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三合一
三合一
為了将束手就擒的戲份扮得像一些,伏商精心設計過這副被人推進地牢的畫面。
就算只是演的,這些卑賤蝼蟻的觸碰依舊讓他十分厭惡,所以當他踏進地牢時,心情已然跌到了谷底。
而當姜朝眠的手碰到他時,伏商的戾氣更是暴漲好幾十倍。
一不小心把捆在他手腕上的繩子都掙斷成幾截。
“你怎麽會在這裏?!饅頭呢?”
“你受傷了?誰幹的?”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但姜朝眠的話顯然被忽視了。
白發少年的手像鉗子似地,緊緊抓住他兩邊的手臂。
梁渠夜視能力極佳,青年白衣上的斑斑血跡,衣物掩蓋下的猙獰傷口,在黑暗中俱是毫發畢現,狠狠刺激着他的神經。
是誰!?
是哪個不知死活的,膽敢動他的東西???
姜朝眠是個普通人,他看不清現在伏商臉上的暴怒神色,只以為是少年自小做農活,粗手粗腳慣了,連連痛呼道:“輕點輕點……好疼!”
伏商一驚,這才想起來手中捏着的是脆弱易碎的人類,趕緊松開。
然而好像為時已晚,人類的眼角泛起一圈薄紅,其中甚至隐隐有水光晃動。
“……”他心虛地轉過頭去,嘴裏仍不屈不撓再問了一遍,“誰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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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朝眠飽含着疼出來的生理性淚水,揉了揉自己多災多難的手,氣若游絲:“說了你也不認識,就那天我們遇見的那個捕頭,盛豐。”
少年哦了一聲,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什麽。
“不過……”姜朝眠把一截崩到端木華發髻上挂着的麻繩揀下來,震驚道:“你大力士啊?這都能弄斷?”
怪不得剛才抓得自己那麽痛。
“我、我力氣大,”伏商嘟囔道。
一旁呆若木雞的端木華抹了把臉:有這種大法嗎?那麻繩可足有手指粗細,就算是頭牛也捆得!
好在姜朝眠并沒有懷疑。
他以為天生神力也是修仙界特産。
經過這一遭,地牢裏關押的其他人倒是醒了不少,但仍然沒有人說話,只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沉默地看着他們。
姜朝眠不想引人注目,讓伏商攙着他往深處找了個角落坐下,靠在他肩上喘息了兩口。
待緩過剛才扯到傷口的痛楚,他才問道:“你怎麽會被抓進來的?我不是讓你躲在房裏,哪兒都不要去嗎?”
“……而且不應該啊,就你這點兒稀薄的靈力,抓了你能有什麽用?”
伏商:“……”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為自己被如此看低而生氣,姜朝眠又轉過來,把頭湊到他跟前,上下左右打量一番。
“唔,看,他們都不舍得拿蟲子咬你……可見靈力低到什麽程度。”
青年的語氣中充滿豔羨,說完還看了自己胸前的傷口一眼,馬上露出搖搖欲吐的神色,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伏商:“……什麽蟲子?”
姜朝眠閉着眼睛,指了指那東西,“用來阻斷靈力流動的。”
伏商瞥了一眼,哦,這玩意兒原來是活的。
剛才外頭押送他的人倒是往他手腕上紮了一只,誰想那東西才貼上去沒一會兒,就嘎嘣一聲掉到地上去了,被他一腳踩得粉碎。
他還以為是什麽不入流的劣質暗器。
現在想來,多半是被妖力撐死了。
伏商見姜朝眠一臉嫌惡的表情,想也不想就要伸手替他抓下來,被端木華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伏公子,這蟲子要是硬扯,會連帶着将體內的靈脈一起攪亂,導致靈力暴動走火入魔,先前有兩位仙君就是這麽死的!”
這麽麻煩?
伏商皺起眉頭,看着那死皮賴臉紮在姜朝眠身上的東西,眼中寒意更甚。
姜朝眠恹恹道:“算了,別管。大不了我不看它……眼不見心不煩。”
伏商:“……”結果只是嫌醜嗎?
