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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伏商要去扶人,卻抓了個空。

姜朝眠覺得自己神奇般地恢複了力氣,準确地躲開伏商,不讓他碰到自己。

他燒出了一身冷汗,幾縷碎發濕漉漉地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曲膝倚在床角,“你又在欺負誰呢?醫仙來了?”

睡得昏昏沉沉都能聽見那人嚎喪般的聲音。

伏商摁住他,硬是用手背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汗:“什麽醫仙,沒用的廢物。哥哥你再睡會兒,我出去重新找人。”

姜朝眠其實剛才已經聽得一清二楚,連忙攔他:“算了算了,不是說他是城中最好的醫仙嗎?他都沒辦法,請別人也白搭。”

“而且,我覺得我睡了一覺以後,好像病都好了。“

姜朝眠沒說謊,他現在燒退了,身上也有了力氣,手上那些紅斑雖然沒有消失,但也不會再輕輕一碰就痛,好像變成了普通的色塊。

他甚至感覺自己饞得能吃下一頭牛。

也不知道是他吃下的藥丸起了作用,還是現代人自帶的體質bug?

身上一松快,姜朝眠整個人立刻活泛起來,眼睛像兩顆晶瑩透亮的黑水晶,撲閃撲閃看着伏商:“小伏,我想吃前兩日那個芝麻醬汁面和野菇蒸蛋。”

伏商想也不想就要彎腰抱他:“我帶你去。”

“我不去我不去,”姜朝眠擺手,“我這樣子……萬一出去傳染了別人怎麽辦?辛苦你跑一趟,替我買回來行嗎?”

伏商皺起眉頭:“我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待着。”

說罷想了想,又道:“我不會讓別人碰到你,你不用擔心。”反正就算萬一真有人被傳染……那也是他們活該。

伏商其實是個非常簡單的人,像小孩似的,心裏有什麽想法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至少對姜朝眠來說,就像白紙黑字那麽淺顯易懂。

他當然不會奢求因人類滅族的梁渠會對人類有什麽憐憫,于是也不講道理,豁出老臉,趴在床上開始撒嬌賣癡。

果然,沒見過世面的梁渠根本扛不住,在又設下幾層結界之後,黑着臉轉身飛出門。

出門時,被他踹到樓梯口的醫仙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伏商也就歇了想再送他一程的心思,一心趕着去給人類買吃食。

好在那間小食鋪還開着門,不用再破門而入把掌櫃抓起來用劍逼着做生意。

從出門到捂着懷裏的面和蛋往回趕,攏共不過花了一炷香的工夫,還是因為掌櫃的蒸蛋多費了些時間。

伏商滿腦子只顧着擔心蛋別碎了,幾乎是把碗頂在腦門上,紋絲不動地回了客棧。

誰知才飛到姜朝眠房間的窗口,便聽見外面傳來人群嘈雜的吵鬧聲,間或還有東西被摔了一地乒乒乓乓的聲音。

伏商踩着窗棂往裏一看,房門口齊刷刷地圍了十來人,其中不僅有客棧的掌櫃、店小二,還有住店的零星數位客人。

這些人一面義憤填膺地往裏扔爛菜葉子和各種不值錢的雜物,嘴裏一面咒天罵地。

“真不要臉……得了枯骨病還不找個地方躲起來,非賴着不走!”

“年紀輕輕怎麽這麽自私!這不是想害我們這一樓的人嗎?殺人犯!”

“就是啊,真是晦氣!要死滾出去死啊!”

“滾出去!”

“滾出去!”

如果不是伏商的結界把房間圍了個嚴實,堅不可摧的程度堪比太清山的護山大陣,只怕這些人早就破門而入……不,早就一把火把這“晦氣”的屋子連同姜朝眠一起燒了個幹淨。

姜朝眠半躺在被子上,百無聊賴地數着乾坤袋裏剩下的靈丹和銀錢,看上去根本沒把外面叫嚣的人放在眼裏,還機智地貼了個靜音符,有一搭沒一搭地哼着不成調的曲。

所以一直到伏商人都到了跟前,他才發現。

姜朝眠一骨碌爬起來,高興地問:“買到了?你……嗯?這是怎麽了?”

