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橘粉色夏夜」
「橘粉色夏夜」
被日光浸泡着的海浪湧過來,一浪一浪的,沖過來,反反複複地沒過游知榆的腳踝,又慢悠悠地淌進沙礫裏。
花式摩托表演結束,被淋得滿身是水和啤酒的人們各自笑罵着散開,臉上卻還帶着散不去的笑容。
喧鬧的音樂聲徹底消散在這片海域的時候,經紀人傅雨打電話過來,開場白還是一如既往,“什麽時候回來?”
游知榆輕飄飄地說,“再問一遍,我把手機扔海裏了。”
“好吧,不說了。”傅雨認了輸,“那你這次打算在你外婆那邊歇多久?”
游知榆挑了挑眉心,“你這不還是同一個問題嗎?”
傅雨憋了一口氣,“你不會真的打算和公司解約吧?”
游知榆在礁石邊坐下來,将自己裙子上的褶皺撫平,這才又漫不經心地開口,“我沒有這麽說。”
“那就好那就好。”傅雨松了口氣,“那既然你假都已經請了,那就先好好歇着,什麽時候歇舒服了什麽時候回來,反正《淡魚》最後一場巡演都結束了,你歇幾個月再回來準備新劇也是件好事,就當和魚貝告別了。”
游知榆沒說話。
傅雨沒注意到她突如其來的沉默,又在電話裏問,“對了,你在那北浦島待得怎麽樣?”
游知榆反問,“你想來?”
“那還是算了,我還是喜歡大城市的便捷和熱鬧。”傅雨這下倒是答得很快,挂電話前,嘴裏又嘟囔着,
“也不知道你怎麽喜歡在這種快遞都要四五天才到的地方待着。”
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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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知榆從礁石上站起來,将自己拿在手裏的那只竹蜻蜓牢牢地插在沙子裏。放下折了鞋跟的高跟鞋,脫下貼着紅發美人魚的洞洞鞋。
重新站在那塊平整的礁石上,赤着腳,微微張開雙手,任由海風掀起裙擺和恣意的長發,透過身上這件薄薄的淡藍襯衫,勾勒出清晰又柔媚的身形。
嘴裏随意哼唱着的幾句音律,與海浪波濤進行碰撞、融合,呈現出清透的、恣意的、淡柔的色彩,源源不斷地開發着身體裏的力量。
桑斯南從未想過會再次看到,那個在礁石上光着腳的公主。可她的的确确看到了,站在海岸沿邊的馬路上,隔着遙遠的海風和喧鬧的人群,那個朦胧的身影仍舊擁有搶奪視線的本事。
風繞過她的身體,有種恣意又散漫的美。
她早就說過,她像一只鶴立雞群的貓,也像一條從深海裏逃亡到人類世界裏的人魚。她是公主,攜帶着與生俱來的矜貴感,神秘,性感,危險,與平凡普通的北浦島格格不入。
但這種格格不入,往往最容易吸引平凡且普通的視線。
桑斯南陷入思緒。背上的田蘭慧卻突然拍醒她,在她背上寫着拼音,“她是誰?”
“人魚公主。”桑斯南收回自己的視線,沒再往那個身影那裏看,而是繼續悶着頭往前走。
田蘭慧沒反應,繼續寫,“怎麽穿着你的衣服?”