姜朝眠又問:“所以你是怎麽被抓進來的?”
“我想進山摘點靈果,沒看清路,滾進了山洞裏。”伏商答道,“醒了之後找不到出去的路,就随便找了個方向走,不知怎麽越走越深,就到了這裏,然後遇到那些奇怪的人。”
姜朝眠想起先前莫阿九的哥哥推她那一下,似乎正是将人推進一個山洞後就不見了,當下也不疑有他,急切地問:“那饅頭呢?你走的時候,讓饅頭自己一個人留在客棧了?”
伏商見姜朝眠一副牽腸挂肚的模樣,心中一直壓抑的怒火居然奇怪地消散了些。
“沒有,我把它托付給掌櫃的照看,還付了錢,”他說。
姜朝眠緊繃的神經總算稍稍松馳了一點,連忙朝伏商道謝。
伏商沒說什麽,只是表情一時間有點難以形容。
“我猜我們現在要麽在某座山的山腹裏,要麽在某處地下溶洞中。既然伏商能通過山洞進來,那肯定也有路通到外面。”姜朝眠說,“所以,逃跑應該是可行的。”
“但地牢的石門憑我們根本打不開,怎麽出去?”端木華問。
伏商擡眼看了看門的方向,沒吭聲。他主動把人類往自己身上攬了攬,好讓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動作中莫名其妙有一股理虧的味道。
姜朝眠拿伏商當着人肉靠墊,也沒覺得哪裏不對勁,“端木兄,你接着說,‘填陣’是怎麽回事?”
地牢外的不遠處,就是端木華說的法陣。
那法陣設在山壁上,聲勢浩大,陣圖詭谲。構成法陣各處的并不是靈器法寶,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些經過挑選的失蹤者被綁縛在法陣中,靠自身靈力維系法陣運轉,直到靈力耗盡,再換上另外一批——地牢中的人就是上一批換下來的,等他們恢複了,還會再被帶回去,替換現在陣中的人。
這就是填陣。
姜朝眠對修仙知識一知半解,當然從來沒聽過這種東西,“這法陣用來幹嘛的?為什麽非得要人?是幕後的人法寶不夠用?”
那擄人做什麽?動靜又大風險不小,還不如直接派人去打劫偷竊呢,搶東西總比搶人容易。
端木華搖頭:“我也不懂,從來沒見過這種陣法。不過……”
“上次把我抓過去時,我遠遠看見那陣的末端,好像連接着這裏的靈脈。”
姜朝眠身上發燙,昏昏沉沉,想都沒想便随口問道:“什麽靈脈?”
這話一出口,身邊兩人俱是一滞。
靈脈是修煉者入門之初就會學習的第一個概念,是修煉者之所以能夠運用靈力的基礎,也是修仙大陸的根基所在。
堂堂清風門的少門主,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
伏商低頭看向人類,心頭那點格格不入的怪異感又多了一些。
端木華腦子一根筋,還以為對方和自己一樣,只是過于不學無術而已,愣過之後解釋道:“就是埋在地裏的那個靈脈啊。”
這個世界的靈脈其實是兩種。
一種存在于人的體內,附着于人體經脈之上,另一種則是天地間自有的,與礦脈無異。
人體內的靈脈可以用來存儲靈力進行修煉,但靈力卻并不是人類自己天生天長的,大部分要仰賴于天地間的靈脈。
天賦好的修仙者,能吸收更多天地靈脈的靈力為自己所用,再像修路似地,把體內的靈脈從鄉間小路修成八車道高速,實力自然也就強橫。
而适合修煉的地方,往往就是天地靈脈縱橫沃饒的地方,離靈脈越近,就越容易造就出高人輩出的仙門。
所以才會有修仙福地這種說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個法陣是用來從那條靈脈裏攝取靈力的?”姜朝眠聽完問道。
端木華一臉為難:“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就算是要從裏面提取靈力,肯定也沒吸到法陣裏面來,多半去了什麽別的地方。”
法陣中的人只有被源源不斷抽取靈力的份。
端木華想不通的是,這樣殺雞取卵地把靈脈裏的靈力弄出來,然後呢?一個人在一定時間內能吸收的靈力是有限的,更不用說還要考慮體內靈脈的承受情況。
誰能吞下一整條靈脈?