臉黑得好像被食鋪老板坑破産了似的。

不等姜朝眠擔憂完自己的醬面和蒸蛋,就見伏商小心翼翼把還冒着熱氣的碗放在桌上,“你吃着,我去送他們走。”

“等等!”姜朝眠顧不得吃,連忙拉住他,“送……送去哪裏?”

伏商面無表情拔劍:“地府。”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那廢物醫仙走漏了風聲。等他殺完門口這些人,再去把那廢物殺了。

姜朝眠瞅準時機,舀起一勺嫩呼呼的蒸蛋怼進伏商嘴裏:“哎呀別理他們,讓他們叫。快過來吃飯!”

伏商:“……”

蛋一直被靈力煨着,跟剛出鍋時沒什麽兩樣,他燙得說不出話,還要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姜朝眠硬拉着他的衣袖坐下,邊拌面條邊說道:“随他們去吧,反正他們也進不來。咱們就在這兒不出去,誰也礙不着誰。”

說完,又往伏商嘴裏塞了一筷子面條。

伏商的嘴唇上糊了一圈黑黝黝的芝麻醬,把渾身殺氣都給糊沒了一半。

他忍了又忍,最終擦了擦嘴說:“燙,你吹吹再吃。”

姜朝眠笑眯眯道:“你吃完了我再吃。”

伏商的結界攔着外面的人,姜朝眠的隔音符攔着外面的喧嚷,但他倆的全部行為,外頭不管是看還是聽,都一清二楚。

衆人都氣炸了。

這倆人不僅不知悔改,竟然還當着他們的面打情罵俏,簡直毫無廉恥之心!

有人氣憤地喊道:“掌櫃的!你去請幾位仙君來收拾他們吧!你要是不把他們攆走,我們可不敢住了!!”

“就是就是!”

“諸位放心!”那掌櫃朗聲應道,“本店一定會以大家的利益為重,我這就……”

他話音未落,空氣忽然短暫地扭曲了一瞬,緊接着,剛剛還一個蘿蔔一個坑的衆人紛紛被一股氣浪掀得轟然倒地,還有不少人撞翻了護欄,滾到樓梯下面去。

掌櫃站得偏,撞到了身後的柱子上,雖然僥幸沒滾下去,胸前肋骨卻斷了兩根,吐出一大口鮮血。

他疼痛難當,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眼睜睜看着那雙黑靴子走到自己旁邊,停下。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不敢住?”

伏商揪住方才說話那人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來,“那就別住了。”

“要麽滾,要麽死,你們選一個。”

看在本尊現在心情不錯的份上,就給你們這個選擇的權力。

幾息之間,樓上的人散得幹幹淨淨。

就算是剛剛摔斷了腿的,也強撐着痛哭流涕地爬了下去。

伏商冷哼一聲,把門鎖一落,轉頭回到姜朝眠身邊。

姜朝眠撐着腮幫子看他:“原來你這麽兇啊,之前那麽柔弱,都是裝的。”

伏商一滞,馬上收起獠牙:“我、我剛才……”

“真帥!”姜朝眠眨眨眼,誇道。

伏商一顆心瞬間從谷底升上九霄雲外,尾巴都要竄出來了,不由自主地就想湊上前去親昵一下。

但姜朝眠卻靈巧地躲過他,跳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快回你自己的地盤去。”

伏商失落:“……哦。”

“等會兒下去多給掌櫃點銀子,就當是我們賠給他的。跟他說病好之前,或者……嗯,我不會出門,也沒人能進得來,讓他不用擔心我影響別的客人。”

伏商一張臉馬上速凍起來:“哼。”

姜朝眠:“聽話。”

