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考慮到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姜朝眠也不急着走,帶着伏商在客棧多住了幾天。

期間蓬萊書院的人來過幾回,有時候是詢問在翳靈山發生的事,有時候是傳達那位青淵仙君的意思,想要請他去和他們一起參加什麽搜山行動。

姜朝眠簡直夢回前世休假還要被公司抓回去團建開會的慘痛經歷,只想裝死。

好在還有個端木華。

端木華和他的志向不同,從一開始就是奔着蓬萊書院來的。姜朝眠征得他同意後,幹脆把這些事一股腦兒全塞給了端木華,好讓他多點機會和蓬萊書院的人接觸,争取留下好印象。

捎帶着也拯救一下自己。

這日端木華在外面忙完,氣喘籲籲跑回來找姜朝眠。

房間裏沒有人,他熟門熟路上了屋頂。

一看,姜朝眠果然躺在客棧頂上曬太陽。

他手邊放了一張小幾,小幾上擺着一壺茶,兩個杯子,琉璃碟裏裝着一盤晶瑩剔透的靈果,還有幾塊點心。

再看看青年本人,正阖着眼皮打瞌睡。他手上拿着一本翻開的話本子,懷裏摟着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小貓,旁邊還半卧着一個白發美少年……

怎麽說呢,就有種誤入驕奢淫逸的君王後宮筵席的感覺。

察覺到有人來了,姜朝眠懷中的貓和身邊的人率先轉過頭,向端木華投來冷冰冰的目光。

一人一貓頻率完全同步,威力直接疊了番。

端木華喉頭一哽,不由自主地放輕手腳,試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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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原地呆立了一會兒,端木華忽然想起來,不對啊,他不就是來找姜朝眠說事的嗎?

他鼓起勇氣,頂着兩道兇猛野性的視線,顫巍巍地開口:“姜、姜姜、姜兄。”

姜朝眠正夢見自己在公司開組會,恍惚中聽見有人叫他,還以為是項目組那個讨人厭的leader在陰陽怪氣,當即一個翻身站起來:“陳組我可比你小——”

“啊!”

姜朝眠一腳蹬在松動的瓦片上,整個人45度斜飛出去,眼看就要摔下屋頂。而且他睡眼惺忪,顯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端木華吓一跳,手中連忙掐了個淩空訣,誰知法訣才捏了一半,擡頭再看,姜兄人都已經安然落地了。

也不是落地,是落懷。

身邊白發少年長臂一伸,準确撈住青年纖瘦的腰肢,順勢把他拉到了自己胸前。

端木華捏訣的手迅速縮回來,啪一聲蓋到自己眼睛上,老老實實捂起來。

他怎麽每次都來得不是時候?!

姜朝眠扶着伏商的肩膀站穩,扭頭驚訝地看向懸浮在半空中的端木華,“端木兄,你這是在幹嘛呢?”

端木華:“……”

忘了手上捏着法訣,拍自己臉上了。

端木華重新回落到屋頂上,嗫嚅道:“那個,姜兄,我是來跟你說沽海城的失蹤案的。不過、不過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就下次再……”

“有什麽不方便的?”姜朝眠奇怪道,“你坐,就在這兒說。喝茶嗎?”

他拿出乾坤袋,從裏面掏出第三個杯子,倒好了茶放在端木華面前。

端木華:“謝……謝謝。”

他沒敢往姜朝眠身邊走,自覺繞到小幾另一邊坐下來。

姜朝眠在客棧閉門謝客這幾日,端木華跟着蓬萊書院的人,把這次的失蹤案從頭到尾捋了個八九不離十。

“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沽海城那條唯一的地靈脈。”

端木華說,沽海城地處北境這種苦寒之地,修煉資源本就稀少,唯有這條靈脈還算不錯,勉勉強強為這裏的人們提供一個靈氣運轉的修煉環境。

然而地靈脈中的靈力生成需要時間,這條靈脈又要供應周邊幾百裏內數十座城池村落的修仙者,在經過幾千年之後,它自然漸漸趨近枯竭。

枯竭,意味着以後這裏的修仙者,将不能再從地靈脈中受益。

有天賦的新人要想入門修煉如同登天,現有的修煉者也将止步于此,停滞不前。

這也是為什麽,近百年來蓬萊北境這一帶愈發凋零沒落,百業蕭條,就連土生土長的修仙人士也紛紛離開這裏,另謀他處,更不會有外人來。

而在這個以修仙為主業的世界裏,沒了修仙人士,許多行業都無法發展。

更不用說像沽海這種山寒水冷的地方,經商種地就沒一個适合的。

“蓬萊書院也想了很多辦法幫他們,但尤聞雙……就是那個城主,還是一直都對書院很不滿意。”端木華解釋道,“尤城主怨恨書院沒有把更多的資源分給沽海,又覺得書院對自己門下弟子偏心,卻不顧他們死活。”

眼看沽海城一天比一天衰落,尤聞雙終于不想再寄希望于蓬萊書院。

他決定要靠自己。

尤聞雙這個“靠自己”的法子,本質上其實是個“靠別人”的邪法。

他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一個上古流傳下來的禁忌陣法,發現不僅人能攝取地靈脈中的靈力,反過來也行。

于是,靈力充沛的修仙者,成了他的目标。

起先尤聞雙并不敢輕舉妄動,便先從自己城中的城民下手,挑選那些有靈力,但靈階和實力都不太強悍的人,其中甚至還有從未進行過修煉的普通人。

雖然在衙門的參與下,擄走這些人易如反掌,但和真正的修仙者相比,尋常沽海城民的這點靈力注入地靈脈,只能算杯水車薪,用處不大。

直到失蹤者的家屬請來外面的散仙幫忙尋人,尤聞雙的計劃才逐步上了正軌。

“他開始給最先被帶走那批城民洗腦,告訴他們要麽加入他的大計,為沽海城也為自己謀條生路,要麽……就只能被當作填陣的渣滓,将自己化為修補靈脈的養料。”

端木華咽了下口水,心有餘悸道,“所以到後來……實際上至少小半個沽海城,都算是失蹤案的同謀者。”

像莫阿九那樣,隐約知道自己哥哥并非真的失蹤的人,肯定不在少數,甚至還有知道更多的。

城中到底有多少人是被動的知情者?又有多少人是自願的餌?

