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姜萬信抓住了兒子的衣領——

他以為他抓住了,但那塊布料只是在他指尖一劃而過,轉瞬就脫手而出。

他沒想到,姜朝眠看似專心發瘋撒潑,其實早有防備,在千鈞一發之際低頭一縮,原地飛速轉了個圈,閃身躲到大胡子的身後。

姜萬信用力過猛,去勢難收,眼看那一掌就要直奔闾丘圖的褲裆而去,變成猴子偷桃!

姜朝眠睜大眼睛,充滿期待。

……哎呀,可惜,大胡子擋住了。這要是沒擋住,他倒要看看老東西準備怎麽謝罪,姜朝眠遺憾地想。

不過姜萬信已經很尴尬了,他被闾丘圖擊退好幾步,還要忍氣吞聲先上前道歉,一張臉比三星堆裏的青銅人像還青。

要不是現場有外人在,姜朝眠懷疑他想殺了自己的心都有。

闾丘圖擺擺手,示意姜萬信先不要動怒,和藹地問:“姜少掌門,你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只要你一心向道,篤志好學,我們武陵書院都是歡迎的。”

姜朝眠誠懇道:“仙長,我真的不向道,也不好學,你相信我,我不是修煉那塊料。”

闾丘圖:“你……”

“而且,武陵可是數一數二的修仙聖地,以往一向對弟子要求苛刻,現在招弟子,怎麽能不挑人呢?”姜朝眠懷疑地看他,“你們千年的門檻都不要了嗎?”

這一回,闾丘圖臉上終于有點挂不住了。

他欲言又止半晌,沉聲道:“書院自然有書院的考量,只是現在無可奉告。”

接着他對姜萬信拱手道:“姜掌門,我看令郎确實無意進入武陵,此事便算了罷。今年武陵雖然派老夫親自上門招徒,但也不到需要勉強他人的地步。現在少掌門既瞧不上這名額,那我這就收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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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丘圖說完,拂袖而去。

“等等,仙長留步!”姜萬信來不及收拾姜朝眠,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追上前去。

姜朝眠卻松了一口氣。

看那大胡子鐵塔全然不在乎他資質的模樣,要不是狠下心來開罪兩句,只怕對方還不會輕易放棄。

真是怪事。

往常這些高高在上的書院,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接地氣了?總不能是搞義務教育,不錯過任何一個适齡學童吧?

姜朝眠正百思不得其解,林汀領着伏商匆匆跑進大殿,“師弟!”

見到伏商,姜朝眠一把将人拉過來,責怪道:“你怎麽來了?大人吵架有你什麽事,快回去。等會兒被我爹看見,肯定要遷怒你。”

伏商還沒說話,林汀在一旁插嘴:“師……伏商他很擔心你。”

伏商面無表情地掃了林汀一眼,林汀對他露出疑惑神色:難道不是嗎?

要你多嘴。

伏商臭着一張臉走過去,垂下頭,拉住姜朝眠的衣袖低聲問:“哥哥,你要跟他們走嗎?”

姜朝眠安慰地摸了摸他的發頂,“當然不走,不是說好了,我帶你……”

話音未落,面前的少年臉色倏地一凜,猛然把姜朝眠按進懷中。

身後湧起一道來勢洶洶的殺意,破空直奔他們。

姜萬信劍上帶起的鋒芒幾乎轉瞬就到了眼前,姜朝眠瞳孔驟縮,想和伏商交換位置已經來不及,他的大腦空白了一剎,只能伸長雙手緊緊抱住伏商的後背,徒勞地想要靠去攔。

另一個人影出其不意地閃現過來,長劍一揮。

姜萬信雷霆萬鈞的一擊居然毫無抵抗之力,霎時化作光點,轟然消弭在半空中。

姜朝眠:“!!!”

他呆呆地看着林汀,眼中全是震撼之色。

伏商不滿地扳他的臉:“怎麽了?你看什麽?”