這時桑斯南才意識到,她忘了田蘭慧聽不到聲音。不過她也沒辦法這時候給田蘭慧比手語,可她還是把在背上的人颠了颠,木着臉說,
“我只是不喜歡欠別人東西。”
不知道是說給聽不到的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竹蜻蜓是為了表達北浦島的善意,橘子汽水是對春華阿婆的謝意,借出去的襯衫是對不小心穿過公主小粉裙的歉意。
等游知榆把襯衫還給她,她們也應該沒有産生其他聯結的可能性。想到這裏,桑斯南長長呼出一口氣。
-
游知榆有些睡不着。
雖說北浦島的夜持續着涼爽的海風,可她天生喜水不喜熱,外婆這間小房子已經十年沒住人,裝了空調許久沒用過,這裏也沒有都市裏那麽便捷的上門洗空調服務。
一切都得靠自己。
要麽就是她從坡下沒有品牌的電器店裏,買來的那臺枝呀吱呀轉悠着的風扇,底盤還有些不穩,轉起來呼咻呼咻地響。
她倒是不嫌棄,只是經常被熱醒。
熱醒了就起來洗個澡,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橘子汽水,到了門口,坐在那個吊在樹上的秋千椅上,慢悠悠地搖着,吹着清涼的海風,看一會蔚藍的海,看累了眯一會眼,再睜開眼的時候,日光便從樹葉縫隙裏透進來一點。
恍惚着,就到了早上。
就這麽過了幾天,倒也不覺得聒噪的夏夜讓人心煩氣悶。
可今晚,她翻來覆去地一直沒睡着。挂鐘顯示時間兩點,被挂在田字格窗戶上的竹蜻蜓,被海風吹着悠悠地轉着圈。
舒舒緩緩的,看得人直犯困。
她眯了會眼,卻還是睡不着,覺得有些熱,便又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軟綿綿的,散發着冒着水汽的熱意。
坐在秋千上蕩了蕩,一眼又瞥見旁邊晾衣繩上晾着的那件淡藍襯衫。回來的時候就洗了,現在挂在晾衣繩上,已經幹了一大半,卻又帶着一點濕意。被風一吹,衣角微微飄起,微弱的檸檬柚子味已經被她帶過來的洗衣凝珠驅散。
聞慣了的海鹽薰衣草味道萦繞在鼻尖,以前覺得很喜歡,現在卻莫名覺得有些膩。
往坡下看,隔着一條寬寬的馬路,對面坡上是連成片的海濱平房,堤岸昏黃的路燈連成一條線,一盞盞燈似是這條線上的珍珠。這邊的房子看起來都離得近,堆疊在一個個隆起的小山坡上。
即使走過去的距離遠,但她住得高,視線裏,那一片片籠罩着路燈光影的小房子就感覺離得特別近。這大概就是小城特有的魅力。
她眯了會眼,鼻尖的香味還在飄。再睜眼的時候,不是斑駁的日光。視野裏,昏黃路燈籠罩着的某個小矮房的外牆上,突然出現了個人。
穿着件特別亮的橘粉色衛衣,白嫩嫩的纖細長腿在短褲下晃晃悠悠,坐在小矮房前面的那片紅磚圍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什麽。
肯定是橘子汽水。游知榆猜。
肯定還是她認識的某個人。游知榆想。
那人在那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腿,這邊晾在晾衣繩上的淡藍襯衫也有一下沒一下地飄起來。不知怎麽,游知榆覺得自己仿若又聞到了那股清透的檸檬柚子味。
隐隐約約的,浸透着海風裏的濕氣,隐晦地萦繞在鼻尖。偏偏又若隐若現,不那麽明朗,勾得人心癢癢。
她眯了下眼,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對着遠處那個橘粉色的人影,虛空地撚着,好似那片衣角又被攥在手指中間,裹挾着檸檬柚子味的浴液味道。
可那人不配合她,突然移了個位置,一下就從她手指中的那片空隙裏躲了過去。
懸空的手指在空氣中停了一會。
游知榆倚在秋千上,拿出手機,找到了那條沒有删除的短信記錄,打了幾個字發過去。耐心地等了一會,那人沒有動彈,短信也沒有回複。
蔥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被那個晃晃悠悠的身影勾着,不知怎麽沒了耐心,又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嘟——嘟——”
電話打過去。游知榆又往對面坡上看,那個橘粉色衛衣身影終于動了,從牆上跳了下來,往身上摸了摸,接着低了頭,看了一會。
她确定,那個身影的确是桑斯南。
手中的電話卻遲遲沒有被接通。
燥熱的夏夜傳來聒噪的蟬鳴,秋千一晃一晃,她耐心地等着。終于,打過去的電話有了聲響。
遠處那人也已經重新爬到牆上,晃悠起了腿。
游知榆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自己的睡裙裙擺,調整好自己倚在秋千上的姿勢,微微提起唇角。
卻只聽到“啪”地一聲,電話被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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