而姜朝眠懵懵懂懂,更想不通這裏頭的道道。
不過,把這事簡單翻譯一下:他們這些人實際上就是被黑心礦主拐賣到這裏來,替人挖礦的吧?
照端木華的說法,各地靈脈的具體位置算是機密,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所以,盛豐肯定不是最大主謀。
區區一個衙門捕頭,搞不定那麽大的事。
姜朝眠又問伏商:“你剛才進來的時候,可有遇見熟悉的人?”
他懷疑,之前沽海城那些失蹤城民中,還有像莫阿九哥哥那樣的知情人,或者說,自願參與者。
伏商一愣。
他當然不可能認識沽海的人,問題是,他現在該說有還是沒有?
緘默半晌後,他低下頭,下意識伸手把姜朝眠環得更緊,幾乎讓他整個人斜躺在自己身上。
“沒……沒注意,害怕,”伏商低聲說。
姜朝眠果然信以為真,安撫地拍拍他的手:“別怕別怕,沒事了,就算那些人再來,還有我呢。”
說罷還對端木華解釋道:“這孩子打小就一個人,被欺負慣了,膽子有點小。”
端木華:“……”
他看這位小公子剛才掙斷麻繩的模樣,感覺一拳至少能打死一頭牛,誰能欺負他?
“對了,端木兄,我剛才就想問你了,”姜朝眠突然道,“你不是說,填陣之後大家都會被掏空靈力,什麽勁都使不出來。可為什麽你一直精神這麽好啊?”
端木華臉色一變,嘴唇倉惶地翕動兩下,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
姜朝眠正奇怪呢,幾人不遠處的黑暗中突兀地響起一個聲音——
“呵,還能是為什麽?因為他太廢了,靈力不夠用,人家看不上呗。”
姜朝眠擡頭看過去,那人艱難地從地上撐起來,氣喘如牛,但語氣中那熟悉的尖酸意味一點也不少。
端木華一反常态,沒有接對方的話。
于是姜朝眠慢吞吞開口道:“咦,這不是任劍仙君麽?好巧,居然能在這裏遇到你。我還以為以任仙君這樣的身手,肯定不會落到和我們一般田地呢。”
“……”任劍冷哼一聲,道,“人有失足馬有失蹄。”
姜朝眠眨眨眼,有點詫異。他還以為任劍肯定會跟他對罵三百個回合,這麽軟綿綿的風格可不像他。
實際上,任劍想要對他咒天罵地的心一向是矢志不渝的。
但一來是因為現在沒力氣,二來……他眼珠子還在盯着姜朝眠四周,轉了好幾圈,生怕又蹿出他那只怪裏怪氣的貓。
雖然貓應該不會對他如何,但任劍想起自己那只慘死貓腹的噬魂蛛,總覺得心裏毛毛的。
姜朝眠見對方不說話,也沒興趣繼續跟他掰扯,拐了拐端木華:“我們往裏走看看,萬一裏面有出路……”
“你們別異想天開了。”
那邊,任劍終于确認完姜朝眠的貓沒有跟來,聲音中恢複了一點自信。
“這裏的岩壁能在一定程度上阻隔靈力,就算拿掉身上的攝靈螟,就憑你們那三瓜兩棗的靈力,也不可能轟開石門。”
姜朝眠不耐煩了,心道這人怎麽跟尿不盡似的。
“你既然懂這麽多,那你來?我們行不行不知道,反正這門只靠你躺在那兒動動嘴皮子,肯定是嚼不壞的。”
任劍氣道:“我、我只是想讓你們不要自不量力!到時候提前驚動了敵人,反把我們大家給害了!你知不知道,外頭那個法陣最後可能是要拿命來血祭的,萬一血祭時間提前……!”