“我去……大師兄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了?!”姜朝眠小聲說,“怎麽他給你當師父,倒把自己教出師了?”

說完他充滿期待地看向伏商:“你學到了師兄的幾成?”

伏商:“……”

伏商冷漠道:“一成也沒有。”

姜萬信顯然也非常震驚。

林汀這廂“師父息怒”幾個字還沒說完,那邊姜萬信已然快步走上前去,激動地問:“汀兒,你最近都做了什麽?為何修煉進階如此之快?!”

林汀功法上的可怕長進,比林汀膽敢朝他出手,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姜萬信也算得上是“仙癡”了。舉凡可能對修仙有益的事,在他這兒都要排第一位。

林汀早知掌門會有此一問,說出提前與伏商商量好的答案:“前一陣修煉時,我突然開悟了。”

修煉中的開悟,有點像現代人說的“撞大運”。

絕大多數人窮其一生,都受限于自身天資和努力程度,永遠體會不到那種與天地大道合二為一的造化時刻,行多少路才走得了多遠。

只有極少數幸運兒,生命中會出現一些稍縱即逝的時刻,能讓他們一步登天,扶搖直上,比別人節省數百倍修煉的精力和時間。

很難用常理解釋,也無法教習。

姜萬信知道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歷來只有少數修仙界大拿才有此經歷,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在自己的首徒頭上,當即欣喜若狂,覺得清風門迎來了平步青雲的機遇。

可再一轉頭,看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面上立刻又陰雲密布起來。

姜朝眠把伏商攔在身後,警惕地看着走過來的姜萬信,随時準備召出流霜。

幸而林汀剛才那一下,打斷了他繼續動手的沖動,于是姜萬信用一種極其失望,甚至有點厭惡的眼神看着他。

“你身為清風門少掌門,不僅不能為門派謀利,反而得罪武陵書院,害得清風門失去一個入院名額。簡直是毫無擔當,寡廉鮮恥!我姜萬信有你這麽一個兒子,實乃家門不幸!”

姜朝眠靜靜聽着,心想,如果是原身聽到這番話,不知道會作何感想。不過原身多半也不會像他一樣,不顧死活地反抗自己的父親。

他攔住身後蠢蠢欲動的伏商,心平氣和地說:“對啊爹,我就是這麽一個沒用的人。想要振興清風門,您指望不了我。要麽您自己上,要麽還是另請高明吧。”

姜萬信怒喝道:“你以為我會縱容你這樣自暴自棄?!休想!從小到大,我們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你必須……”

“爹,”姜朝眠不客氣地打斷他。

“寧以禮跟您說過嗎?我之前在沽海的時候,遇到過一位高人,他說我的靈力有問題,只要使用時超過某個限度,就會死。”姜朝眠說,“您猜猜,我為什麽一直沒能練到流霜劍的第五層?”

“無論再投入多少心血,我也沒前途的,您就認了吧。”

“你說什麽?!”

“怎麽可能!”

殿內幾人幾乎異口同聲發出驚呼。

“嘶……小伏,你捏疼我了。”姜朝眠揉揉耳朵,轉身看着又驚又怒的伏商,拍了拍他的手安撫道,“沒事。”

林汀急切道:“師弟,你說的可是真的?!為什麽呢?為什麽會這樣……”

剎那間,林汀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臉色一白。

姜萬信經過開始那一瞬間的驚愕後,很快鎮定下來,陰沉着臉道:“絕不可能。我不管你是聽誰說的,那人有什麽目的,這不可能是真的。你休想以此為借口!”

姜朝眠嘆了一口氣,認真地問:“萬一呢?爹,萬一是真的呢?畢竟不到最後那一刻,誰也無法證明對不對?”

