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海邊冰啤酒」

「海邊冰啤酒」

夏夜蟬鳴灼灼,在明夏眠這句話裏發着漲,将二零二三年的這個夏天,瞬間注成了十二年前,那個濕熱的屬于北浦島的夏。

她坐在醫院急救室外,身上白裙散落着可怖血跡,在暗夜裏與那盞明明滅滅的紅燈相融,暈染成赤紅色的漩渦裏。

漩渦中間是一個被鮮血淌滿的紅發少女,漩渦外,是從那截黑暗長廊裏蹒跚跑過來的,冷汗淌滿臉的跛腳少女。

對游知榆來說,那個夏天的存在感,再沒有其他的夏天可以比拟。只要世界的氣溫還會到達三十七度以上,她就不可能會忘記那些夏夜。

“游老板?”

聒噪的蟬鳴聲中,明夏眠一臉疑惑地對着游知榆的臉揮了揮手,“你在聽嗎?”

記憶回溯戛然而止,那張失魂落魄的臉,逐漸變得模糊,與眼前明夏眠的臉逐漸重合,青澀眉眼化為眼前利落的成熟美。

游知榆終于回過神來,挽了一下自己被風吹亂的發,輕輕颔首,“的确是見過的。”

“我就知道。”明夏眠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你剛剛這麽久不說話,我還以為我真認錯人了呢。”

游知榆笑笑,“其實在你第一次來我的咖啡館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只是以為你不記得。”

“啊?”明夏眠有些驚訝地撓撓頭,“我本來也一直覺得你有些眼熟來着,但我問三十四,她說是覺得你有點眼熟,但我當時以為她是說和你之前在路上偶遇過兩次,沒細想。”

“你是說……”游知榆挑了下眉心,“桑斯南也有可能還記得?”

“怎麽是有可能還記得!”明夏眠的語氣簡直可以算得上是斬釘截鐵,“她肯定還記得!”

游知榆沒想到明夏眠這麽肯定,“但她看起來像不記得。”

她來北浦島這麽久,和桑斯南之間也或多或少有了不少接觸,但桑斯南完全沒有提起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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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完全不記得她,也不記得那兩次交集。

不過就算不記得,也的确情有可原。畢竟當時游知榆來到的那個夏天,她們之間僅有過兩次交集,還都是晚上,桑斯南當時還出了事,可能壓根沒看清她的臉。

十二年前僅有的兩次交集,還是在黑燈瞎火的淩晨,并不是每個人都會記得那麽清楚。

來到北浦島之後,桑斯南完全沒提起這件事,像是完全把那個夏天忘了。游知榆有試探過,可桑斯南給她的答案是“人魚公主”,于是,後面她便也再沒提起這件事。

雖說有些事情只有一個人記得,難免會覺得有些遺憾。但那也許也算不上是有多珍貴的奇遇,在幾千個日日夜夜裏,那兩次僅有的交集被淹沒,再正常不過。

游知榆并未因此感到不悅。

可現在,游知榆并不能用這樣的說法來說服自己了,連在醫院裏和她有過短暫會面的明夏眠都能把她想起來,為什麽桑斯南會像是完全不記得她一樣?

明夏眠同樣也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惑,卡殼了一會,才幹巴巴地說,“她從來沒和你提起過以前的事情嗎?”

游知榆聽出了她語氣裏的猶豫,“沒有。”

“這就奇了怪了。”明夏眠摸着下巴,“明明是印象這麽深刻的事情,連我都記得……”

某種程度上,明夏眠的話算是提醒了游知榆。也對,連明夏眠都說,明明是印象這麽深刻的事情……

“可能對她來說,印象并不深刻?”游知榆給出一個解釋,只是這個解釋現在并沒有讓她很開心。

“她……她怎麽可能印象不深刻呢,你可是游知榆啊,雖然北浦島的人不怎麽看音樂劇,但‘魚貝公主’這麽有名,要是是我,我肯定天天和別人吹,說我很久以前就見過游知榆了……”

明夏眠說着說着,看向游知榆被發遮住的半邊側臉,燈光投在那張漂亮的臉上的陰影莫名有些靜默。

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面對着這樣的游知榆,明夏眠突然語塞,又仔細回想了這些天桑斯南提起游知榆時的态度,以及游知榆對這件事的認知,支支吾吾好一會,最後硬是擠出一句,

“卧槽!她不會真不記得吧!”