任劍此話一出,漆黑的地牢安靜不再,響起接二連三的抽氣聲。剛恢複過來一點的仙門子弟們又遭此噩耗迎頭痛擊,慌作一團。
“什、什麽意思?血祭……是我想的那個嗎??”
“所以我們不僅要被榨幹靈力,最後連命也保不住?”
“師兄,怎麽會這樣啊……之前師父明明說過這頂多是個丙級任務!”
“你亂說的吧?!那法陣大家都沒見過,你怎麽知道最後還要血祭?”
姜朝眠聞言轉過頭去,對伏商和端木華說:“說得好浮誇,他多半是在吹牛,別怕。”
一貫膽小的少年這會兒反倒沒什麽反應,面色平靜地嗯了一聲。
聽得清清楚楚的任劍:“……”
他再看看自己身邊手忙腳亂的人,恨鐵不成鋼地吼道:“我沒胡說!你們平時都不研究陣法的麽?但凡多翻幾本古書就該知道,幾乎所有需要用人來填陣的都是禁忌陣法,這種陣最後通常只有血祭一條路可走!”
人群陷入一片恐慌的死寂。
姜朝眠有點驚訝的聲音響起:“喲,我以為他除了誇海口別的都不會呢。”想不到還真懂一點。
任劍:“……”
他咬牙切齒瞪着姜朝眠,嘴上依舊振聾發聩:“你們怕什麽?就算這個法陣危險,我們背後還有蓬萊書院!青禾仙君一定會帶人來救我們的!”
姜朝眠失望插嘴:“哦,還是紙上談兵啊。”
任劍忍無可忍,終于喝道:“姜朝眠你什麽意思!你這是不信任蓬萊書院嗎?!”
姜朝眠平靜地說:“我只是覺得,與其等着靠別人,不如靠自己更穩妥。”
任劍想反駁,姜朝眠又補充道:“哦對了,我來之前就通知過青禾仙君了。按理說,算算時間援軍很快就該到了。不過這位仙君一直沒有音訊,也不知道是要來得晚了……還是就不來了呢?”
“沒別的意思,就是怕你們枯等半天,白白把自己耗死了。”
人群重新開始騷動不安起來。
對啊,雖說他們背後有蓬萊書院撐腰,但這裏的人畢竟誰都不是書院的直系弟子。如果他們真有什麽好歹,書院會為了他們赴湯蹈火嗎?
萬一援軍沒來,難道大家真就束手等死嗎?
唯有任劍還在憤憤地維護心中的神聖殿堂:“不可能!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書院這麽做一定有他們的考慮!而且,我等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就算真到了生死關頭,我大不了靈力自爆,和那個邪惡的法陣同歸于盡,也要讓他們什麽都得不到!大家說是吧?”
姜朝眠面露嫌棄:“那你離我遠點,到時候別爆我臉上了。”
他身後的白發少年用力點頭,一臉不能更贊同的表情
活的都夠髒了,碎了當然更惡心。
任劍:“…………”
更可恨的是,周圍人聽完對方這種冷酷無恥的言論,竟然當真跟着向後退開少許,默契地在任劍身邊留出一圈空地。
仿佛怕他下一秒就要原地炸成碎肉渣渣。
誰不貪生,我們才不想死。
見連師弟師妹都用那種一言難盡的眼神望着他,任劍終于滿腹怨氣地咽回了剩下的話。
“那姜小仙君,照你說,我們現在該如何自救?”有人客氣地出聲問道。
雖然不怎麽看得清臉,但他們中有不少人剛才聽到姜朝眠的名字,都想起了這是誰。
是那個從一開始就我行我素,一點也不把青禾仙君放在眼裏的年輕人。據說在試煉大會中一掌打趴了梁渠幻影,但也有人說他其實廢物得很。
現在看來,好像人家真有兩把刷子,狂得有理有節。
有兩把刷子的姜朝眠聞言卻呆了呆,茫然道:“啊?我也不知道啊?”