姜萬信像是更加肯定他在撒謊,冷冷地說:“那就試試看。讓我看看,你的極限在哪裏。”

姜朝眠一聽,知道這爹是徹底指望不上了。

他毫無波瀾地說:“不試。”

“武陵書院我不去,以後我也不會再紮針,吃藥。劍法練不動,我就不練了,就這樣。”姜朝眠說,“您不愛惜我的命,我還想活呢。”

姜萬信看了他良久,最後道:“如果你不去,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林汀神色一緊。

姜朝眠卻無所謂地點頭:“那我現在就走?”

姜萬信:“……”

姜萬信:“你別以為離了清風門,你就能過上你想要的日子。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清風門,是你爹我給你的。沒有了我,你什麽都不是。你且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姜朝眠:“好啊,就這麽說定了。”

姜萬信怒火中燒,氣得一掌拍碎了扶手上的白玉龍頭,“好一個孽子!!!”

他想不明白,明明一向逆來順受的兒子,為什麽突然就變了個樣?

發洩完怒火,姜萬信的視線掃過面無表情的姜朝眠,和他護在身後的白發少年,忽然醒悟過來。

“你還在怪爹動了你的人是不是?”他直勾勾盯着伏商,也不管林汀還在現場,“就是為了這麽個東西,你跟爹鬥氣?”

姜朝眠擋在伏商身前,警告地說:“爹,你想做什麽?別忘了,你做的那件事,可是見不得光的。”

姜萬信眯起眼睛,怒極反笑:“你威脅我?”

姜朝眠:“我是提醒你,怕你忘了。”

姜萬信沉默片刻,指着門外咆哮道:“滾……你給我滾!從今天起,我姜家與清風門和你恩斷義絕!”

“師父!師父您消消氣……”林汀沒想到事态會失控成這樣,有點慌了神,“師弟,要麽今天你先回去再好好……”

姜朝眠對着姜萬信鞠了一躬,什麽都沒說,拉着伏商走出門去。

身後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隆聲,不知道姜萬信又把什麽砸碎了,姜朝眠頭也不回,禦劍離開。

甫一在望星峰落下雲頭,伏商就一把拉住他,不讓他走,“哥哥,是真的嗎?”

姜朝眠一臉笑眯眯:“是真的啊,現在我們可以離開太清山,想去哪裏去哪裏了!”

“我不是說這個!”伏商難得一臉毛躁,一雙劍眉兇狠地豎起來,“用靈力就會死,是真的嗎?”

姜朝眠:“……你不要随便亂改我的話好吧?我說的是用到一定程度……被你這麽一說我好像命在旦夕一樣……”

伏商心煩意亂:“所以,是真的?”

姜朝眠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認識那位大爺……但是我覺得他這說法稍微有點誇張了。不過問題不大,我惜命得很,不會亂用的。”

伏商抓着他的手,感受了一下他的脈搏。

“你會?看出什麽了?”姜朝眠好奇地問。

伏商沉着臉,不說話。

他只能分辨出姜朝眠體內的靈脈脆弱,靈力雜亂,但會不會……死,他不知道。

“好了,看不出就別管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姜朝眠不在意地說,“快去收拾東西。”

他轉頭要走,伏商卻不肯松手。

“怎麽了?害怕啊?”姜朝眠無奈道。

到底年紀輕,又失去過父母,當面這樣談論生死,小孩難免會恐懼,怪他。

姜朝眠剛想開口安慰對方,伏商把頭一埋,靠在他的肩膀上抱着他。

“那你以後一點靈力都不要用了,哥哥。”

姜朝眠好笑:“那以後我做什麽?去種地養你啊?”

“有我,”伏商松開手少許,望着他,用近乎偏執的語氣說。

姜朝眠擡頭,撞進那雙深潭般的眼眸中,心裏倏爾輕輕一動。

他歷來都是靠自己一個人,從沒聽誰對他說過這兩個字。

“好,”姜朝眠聽見自己說。

“唔,那你……先去幫我把那兩床錦被裝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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