那邊的桑斯南當然不知道明夏眠正在和游知榆讨論這件事,只是帶着自己的傷腿躺在床上。

按道理,她應該将那條高級絲巾洗淨,再去還給游知榆。可思來想去,她到底是沒直接自己水洗,而是決定明天早起送去幹洗店。

腿傷并不算嚴重。總體來說,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只摔傷了膝蓋沒有摔到骨頭,已經算是幸事。

醫生囑咐這幾天最好還是不要劇烈運動。

桑斯南便找酸奶公司請了兩天的假,又聯系了明夏眠,讓明夏眠這幾天安排人去接送田蘭慧。偶爾等止痛藥藥效漸漸過去,她疼得睡不着,又開始呲牙咧嘴地想:

早知道這麽痛苦,還不如直接賠五千四百塊呢。

而這五千四百塊的絲巾,不僅讓她承受了接連幾天走路都不得不咬牙忍住的傷,還留給了一個她必須思考的問題:

【游知榆到底是什麽意思?】

以及……她那天那句“對你來說确實只是一條絲巾”,是不是确實讓游知榆覺得有些不舒服。

仔細一想,游知榆會這麽說,完全是出于對她的關心,不是嗎?可桑斯南會說出那句話,問題的根源……

在于她在游知榆面前時不時溢出來的尖銳,也在于她和游知榆面向世界的參差,不是嗎?

在問題在她心底得出準确的回答之前,或者是說在桑斯南正式給出回答之前,她都沒有再見到游知榆。

因為請了假沒有去送酸奶,所以沒有去游知榆家;因為沒有出門去接送田蘭慧所以出門的機會變少,也沒有了那些偶遇;因為腿傷睡不着也不能爬到圍牆上看星星,所以也沒有了深夜的問候短信。

她再次發現。

原來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影響是有潛伏期的,只有在這個人消失之後,另外一個人才會後知後覺地發現這種影響。

像空了的海面,只剩一艘孤零零的破洞船。

好幾次,在睡不着的夜晚,桑斯南打開手機,看着短信裏的聊天記錄發着呆,在短信對話框裏打了好幾段話,可最終都只是在昏暗的夜裏默默删去那些已經打下來的文字。

到底想和游知榆說些什麽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到底要不要和游知榆聯系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傷好的第一天。

桑斯南銷了假,照例在淩晨三點半出了門,将機車開出圍牆的時候,不受控制地往對面坡上望去。

沒有人,淩晨的路段空得有些可怕。

她抿緊唇,将頭盔上的透明擋板蓋下來,沒有再去望那片熟悉的區域。

六七點的時候,她踏着被日光淋透的石板路,呼吸有些緊促地去到了顆顆大珍珠店的坡上,而後又暗自松開了緊握着的拳,僵着脊背走了進去。

游知榆在。

游知榆沒有走。

腦子裏接連蹦出了這兩個不合時宜的想法,桑斯南默默地将手裏的酸奶放入了奶箱,回頭瞥見那個倚睡在秋千上的慵懶身影時,視線有些飄忽。

顯然,游知榆在睡覺。

可這人實在是奇怪,每次都大早上在外面秋千上睡覺,不怕被蚊子咬,也不怕被人瞧見睡相不好。

不過游知榆怎麽會睡相不好。

這麽想着,桑斯南又忍不住往那邊望去,搖搖晃晃的斑駁樹影下,女人随便倚睡的風姿,都像是在拍大片似的,恣意又矜貴。

可到底是真睡着了嗎?

一陣風刮過,将女人身上的薄毯吹拂下來,快要跌到秋千下。桑斯南步子頓了頓,還是側身,走近,将薄毯小心翼翼地給人蓋上。

手指沒有觸碰到皮膚。

可處于下方的女人還是在她傾身蓋住薄毯的那一秒睜開了眼,目光含笑地盯着她。

桑斯南僵了僵手指。

游知榆側了側頭,擡起手撐着下颌,慵懶又從容地出聲,“早。”

已經接連幾天沒見過面。一見面,她們就在這樣的距離下突然形成對峙,似乎已經突破了她所能測量的最近距離。

夏日清涼的晨,日光打在她們交織的呼吸裏,有些熱,卻又夾雜着涼。只要她稍微攏一攏手臂,就能将她絡在自己的懷裏。

不合時宜的想法陡然出現。

桑斯南驚得瞬間直起身子,不敢再直視眼前眼神清透的美人,有些慌亂地說了一句,“你怎麽大早上睡在這裏。”

游知榆仰頭看她,鼻側的那顆棕色小痣上落了燦白的光,良久,又笑了一聲,像是在問她“你覺得是為什麽”,又像是只是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桑斯南縮了縮手指。

游知榆的目光下落,落在她露在外面的腿上,

“傷好了?”