那人:“……”
姜朝眠溫吞地說:“我就是想大夥兒一起想辦法,總比等死強。你們剛才都聽任仙君說了,我什麽都不會,靈力也不強。依我看……我們請任仙君幫忙就很好,他懂得多。”
任劍:“……”你媽的,這是個什麽人。
地洞中仍舊昏朦朦一片,但已經不像先前那麽死氣沉沉,稍稍恢複了精力的人們坐起來,開始熱烈地讨論起逃生事宜——沒法不熱烈,畢竟都死到臨頭了。
至少看起來比剛才多了幾分希望。
姜朝眠躺夠了,也決定照先前說的,往裏走看看。這個地牢縱深很長,說不定裏面還有什麽契機。
本來還有幾個年輕弟子也想自告奮勇和他們一起,沒想到,被姜朝眠身邊的白發少年冷着臉拒絕了。
那少年倒是沒說什麽兇神惡煞的話,但幾人都莫名感覺到一股森森寒意。
好像如果硬要加入,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伏商這會兒扶着姜朝眠,沿着山壁走得很慢。
端木華走在他們前頭,羞愧地對姜朝眠說:“不過任劍這回說得沒錯,我實在是太廢物了。你不知道……我挂上去那個陣都沒反應,後來換了人……一下就好了。”
“你別被他PUA了,當個受害者還要那麽出彩幹嘛?越厲害就越受迫害。”姜朝眠說。
他現在精神很不好,走兩步就得停下來,靠着伏商歇一會兒。
肩膀上的傷口一直沒辦法處理,如果不能盡快出去,遲早得死于感染休克……唔,再怎麽修仙,這個世界肯定也有細菌的吧?
端木華沒聽懂:“什麽皮魚诶……”
“就是欺負你,霸淩你,騙你。”姜朝眠氣喘籲籲,“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人要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揚長避短嘛。”
比如你的優勢,就是賺錢。
端木華還想說什麽,伏商看了他一眼,漠然道:“別說話了。”
沒看到他的奴仆累了嗎。
端木華一抖,讷讷地閉上了嘴。
他們走到了地牢的盡頭。
伏商和端木華仔細檢查了一遍,沒發現哪裏有漏洞可以供他們逃到外面。
岩壁上倒是有一些一兩指寬的縫隙,那種隐隐約約的幽光就是從這裏漏進來的。
姜朝眠把眼睛貼上去,透過孔隙看到了一些零星的景象。
外面看起來空曠許多,但仍然不見一點天光,應當還在山腹中。
小塊的空地之後是一面極高的山壁,在孔隙中看不到頂。
光芒就是從山壁後面透出來的,是那種帶着熒光的藍色,有點像他以前在網上看到的平潭“藍眼淚”,十分夢幻,還挺好看。
“那邊就是靈脈,法陣在山壁背後。”端木華輕聲說。
姜朝眠唔了一聲,看到空地上大概有十數人走來走去,不知是不是在巡邏。他們身上都佩着刀劍和弩弓之類的武器,但粗略一看,靈力應當都很普通。
普通到姜朝眠也能判斷出來的程度,不可能比他更好。
甚至還有一些好像完全就是普通人,幾乎感受不到身上的靈力波動。
姜朝眠如今更是高度懷疑,這裏頭就有之前失蹤的城民。
這些人為什麽會甘願冒着得罪蓬萊書院的風險,做這種看上去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的事?
不過看到這種配置的守衛,姜朝眠至少能肯定一件事:假如讓所有被關押的仙門弟子都恢複靈力,只憑這些人肯定打不過他們。
不知道該說這幕後之人太過托大,還是誇他懂得兵行險招,以弱勝強?
