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翳靈山下的幽邃之處，靈脈旁的峭壁上。

尤聞雙又在看那條悄無聲息的靈力之河，如同君王巡視自己的領土。

藍色的幽光映上他未被紗笠遮掩的臉，讓那張平凡的面容顯出幾分陰晦之色。

“今天靈脈的顏色，似乎比昨天又深了一點，”尤聞雙的貼身護衛烏渡站在他身旁，一起看下去。

那光芒也變得更充盈更耀眼了，看起來充斥着澎湃的力量。

但尤聞雙卻眉頭緊皺，眼神裏有着一絲藏不住的焦慮。

烏渡看不懂，他們的計劃到現在為止分明一直很順利，“城主，血祭的儀式他們都已經準備好了，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尤聞雙無聲嘆息。

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但神秘人卻沒有再出現。

雖然這人并不會影響他們計劃的核心部分，但對方讓自己看到了一種曾經不敢想象的可能。

如果真能将靈脈之力一次性化為己用……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足以讓他突破現在的靈階，實力大大飙升。

這種可能，就像在他心裏落下了一顆欲望的火種，不用煽風就能燎原。

“青禾呢？”尤聞雙握緊自己的手掌，面色平靜地問。

“蓬萊書院的援兵到了，已經和他彙合，就駐紮在翳靈山的山口，”烏渡彙報道，“來人裏有幾位長老的關門弟子，我們的人打不過，所以沒有露面。”

尤聞雙笑了。

Advertisement

“所以他們其實早就知道，知道是我幹的，也知道我們在哪……但還是舍得讓這些人進來送死。”尤聞雙感嘆道，“是蓬萊的一貫風格。”

烏渡緊張起來：“城主，那我們要不要……”

“無妨，就算他們猜到了開頭，也猜不到結局。”

尤聞雙背着手轉過身。

現在，他只要等着那個神秘人出現就好。

退一萬步講，就算最後對方真沒有出現，那他也不過是照原計劃罷了，沒什麽好着急的。

黑咕隆咚的山脈中，姜朝眠和伏商兩人已經跟着莫阿九走了很久。

玉牌在山脈中打開的通道很窄，最多就能并排容下兩人，甚至還顯得有些擁擠。

他們的頭頂和兩側都是冷硬的岩壁，前方只有莫阿九手中一抹微弱的幽光，四周一片死寂，除了幾人的呼吸聲，再聽不到其他。

走得久了，姜朝眠簡直有種自己正在被勾魂使者帶去地獄的錯覺。

他用力咽了下口水，轉頭看稍微落後于自己的白發少年：“小伏，你怕不怕？”

伏商一臉茫然看着他。

“……”這孩子真是個傻大膽，姜朝眠腹诽道。

他只好轉回來，繼續跟前面的莫阿九說話：“阿九姑娘，你該知道你把我們帶出去，我們是一定會想辦法回來救人的。到時候若打起來了，你和你哥哥怎麽辦呢？你們還年輕，沒必要為了別人的貪欲葬送了自己。”

莫阿九不吭聲。

姜朝眠又道：“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

“哥哥不是壞人，”小姑娘的聲音很低，但話卻說得很堅決。

姜朝眠嘆氣：“可你哥哥的确是這些人失蹤的幫兇。已經有人因為他們死在了這裏，也許還會有更多人死去。你回去也勸勸他……要是真為你好，就趕緊帶着你走吧，別再繼續錯下去了。”

別真等到蓬萊書院的人出手時，想走也走不掉了。

莫阿九沉默良久，喃喃道：“像你們這些出身世家的天之驕子，怎麽會理解我們這種無名小卒的苦楚。”

日常被家族嫌棄的“天之驕子”：“……”

姜朝眠朝她走近了些，語氣溫和：“你們有什麽困難，說出來聽聽，我看看能不能幫你們想辦法。”

莫阿九又是許久沒說話，身後的伏商卻不知道為何忽然擠上前來，把姜朝眠都擠了一個趔趄。

“你幹嘛？怎麽了？”他問伏商。

少年悶聲不響，面無表情地堵在他和莫阿九之間，努力把自己的身軀傾向姜朝眠，差點踩了他的腳尖。

姜朝眠困惑了一會兒，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害怕？”

