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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姜萬信的目光越過蕭蘭,落到她身後吸着手指頭吃吃傻笑的趙祺臉上,停留片刻,便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視線。

“你在胡說什麽?”他疾言厲色地呵斥姜朝眠。

姜朝眠三言兩語揀重要的情況說了,然後一臉正氣凜然道:“爹,您不是常說,我們既入了修仙一道,享了天地靈氣,就理該承擔起身為修煉者替天行道的責任嗎?”

“我一想,您身為清風門掌門,一向恪盡職守仁民愛物,要是知道了蘭姐的遭遇,肯定會非常痛心自責。我作為少門主,有義務想您之所想,替您排憂解難,把我們清風門的樂善好義發揚光大啊!”

姜萬信:“…………”

姜萬信被兒子一通吹噓溢美之辭砸得暈頭轉向,死活沒聽出來,這事到底和他有什麽關系。

然而小兔崽子聲情并茂演說了半日,嗓門之大,吸引了周遭不少城民。

包括苦主在內,這些人統統都用一種崇敬欽佩的目光看着他,顯然很為姜朝眠那番話所折服。

如若他現在一一駁斥計較,豈不等于當場打自己的臉,拆清風門的臺?

為了維護自己掌門人的形象,姜萬信只得順着姜朝眠的話,故作姿态道:“如此,吾兒說得不錯,不枉為父平日對你的教導。”

說罷當真上前,對蕭蘭拱手道:“這位夫人,抱歉。此事是我們清風門失察,讓你和孩子受苦了。”

本來驚詫莫名的蕭蘭很快紅了眼眶,積壓數年的悲憤和委屈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她不是沒想過要求助清風門。但一來這并非什麽惡性盜搶事件,主要還是怨自己瞎了眼;二來,她聽說這些仙門中人每回出動必是為了民生攸關的大亂,豈會管她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如今乍然聽到這一番話,好像在外漂蕩多年,終于找到了靠山。

她伸出一雙飽經風霜狀如枯樹的手,抖抖索索抓住姜萬信,顫聲道:“仙長……多謝仙長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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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萬信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掩去眼中嫌棄不耐的眼神。

他剛想尋個借口脫身,姜朝眠又在後面伸長脖子朗聲道:“蘭姐你盡管把心放回肚子裏,先前那是我爹不知道這事,現在他既然知道了,就斷沒有不管的道理。”

“……像我爹這樣的仁義君子啊,根本見不得有人受苦。別說是小祺往後的看病療傷,就算你要讓我爹替你找出兇手,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反正我們清風門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是吧,爹?”

姜萬信額角青筋一跳,剛想怒斥他莫要信口雌黃,只見那蓬頭垢面的婦人拉着傻兒子,在他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蕭蘭咚咚磕了兩個頭,悲聲道:“還請掌門為我們娘兒倆做主!”

周圍人見狀,議論紛紛。

“蘭嫂這回遇到清風門兩位掌門,也算是苦日子走到頭,要有福了。”

“是啊,我以前可不敢随便去找這些仙門的人……沒想清風門這麽好!往後要遇上事,我也不怕了!”

“對對對,會有清風門替我們撐腰!”

姜萬信:“……”

姜萬信恨不得現在就把姜朝眠那張叭叭叭的嘴給縫上。

但他只能順應民心,将婦人扶起,遞給她一塊清風門的令牌,“你拿着這塊令牌,可到我太清山上來,屆時會有人帶你去給孩子治病。清風門也會……安排人手,替你查一查當年之事。只是事情過去太久,查起來很難,你別抱太大希望。”

這已經很好了,蕭蘭痛哭失聲,連連朝姜萬信道謝。

姜朝眠看着他爹火冒三丈卻無法發作的背影,使盡渾身解數才憋住了笑。

果然,要面子的姜萬信一旦被當衆綁上道德的十字架,想下來可謂是癡人說夢。

他正得意,忽然感覺臉頰被人捏了一下。

姜朝眠一個激靈,轉頭看去,白發少年正面無表情地收回自己的手,好像無事發生。

“……你在幹嘛?”他困惑地發問。

伏商平靜如一潭死水:“你臉上有只蟲子,我替你捉走了。”

姜朝眠摸了摸臉,哦了一聲,對少年說了句“謝謝”。

對嘛,就伏商那個悶罐兒似的性子,惡作劇是不可能惡作劇的,默默替人捉蟲倒是他體貼的風格。

伏商則盯着自己的手指,輕輕搓了搓,回味着剛才的觸感。

不知道為什麽,方才看完人類的表現,他就很想這麽做。

而現在做完之後,還有點欲罷不能。

啊,他似乎開始體會到,豢養一只人類的快樂。

姜萬信跟着姜朝眠回到客棧。

其間他一言不發,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兒子和他身後的陌生少年。

直到進了房間,他才怒氣沖沖地摔上房門,沉着臉質問姜朝眠:“你出來多少時日了?為什麽還不回家?看不到我傳給你的訊息嗎?!”

姜朝眠聞言拿出傳訊石,裝模作樣地對着上面快滿溢出來的光芒吃驚:“啊,我都沒看到呢。主要是在沽海太忙了,書院那邊的事又剛處理完,我急着趕路,就沒留意這個。”

他一直和端木華保持着聯系,知道他們在沽海收尾的進度,所以特意提前一點出發,打了個時間差。

若是蓬萊的人結束得早,他大不了臨時趕一點路,若是沒有,他就帶着伏商慢慢玩。

就算姜萬信去問蓬萊書院的人,也只會得到一樣的答案,算起來,他們剛剛忙完。

姜萬信卻冷笑一聲,敲着桌子道:“趕路?你都走到這裏了,為什麽還要找客棧住下?”