“還是要想辦法讓大家恢複靈力,打出去,”姜朝眠喃喃自語。
蟲子一時半會兒弄不下來,這地洞的岩壁也的确是他之前見過那種阻隔靈力的黑玉。在受困狀态下,徹底恢複各人靈力就是癡心妄想。
說來說去,好像只有填陣的剎那時機了。
“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說。”
姜朝眠實在熬不住了,一時間感覺自己就連呼出的氣息都能當天然氣,燒熱一大鍋水。
說完這句話後,他整個人猛地搖晃了一下,差點仰面朝天摔下去。
端木華情急之下想上前拉他一把,結果人還沒碰到,眼前驀地一花,一雙手把他推到旁邊。
再看時,姜兄已經被白發少年打橫抱了起來。
輕松得好似抱了一床軟被。
端木華瞠目結舌:“小、小伏公子,需、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我力氣大,”伏商對答如流,健步如飛。
端木華:“……”
知道你力氣大,他這不是看這個姿勢……怕姜兄等會兒尴尬嘛?
事實證明,端木華想多了。
姜朝眠不僅一點沒覺得尴尬,甚至還自動自發地擡起手臂圈住伏商的脖頸,把臉貼上去,讓自己窩得更舒服了一點。
天可憐見,他現在燒得神魂颠倒,頭重腳輕,哪還管得着畫面尴不尴尬、成不成體統?
就算是來了頭豬崽子駝他,他也能将就騎上去。
“乾坤袋……你帶了嗎?是不是也被他們收走了啊?”姜朝眠昏昏沉沉地嘟囔,滾燙的吐息全噴在伏商脖子裏。
伏商走得很穩,“沒有,放客棧了。”
再說,誰能從他手裏拿走東西?
姜朝眠松了口氣,又可惜道:“要是袋子在就好了,還能吃顆藥……嗚痛死了……”
伏商從來沒有聽到過傻子人類用這種語氣說話。
委委屈屈,黏糊糊的,像讨要安慰的幼獸。
他不自覺地模仿起幼時母親的語調:“等會兒,就不痛了。”
就這樣,伏商大剌剌抱着粘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回去了。
不過他太厭煩其他人類的氣味,并沒有回到剛才人群紮堆的地方,而是選了個新的空地,重新當作他們的駐紮地。
有人見這三人去了許久都沒回來,擔心出了什麽事,還派了兩個代表來尋。
誰知道兩名年輕弟子神經緊張地尋摸了一路,最後發現,小姜仙君已經在別的地方睡着了。
至于這個別的地方,是那名白發少年的大腿。
年輕弟子哪見過這種世面,也沒看見一丈外的端木華拼命對他們使眼色,縱然腦子一片空白,還傻乎乎地邁着機械的腳步,想着要上前問話。
還沒走兩步呢,就被白發少年看過來的眼神吓得呆在原地。
好像在森林中被兇猛的妖獸盯上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還好有個正常的端木華。
他連忙起身跑過去,把兩人帶到旁邊,小聲将方才他們探察的結果說明了一番。
“姜兄受了傷需要休息,你們就別過去打擾他了,”端木華最後說。
兩名弟子從善如流地猛點頭,“不去了不去了,确實沒必要。”
等走出去老遠了,兩人的脖頸子裏還沁着冷汗。
回頭偷偷看一眼,只見那白發少年一臉殺氣騰騰把小姜仙君圈在自己身前,像動物劃下領地,宣示主權一般。
就連那個和他們同行的端木華,都戰戰兢兢的,不敢靠對方太近。
怪事,明明是個普通人,但總覺得好吓人啊。
一開始,姜朝眠睡得并不安穩。
他燒得人都迷糊了,一時間甚至忘記了自己穿越到修仙界的事,恍惚中仍以為他還住在那間狹小的出租屋裏。
墊在身下的床鋪不知為何變得硬邦邦的,不僅崎岖不平,還不停往外散發着熱力,讓他好像大夏天被人埋進了電熱毯裏。
姜朝眠頭暈眼花,嗓子冒煙,煩躁地拱來拱去,怎麽躺都覺得不舒服。
誰!?到底是哪個瘋子給他鋪了個電熱毯?
