禾仙君,靜悄悄地讓開一條通道。

姜朝眠冷哼一聲,帶着白發少年頭也不回上了樓。

有什麽不能說的?又不是上輩子給他發工資的老板,想擱這兒PUA誰呢?

伏商動也不動,“虛弱”地把頭埋在姜朝眠頸窩裏,這時才露出一個無人看見的微笑。

不錯,想不到傻子人類還有這樣骁悍的一面,還算沒丢本尊的臉。

他并攏的手指一松,身後頓時傳來一陣驚呼,原來是青禾總算把莫名其妙卡了半天的劍拔了出來。

算那臭蟲走運。

既然他的仆從已經替他教訓過此人了,今天就暫且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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