從這座小城到太清山,禦劍只消兩個時辰。馬不停蹄的話,不用等到入夜,姜朝眠就能回到清風門。

根本沒必要在這裏停留。

姜朝眠沒想到這老東西挑刺時腦子這麽靈活,一時有點語塞。

見姜萬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靈機一動,半真半假地裝出為難狀:“我……受了點傷,還沒有完全恢複,所以想在這兒稍作休息。”

聽說姜朝眠受傷,姜萬信的怒意絲毫不減,皺着眉頭問:“不是說是個很簡單的任務嗎?為什麽這也能受傷?是獨獨只有你受了傷,還是別人也這樣?”

姜朝眠聽得直想笑。

不關心兒子傷勢也就罷了,大概還覺得他受傷丢人,先和其他人比較一番……姜朝眠毫不懷疑,姜萬信甚至能按他們受傷的程度排個名次。

原身有這種爹媽,不比他這個孤兒好到哪兒去。

他故作茫然:“爹,你沒聽到書院的消息嗎?”

姜萬信一頓:“什麽?”

“這次去的各家弟子都折了進去,還是蓬萊書院的青淵仙君帶了書院的人來,才把大家救出去的。”

聽到所有人都衆生平等地栽了跟頭,加之有青淵的名頭作保,姜萬信确信這回任務的确不簡單,臉色總算轉晴了些。

既然如此,沽海的事倒是可以慢慢再了解。

他終于指着姜朝眠旁邊的俊美少年,問:“他又是怎麽回事?也是你管來的閑事?”

伏商垂眼,冷冷看着那根手指。

姜萬信從少年的眼神中感覺到一股寒意,越發不滿。

什麽東西?一個小屁孩,也敢這樣瞪他。

姜朝眠及時站過去,把姜萬信的注意力拉回來:“不是,爹,這是我買來的靈仆。”

“他靈力很不錯,可惜沒人教過他,什麽都不會,”姜朝眠說,“不過就算這樣,他在沽海的時候也救了我的命。我想帶他回去,爹你沒空的時候,他可以陪我練劍。”

姜萬信掃視伏商幾個來回,看到了姜朝眠宣稱“很不錯”的靈力。

比姜朝眠好一點,但好得不多。

“你要找人給你當靶子,太清山上有的是,用得着去外面找這種歪瓜裂棗?”姜萬信淡淡地說。

許多仙門中的弟子都有靈仆,類似于現代社會的陪練,只不過靈仆地位比陪練低多了,說是人肉沙包也不為過。

姜朝眠過去沒有養,是因為他一向是由姜萬信親自陪練。

他才是那個人肉沙包。

“不,我就喜歡他。”姜朝眠說得簡單粗暴。

“如果是他的話,我覺得我會比以前更願意花時間練劍。”

伏商呆呆擡起頭,看向他。

人類在說什麽?

姜朝眠沖他偷偷眨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果然,姜萬信不覺得這話有什麽問題,更不覺得兒子是對這個人有什麽特別感情。在他看來,有偏愛的靈仆和更喜歡用某個法器是一樣的意思。

靈仆也是花錢買回來的一種器具。

更重要的是——

“你确定,有了他你會花更多時間練劍?”姜萬信問。

姜朝眠點頭:“嗯。”

“可以,說到做到,”姜萬信道。

姜朝眠松了一口氣,這就算過關了。

姜萬信接着站起身,用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收拾東西,現在就跟我回太清山,我要看看你這段時日修煉的進展如何。別忘了,流霜劍你該突破第五層了。”

姜朝眠:“……”

草,忘了還有這事。

胳膊拗不過大腿,姜朝眠拗不過他的狗爹。

咬牙趕了兩個時辰的路後,他頂着高挂穹頂的漫天星辰,站在了太清山的驚雷峰上。

這裏是清風門專門用來鬥劍的場地,只有舉行大型的對決時,才會到這裏來。

峰頂唯一的空地兩邊,俱是如刀削斧劈的聳立峭壁,黑沉沉地壓向中間,如同兩柄利刃橫插下來,光是站在其下就叫人心煩意燥,恨不能一刀把它們砍平。

夜裏山巅的罡風刮過,卷起數百年來在這裏決鬥的人們留下的血腥氣,更顯嚴酷。

十足十能激起人的戰意。

……但眼下姜朝眠被激起的,只有昏昏的睡意。

他趕了一整天路,本就腰酸背痛,現在又大半夜地被他發瘋的爹拖到這裏來。

怪不得他們那個世界裏,大家都管熬夜叫修仙局——仙人板板才熬得起!

他要不是仗着自己如今修了點仙,就憑今天這個勞累程度,別說打架,就是打一局王者都能立馬倒地嗝屁,歷史重現。

已經許久沒在晚上加過班的姜朝眠打了個呵欠,睜着朦胧的睡眼,試圖勸說姜萬信。

“爹,都這麽晚,不睡覺對身體不好,要不先歇下吧。我又不會跑……明日我們再戰。”

姜萬信壓根不想聽他的胡言亂語,只喝道:“拔劍。”

“不是,我覺得……”

不等姜朝眠說完這句話,姜萬信陡然發難,手中長劍挾着山呼海嘯之勢,向他猛刺過來。

姜朝眠:加班費結一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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