哦不對,他向來都是一個人,應該沒有誰會在這時候跑來照顧他,難不成瘋子竟是他自己?
姜朝眠閉着眼睛伸出手一陣亂摸,想把床邊的開關摸出來,好關掉電熱毯。
誰知開關的影子沒摸到,身下的毯子突然自己動了起來,不但把他裹得更緊,還、還爬到他手臂上,把他的手也纏住了!
……救命啊!電熱毯成精了!
姜朝眠驚恐萬狀地掙紮起來,喉嚨裏剛想擠出兩句呼救,就聽耳邊響起一個有點不耐煩的聲音——
“別鬧。”
涼意兜頭而下,姜朝眠瞬間凍成一塊冰雕,終于感覺不到熱了。
他瑟瑟發抖地想,啊,如果不是他燒壞了腦子,那這肯定就是鬧鬼了。
姜朝眠也不敢睜眼了,就這麽僵硬地挺着,像塊木板。
堅持了沒多一會兒,身上的溫度好像在漸漸褪去,痛感也減輕了許多,他居然就這麽渾渾噩噩睡了過去。
地牢中時不時有窸窸窣窣的交談聲響起,但都傳不進罩着隔音結界的這個角落。
伏商皺着眉頭看了眼懷裏的人類,總算消停下來了。
他湊近仔細瞧了瞧姜朝眠的衣襟,那只備受他嫌棄的蟲子依舊埋頭紮在胸前,一動不動,把自己僞裝成一件無害的死物。
只有兩端染上的血跡暴露了它的險惡嘴臉。
伏商越看越覺得礙眼,冷哼一聲,并起兩指對準這玩意兒輕輕一戳。
海量的妖力在瞬息之間湧入攝靈螟的軀殼,它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外殼下的整只蟲體就被沖刷成一片齑粉,死得悄無聲息。
伏商的力道掌握得剛剛好,保留了完整的墨玉色蟲殼,這樣從外表看起來,這只攝靈螟仍在原處發揮作用。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強忍下把它整個拔出來捏碎的沖動。
太顯眼了,萬一有人問起來很難解釋。
伏商把毫無知覺的人類往上摟了摟,捉住他的手繼續給他輸送妖力。
梁渠磅礴可怕的妖力此刻重新化為涓涓細流,綿延不絕地彙入青年的靈脈,奔向他的傷口處,一點一點修補着破碎的血肉。
這種拆東補西式的療傷方法對施術者的消耗極大,如果不是情況緊急,通常很少有人會願意這麽做。
伏商不但随随便便就做了,看上去還有點樂在其中。
人類平時的體溫要遠低于他的獸身,所以過去人類抱他,都顯得冰冰涼涼的。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類可以這麽軟,這麽熱,抱起來這麽舒服。
伏商一只手輸着妖力,另一只手騰出空來,好奇地把人上上下下揉捏了個遍。
脖子,又白又細,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大半,脈息在他的掌心裏跳動得很乖巧。
胳膊很瘦,沒太多肉,感覺随便捏一下就會折斷。
腰肢則是個神奇的地方,纖細,且軟乎乎的,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樣,伏商沒忍住多摸了兩把。
再往下……嗯?原來腰還不是最軟的地方啊。
伏商饒有興趣地停在人類身上肉最多、最軟的地方,充分感受着那充盈軟彈的手感,捏來捏去,如同發現了新玩具的貓咪。
直到昏睡中的人類不堪其擾,發出愠惱的哼哼聲,他才戀戀不舍地收回手。
果然,本尊的仆人,每一寸都是按照本尊的喜好生長的。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脆弱了。
好像随便碰一下就會碎。
伏商的目光凝在姜朝眠肩膀上的傷處,黑眸深處隐隐翻起不太穩定的妖異金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愈發地不像人類。
很讨厭……
不。
最讨厭別人碰他的東西。
伏商摸了摸姜朝眠的頭發,其中有幾十根的末端亮起微微白光,像是在回應他的觸碰。
他其實比姜朝眠還要提前很早來到這裏。
他本來以為,只要他動作夠快,處理完事情就回去,說不定人類還沒有回到院子裏睡下。
誰知才說了幾句話,人類就忽然帶着他的氣息,出現在離自己不遠的範圍內。