伏商：“……”

不等他回答，姜朝眠自說自話地伸手過去，把他牽在自己手心裏，“別怕，我拉着你，這樣好點了嗎？”

伏商：“……嗯，好多了。”

姜朝眠絮絮叨叨：“我就知道你害怕，剛才問你還不說，這有什麽怕丢臉的？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膽子比你還小。”

伏商：“……”

看在人類主動奉上爪子的份上，本尊忍了。

姜朝眠本就體虛畏寒，這山裏溫度又低，突然送上來一只熱乎乎的大手，不就是現成的暖寶寶？

他牽得高高興興，一邊走，還一邊試圖把另外一只手也塞進去。

伏商逆來順受，任他擺布。

腳下的路越來越寬，兩邊壓迫感極強的岩壁已然漸漸恢複成正常的距離，眼見他們已然回到正常的山路上，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出口。

“阿九姑娘，你剛才還沒有說，你們到底有什麽難處？”姜朝眠還想再做做最後的嘗試。

莫阿九驀地停下腳步。

姜朝眠跟得緊又沒留神，險些一頭撞上去，還好被伏商及時拉住。

他以為問得太多把對方逼急了，連忙說：“你要實在不想說就算……”

“哥、哥哥？！”

“……啊？”

然而莫阿九并不是在叫姜朝眠，她神色惶惶盯着前方，明顯很緊張，“哥，你……你怎麽來了？”

姜朝眠的臉色猛然一變。

他的視線越過莫阿九的發頂，和前方黑暗中走出來的莫常狹路相逢。

莫常一把将莫阿九抓過去拉到身後，幾乎是同時，姜朝眠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将伏商拽到自己後面，把少年整個擋住。

雙方劍拔弩張地對峙着。

“你竟然敢欺騙我的妹妹，來為你做這種危險的事，”莫常怒不可遏地斥責姜朝眠。

姜朝眠揚眉：“……你是不是有病？我關在牢裏上哪兒騙她？”他頓了一下，道，“是你妹妹還有良心，主動來替她的兄長彌補過失。”

“你本來可以拒絕她！”莫常怒吼道，“她就是個小孩子她懂什麽？！你這是害她引火燒身！”

“害她引火燒身的人是你，是你為了自己的私欲棄她于不顧，讓她一個人擔驚受怕，現在又讓她卷入這攤渾水，你算什麽好哥哥？”姜朝眠反唇相譏。

“哥你們別吵了……就放朝眠哥他們走吧，”莫阿九在莫常身後焦急地哀求道，“他之前救了我，咱不能忘恩負義！”

莫常叱她：“閉嘴！回去再跟你算賬！”

他轉過頭看着姜朝眠，胸口劇烈起伏幾個來回：“我最讨厭的就是你們這些裝模作樣的世家子弟。”

姜朝眠：“……不是，世家子弟到底怎麽你了？占你良田還是搶你家産了？”

莫常冷笑一聲，“這些東西算什麽？”

姜朝眠：“？”那還有什麽？

莫常像神經質一樣在原地握着劍走了幾步，吐出心中怨氣：“你們生來就占據着最好的修煉福地，靈藥、靈脈……什麽都是優先供給你們，憑什麽？！憑什麽落到我們頭上，就只配撿你們這些人不要的殘羹冷炙！就因為我們沒生在好地方？？”

“……如果把你的修煉資源給我，假以時日，我一定也可以練成比你更好的資質！”

莫常說到激動處，擡起手，劍尖直指姜朝眠。

姜朝眠察覺到身後的伏商同時動了動，回過身安撫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莫常雖說靈力不強，但畢竟不是那些完全失去靈力的弟子，只靠一身力氣肉搏是沒有勝算的。

“我既不是什麽世家子弟，也沒什麽好的資質，別用你自己的妄想揣測我，”姜朝眠說，“你要是羨慕我的家世，我可以現在就立馬把我爹打包送給你，你來當他兒子。”