“好了。”桑斯南往後退了一步,莫名的,有些不敢面對游知榆,含糊地說了一句,“我還要去接蘭慧阿婆,走了。”

游知榆懶懶地倚在秋千上,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撸着被圈在自己懷裏的白貓,慢條斯理地說,“好。”

桑斯南這才注意到,原來那只白貓也在秋千上倚着,還坐在游知榆的懷裏。

莫名其妙的,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白貓。

游知榆又輕輕睜開眼,“怎麽了?”

白貓也跟着游知榆看過來,張牙舞爪地舔了舔自己的犬牙,而後又窩到游知榆懷裏,享受着女人柔膩手掌的安撫。

桑斯南抿着唇,“沒什麽。”

話落,塞在褲兜裏的手機振動起來,她抛去自己腦海中有些奇怪的注意力,接了田蘭慧的電話,便轉身從這裏離開。

許久沒見過面的不只是游知榆,還有田蘭慧。可意外的是,田蘭慧似乎并不想見到她。

等桑斯南帶着養好的膝蓋,汗流浃背地爬到田蘭慧家的那邊坡上,站在電線杆上等人的田蘭慧嘴一撇,一臉不情不願。

桑斯南被田蘭慧這樣的表情傷到,比着手語,狐疑地問,“你怎麽一臉失望?”

田蘭慧輕飄飄地嘆了口氣,比着手語,“雖然知道是你來接我,但看到真的是你的時候,是有點失望。”

桑斯南撇了撇嘴,“那你希望是誰?”

田蘭慧慢悠悠地比着手語,“小游。”

“小游?”桑斯南沒反應過來,“游知榆啊?”

田蘭慧點頭。

桑斯南愣住,有些不敢相信,“這幾天……來接你的人,是游知榆?”

“對。”提到游知榆,田蘭慧比手語的動作都快了許多,“小游這幾天過來都會給我帶吳阿婆家裏的麻糍,別提多好吃了。”

桑斯南無言地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她幾個麻糍就把你收買了?”

田蘭慧不說話了,慢吞吞地爬到她背上,在她背上寫了幾行字,“麻糍是你阿婆最愛吃的零嘴。”

等田蘭慧把這句話在她背上寫完,桑斯南已經走了一段路,她動作頓了頓,到底是沒說什麽。

平心而論,她想不到在她養傷的這幾天,明夏眠安排的接送田蘭慧的人會是游知榆,明夏眠和游知榆的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也想象不到游知榆這樣矜貴的公主背着田蘭慧去海鮮市場的樣子,游知榆看起來柔……能倒是也不柔弱。

好吧,是她想多了。

仔細一想,接送田蘭慧,好像也的确會是游知榆做的事情

畢竟游知榆這個人,會做什麽事情都不奇怪。

晚上,從海鮮市場把田蘭慧送回去之後,桑斯南剛回家,卻又被明夏眠火急火燎地扯着去到了火焰山大排檔。

出門前,她走了幾步,又摸了摸脖子,問,“這次不會又是四個人吧?”

明夏眠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桑斯南沉默了一會,“那我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

明夏眠有些不滿意了,“那你快點。”

桑斯南沒說話,只快速沖了個澡,将自己沾了一身黏膩汗意的衣服換下,才慢吞吞地跟着明夏眠去到了火焰山大排檔。

見到了其他兩個人,李和柔和明冬知。

她無言地在明冬知旁邊坐了下來。明冬知朝她笑,比着手語,“阿南姐你要喝什麽!我在點飲料!”

“她喝橘子汽水!”明夏眠一邊給李和柔利落地拆着筷子,一邊搶答,語氣裏還帶着幸災樂禍的笑,似是在笑她跟個小孩一樣還在喝汽水喝酸奶。

李和柔笑,“那還是要兩瓶酒兩瓶飲料?”

看着其他人理所當然的态度,又看了看明冬知單純無辜的眼,桑斯南搓了搓手指,低着聲音說,“我也想喝酒。”

“啊?”明夏眠有些沒反應過來,小聲提醒她,“你怎麽突然要喝酒了,不是這段時間都在吃安眠藥嗎?”

桑斯南手指蜷了蜷,有些含糊地說,“沒吃了。”

“沒吃了?”明夏眠有些驚訝,“怎麽突然不吃了?”