他們是不是冷眼期待着蓬萊書院召來的這批年輕仙君,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投進他們挖好的陷阱裏,充當他們重新燒旺地靈脈的柴火?

姜朝眠聽完,倒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後怕,他只是問:“那蓬萊書院的人,現在準備拿沽海這些城民怎麽辦?”

“那個青禾是提議要把所有人都查一遍,有問題的全都抓起來帶走,不過被青淵仙君否決了,”端木華說,“他們最近好像在忙着找什麽東西,所以青淵仙君說,這些不要緊的小事就不必費神了。”

但沽海在蓬萊書院治下鬧出這樣的事,分明就是在打書院的臉,也不太可能就此輕輕揭過。

更何況,前面有數批失蹤者已經命喪注靈陣,如今尤聞雙已死,總得有人為這些鮮血和性命負責。

因此,所有直接參與過注靈計劃的人,無論是被迫還是主動,都會被蓬萊書院帶走,發配到遠離大陸的大荒海外島,去做十年苦力。

“另外,翳靈山地下那條靈脈也被書院收回去了。”端木華說。

姜朝眠一愣:“收回?什麽意思?”

在尤聞雙一通騷操作之後,沽海的地靈脈居然當真充盈了不少,若是到此為止,那無論這位尤城主本心是不是為了沽海的城民謀福祉,也多少算是為他們做了一點事。

只可惜——

“聽說書院的長老們覺得,這靈脈的靈力來路不正,不能再歸沽海城所有,”端木華撓撓頭,“所以……他們把靈脈沒收了。”

設了幾個法陣,将脈中靈力盡數引到了別處,一點也沒有留給沽海。

據說,這就是懲罰。

“竹籃打水一場空啊……”姜朝眠喃喃道。

“嗨,誰說不是呢,那個城主也太壞了!這下可把沽海的人害苦了。”端木華義憤填膺地跟着念叨了兩句。

“哦,我還聽說,那個抓你的盛捕頭死了。青淵他們的人都沒動手呢,好好押着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山裏出來才稀裏糊塗發現他沒氣了。你說,這不是報應是什麽?”

一旁假寐的白發少年聞言輕輕一動,撩起眼皮往姜朝眠臉上一瞥。

見青年那張白生生的臉上沒什麽多餘的情緒,他才又心安理得地閉上眼。

端木華走後,姜朝眠沒了喝茶曬太陽的心思,帶着挂在脖子上的白色貓貓條,回到房間。

伏商如今對人類的心情能略知一二,見他那副神色,便跟在身後開口問:“怎麽了?”

那傻子剛才來說的,不都是好事麽?怎麽這麽個表情。

姜朝眠在桌子旁坐下來,摸着下巴眉頭緊鎖,“唔,沒什麽。”

伏商對他這種敷衍的态度很不滿意,走到他面前蹲下來,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大有“你不說我就一直這樣看着你”的打算。

伏商覺得自己這眼神非常有威懾力,必能征服人類,事實上,他也的确征服了人類——

少年這又呆又倔強的模樣,跟小貓咪眼巴巴讨食沒什麽區別,姜朝眠一顆心被萌得化成一灘春水,軟綿綿的,什麽都願意說。

“我只是在想,這次的事件裏,好像除了蓬萊書院,誰也沒讨到好處。”姜朝眠慢慢道。

幹壞事,沒得到好處是罪有應得。

可是算起來,蓬萊書院也沒做什麽大事,收獲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打頭陣的,沖前鋒的,都是其他仙門的弟子……要不是最後的法陣爆炸,青淵青禾一行人簡直就像來撿漏的。

就連尤聞雙的死,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并不是他們的功勞。

再多揣測一點,尤聞雙先前那些小動作,蓬萊書院當真完全不知道嗎?

還是說,正好将計就計,借他的手修複那條枯竭的靈脈,然後據為己有?

姜朝眠說完這些話,有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臉。

“不過這些都是我的瞎猜,也不是說人就那麽壞啦。我随便一說,你随便聽聽。”

在複雜的職場摸爬滾打好幾年,這些都是很常見的坑,他多踩了幾回,長點心眼也正常。

只是對上少年那雙明澈剔透的眼睛,難免會覺得自己小人之心,怕教壞小孩……

“哥哥,你好聰明。”

少年眼中遽然一亮,仿佛有星子墜入其中,“原來是這樣。”

果然,本尊就知道,那群蝼蟻沒安什麽好心!

可惜了,若不是那姓聞的意圖随便沾染他的所有物,他還真心想助他一臂之力,把這些蝼蟻永遠留在山腹中。

“……”姜朝眠本來還想費力解釋一番,但面對對方崇拜的星星眼,又實在有點狠不下心。

最終他只是含含糊糊害羞道:“……一般,一般。”

“對了,”姜朝眠撫摸着饅頭的背脊,開口對伏商道。

“我還沒有正經問過你,你願意同我回清風門嗎?”

尤聞雙:神秘人。

伏商:那個姓聞的。

尤聞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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