他不愛欠別人,再說遇上他和伏商,也确實算這老板倒了黴。

在這種事上,伏商聽話是可以聽話的。

加上姜朝眠現在病情好轉,他也懶得跟這些蝼蟻計較。

只不過他下樓去找掌櫃付錢時,那廢物抖得像篩糠,死活不敢收,一個勁兒地給他磕頭,求他收回這買命錢。

伏商當然是有求必應了。

這可怪不得他。

回到房間時,姜朝眠已經睡了。

伏商悄悄挨到床邊,輕手輕腳替他擦了擦臉,又俯身下去,小心貼了貼青年的唇角,一臉心滿意足。

不愧是他的人類,他就知道,管他什麽禍,都禍害不了他。

……伏商本來是這樣堅信的。

他們誰也沒想到,到了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姜朝眠的身體狀況竟然會再一次惡化。

高燒的時間比第一天更持久了,原先那些長出紅斑的地方開始破皮潰爛,并且逐漸蔓延到其他地方:小腿、胸口、腰腹……

姜朝眠只能躺着一動也不敢動,就算是這樣,那些破潰的傷口處仍然一刻不停地傳來火辣辣的刺痛。

伏商想過要給這些傷口上藥再包紮起來,但藥才剛剛碰到姜朝眠的皮膚,他就痛得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大顆大顆的汗珠滾下臉頰。

哪怕姜朝眠自己能忍,伏商也受不了了。

那痛苦的哀嚎聲好像燒紅的針,反複紮進他心髒最深處。

伏商覺得自己在經歷一種從來沒有受過的苦楚。

他暴躁地在房間裏踱步,只想把這世上其他的人全部殺掉,卻像困獸一樣,哪裏也去不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夜幕降臨之後,姜朝眠的身體狀況又會重新好轉一點。

燒退了,傷口不疼了,神志也清醒了,看起來好像馬上就要痊愈。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

他們終于意識到,夜裏那一點時間越來越短的好轉,不過是假象。

仿佛是這狡猾的玩意兒生怕人受不住折磨搶先一步死了,拿一口氣吊着你。

第四天的夜晚,當高燒和疼痛如潮水一般退去,姜朝眠倦怠地睜開眼睛,看見伏商正一點一點替他清理傷口上的腐肉,上藥,裹上紗布,再輕輕地在每一個傷口上落下一個吻。

在這些天裏,每到晚上清醒的時候,姜朝眠總會一遍又一遍地要求伏商離開。

伏商不僅不聽,還要趁那一點不痛的時間,把他緊緊抱在懷裏,和他親熱地貼着臉頰。

幸運的是,枯骨禍似乎真的無法殃及梁渠這樣的兇獸。

姜朝眠擡起手,摸了摸伏商的頭。

伏商反手握住他,在他的掌心親了一下,眼睛黑沉沉的,像兩泓幽暗的深澗,“哥哥。”

失控似的,姜朝眠的眼角源源不斷沁出淚水,在他意識到之前,又被伏商憐惜地吻掉了。

“哥哥,對不起。”

姜朝眠摩挲着他的臉頰,困惑地問:“你為什麽要道歉?”

“我想過了,或許真的是因為我是不吉利的兇獸,哥哥跟我在一起,才會這麽遭殃。”伏商說。

“瞎說……”

“可是我不能放你走,對不起。”

姜朝眠愣了一霎,忽然忍不住笑起來。

很好,這才是伏商的風格。

不枉他雖然痛得很想一頭撞死算求,卻還要堅持着茍延殘喘。

他放心不下伏商,只要一想到自己死了,要把這孤獨的兇神留在世上,一個人去走那麽艱險的路,他就覺得心如刀絞,甚至有點恐懼。

而且,他來修仙界長生不老的願望還沒有實現呢,他不甘心。

伏商不知道姜朝眠為什麽要笑,他癡迷地看了一會兒,又親了親青年纖瘦的手指,“你別怕,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如果閻王要帶你走,那我就殺了閻王。”

“好,你說了算,”姜朝眠寵溺道。

就算春菏乃至修仙界的人都死光了,他也要硬扛下去。

否則,他就沒有機會告訴伏商,他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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