為了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找到他的仆從,伏商只能委曲求全,先裝出迷路的樣子被抓進來。
但那時他并不知道,姜朝眠竟然會被他們所傷。
既然敢把主意打到本尊的所有物身上,那就都別活了,不如送你們一起上路吧。
伏商面無表情地将人類暖和的身體抱緊了一點。
他感受了一下,覺得傷口治療得差不多了,不會太痛,但又不到完全恢複的地步,便及時地停了手。
和在白貓身體中時一樣,把下巴颏放在青年的頭頂,再自然不過地來回蹭了蹭。
沒注意旁邊不遠處的端木華捂着眼睛,面紅耳赤地念叨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啊,所以那天晚上,終歸還是他攪了人家的好事吧!!
枯半嶺的某處山腹中,往下深走數十丈,嵌着沽海城方圓幾百裏的唯一一條靈脈。
一名身着官袍的瘦削男子帶着黑色紗笠,立于靈脈上方的峭壁上,靜靜看着幽藍色的靈力之河流淌。
峭壁下方的移星換靈陣正在平穩地運轉着,一刻不停地抽取着陣中人的靈力。
“主子,”盛豐被人帶到男人身後,朝他行了個禮。
男子取下紗笠,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看年紀不過三十幾歲,卻有着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睛,看上去有着和盛豐如出一轍的疲憊。
這就是沽海城現在的城主,尤聞雙。
“事情辦得如何?”尤聞雙問道。
盛豐答:“都妥了,和主子計劃中一樣。目前還沒有援軍過來,就是那個青禾有些狡猾,暫時還沒抓到。”
尤聞雙嘆了口氣:“青禾是蓬萊書院第十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不好對付是正常的。他能被派出來,說明我們沽海的失蹤案,其實比想象中更受書院重視。”
他停了一下,微微笑起來:“不過,這時候還不派人,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就是辛苦你們了,明明沒什麽靈力傍身,還要費勁和這些人周旋,多注意安全。”尤聞雙說。
盛豐很是動容:“城主這也是為了我們整個沽海城的城民,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等主子大功告成,就再也輪不到他們騎在我們頭上,仗勢欺人了!”
尤聞雙看着靈脈感嘆:“是啊,我們沽海城,也該為自己想想了。”
“對了主子,我聽烏大哥說,有個很厲害的神秘人準備幫我們?”盛豐問。
“嗯,”尤聞雙對屬下知無不言,“前幾個時辰,那位還在同我商談,但後來他突然有事,已經離開了。”
那人沒有露面,來路不明,卻向他展示了極為恐怖的靈力。那種程度的實力……堪與蓬萊三大長老一戰。
而且最重要的是,神秘人似乎也和蓬萊書院有仇,這讓尤聞雙吃了顆定心丸。
有了神秘人的幫助,他就能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将靈脈中轉化出來的靈力化為己用。
盛豐聽說神秘人離開了,有些擔心:“那他還會回來嗎?”
“會的,放心好了。”尤聞雙篤定地說。
他答應了那神秘人,只要幫助他辦妥此事,等法陣一成,這條靈脈盡可歸他所有。
這樣的交易條件,對那人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他有什麽理由放棄?
“今天的法陣情況如何?”尤聞雙問。
“和之前一樣,一切正常。”盛豐道。
尤聞雙再次看了看靈脈的狀況,緩緩地說:“不用等青禾了,等明日法陣最後一次運轉結束,就舉行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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