反正這兒子我是一天都不想當了。

莫常：“……？”

姜朝眠：“還有，你要覺得不公平，那就去找造成這種不公的人，你綁這麽多無辜的人來幹什麽？對掠奪者唯唯諾諾不敢吱聲，轉頭就找弱者撒氣，你是什麽品種的廢物？”

莫常怒道：“你怎麽知道我們沒找？！誰告訴你這些人是無辜的？！”

“這些修仙的人，有哪一個沒享用過靈脈的靈力？我沽海城的這條靈脈，被蓬萊書院的人用到幾乎枯竭，而我們自己城中的普通城民，卻根本沒有沾到一點光！讓他們把身體裏的靈力還給靈脈，有什麽錯？！”

姜朝眠的腦中像是突然被一片閃電照亮——

原來是這樣！

所以他們要找這些修仙者去填陣，是為了将人體的靈力導出來，去反向填補枯竭的靈脈？？？

這種把挖出來的礦埋回礦脈的做法……真的是可以實現的嗎？

不，他們一定已經實現過了。

但竭澤而漁殺雞取卵，又能見效多久？

“我說你們是不是有病……就人身上那點靈力，你抓多少能補回來？”姜朝眠震驚道，“你們老大智商真的沒問題嗎？”

莫常沒聽懂什麽是“智商”，他說完那番話又重新恢複了冷靜，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着姜朝眠，“這就輪不到你操心了。”

姜朝眠暗覺不好：“你突然跟我說這麽多……”

莫常點頭：“對，看來你還不算太笨。”

“我不會放你們走的，我們的計劃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少一個人都是損失。你不如現在束手就擒，還能少受點苦。”

姜朝眠看見莫常身後出現了好幾個身影，把剛剛還在試圖勸說兄長的莫阿九帶走了。

他定了定神，道：“好，我只有一個要求。放我弟走。”

伏商皺眉：“我不……”

“閉嘴！”姜朝眠第一次厲聲喝止了他。

他接着對莫常說：“他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對你們的大計沒有任何影響。而且，他也是你們沽海城的城民，是跟你一樣的受害者。你放他走，行嗎？”

莫常看了伏商一眼，搖頭：“不可能。”

說完不等姜朝眠反應，他猝然拔劍，朝他們攻過來。

姜朝眠知道自己沒辦法使用靈力，但身體本能使然，将伏商推開之後，他下意識地捏出了一個抵擋的術法。

頃刻之間，他的身前竟然炸出一團亮光，與莫常的劍撞在一起，铮然作響！

莫常猝不及防，被那術法擊中，接連倒退幾步，摔倒在後面的人身上。

莫常驚愕失色：“你怎麽會還有靈力？！！”

姜朝眠自己也目瞪口呆，“……天、天選之子？”

他低頭去看那只蟄伏在胸前的攝靈螟，才發現不知何時，那蟲子已完全粉碎，只剩下一些殘渣。

他來不及多想，火速捏了個瞬移訣，轉身啪一巴掌拍到伏商肩上：“走你！”

伏商反應不及，一個字都沒說出來，轉瞬便從洞中失去蹤影。

轉移目标的大小和距離的遠近決定了瞬移訣對靈力消耗的多少，姜朝眠傷勢未愈，無法承受将自己一起撈出去的耗損，只能先保證伏商的安全。

他轉過頭，氣喘籲籲地看着對面嚴陣以待，馬上就要攻過來的敵人，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不打了吧？要不你們直接把我帶走……那地方在哪兒？”

莫常：“…………”

一刻鐘後，法陣前。

被縛在法陣下的仙門弟子眼睜睜看着一行人綁了一個青年過來，往他們中間一推。

姜朝眠喘了兩口粗氣，尴尬地擡手揮了揮：“嗨，又見面了。”

衆人：“……”

只有端木華開心得一蹦老高：“姜兄你果然回來了！你……诶？援軍呢？”

姜朝眠把他左顧右盼的腦袋掰回來，示意這傻子看自己手腕上的捆仙索：“端木兄，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找到援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