不吃藥是從傷了腿之後開始的。在沉悶黏膩的夜裏,桑斯南無數次睜着眼,反複地點開手機屏幕,鎖屏界面亮了一次又一次。

沒看到想看的,也沒發出去想發的。

她把她的心神不寧以及經久不息的海域夢境,很簡單地歸功于吃多了安眠藥所帶來的神經衰弱。但她不可能和明夏眠這麽說。

“反正就是沒用,越吃越睡不着。”桑斯南含糊地解釋。

明夏眠自然是很了解桑斯南的心思,這會也不多說什麽,只輕飄飄地點了下頭,“那就喝酒吧,你想喝什麽酒,啤酒?梅子酒?還是白酒?”

桑斯南抿着唇,“那就啤酒吧。”

她其實不喜酒精的味道,覺得酒又苦又澀。可持續煩悶的夏夜和蟬鳴,讓有些一直抑制在心底的舊日瑣碎溢了出來。

她突然想喝酒,讓綿密的氣泡湧到喉嚨裏,将那股從舊日溢出來的尖銳和不安,全都再次被壓回去。

而且,還有一種理由是,在兩瓶飲料兩瓶酒裏,她不想讓自己和還差幾天才成年的明冬知處于同一個陣營。

比成年人手臂還高的大杯紮啤被送了上來,上面冒着一層綿密的白色氣泡。

李和柔和桑斯南熱火朝天地碰了個杯,“紀念一下,這應該是三十四第一次和我們一起喝酒。”

明夏眠也跟着附和,碰了一下杯,“恭喜我親愛的發小,終于從喝汽水喝奶的小孩變成大人了!!”

明冬知不服,放下汽水,比着手語,“怎麽喝汽水就是小孩了?”

李和柔摸了摸明冬知的頭,“那你要喝酒?”

明冬知抿了抿唇。

明夏眠“切”了一聲,把自己面前這杯滿滿當當的紮啤推過去,有點挑釁的語氣,“喝口試試?”

“喝就喝!”明冬知比完手語,猛地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然後又猛然頓住,皺緊鼻尖,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又吐了吐舌頭,比着手語,“好苦!”

明夏眠笑得前仰後翻。

李和柔也笑得豪爽,“你等下兌點汽水喝就好喝了。”

“是嗎?”明冬知狐疑地比着手語。

“是啊。”明夏眠雙手枕在後腦勺上,有些惆悵地望了望天,“我們小時候都這麽喝。”

“只不過現在不了。”

“為什麽不?”明冬知問。

炎熱的夏風拂起明夏眠空蕩蕩的褲腿,她低眼,扯了扯褲腿,沒說話,只是笑着摸了摸明冬知的頭,老氣橫秋地說,

“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

熱騰騰的酒桌氣氛裏,桑斯南安靜地微微灌了一口自己杯中的啤酒,是北浦島本地的牌子,量大價廉,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又苦又澀,就算一股腦灌下去了,也仍然繞在舌尖,久久揮散不去。

燒烤吃到了九點,四個人散了場,那杯酒還剩了一半。

夏夜風微涼,桑斯南沒跟着其他三人一起回去,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沿着海平線散步吹風。

許久沒有碰過酒精,才喝了半杯不太好喝的啤酒,便有些頭暈地腳不着地。

說不定酒精的效果比安眠藥和櫻桃汁的效果更好呢?雖然不好喝。

——桑斯南這麽想着,就又推門進了路邊的便利店,便利店是近兩年北浦島為了發展旅游業才邀接入駐的連鎖品牌,二十四小時營業,裏面也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啤酒品牌。

桑斯南走進去,被冷氣激得一哆嗦,在琳琅滿目的商品架裏拐到了啤酒的冰櫃,上面陳列着花裏胡哨的啤酒包裝。

彎腰在裏面找了找。

最後選中了一個進口品牌的罐裝,包裝在所有啤酒裏面極為亮眼,價格也是,500ml,20塊。

心裏暗想,你都比北浦島兩升的紮啤還貴十五塊了,總不可能還這麽苦這麽澀這麽不好喝吧。

桑斯南從冰櫃裏拎着啤酒出來,結完賬,酒罐上冒出的水汽便已經沾了滿手,黏黏糊糊的。

走出便利店,又是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汽笛和蟬鳴此起彼伏,她拎着啤酒順着路邊走了一會,單手拉開了啤酒的易拉罐拉環,氣泡蹭地往上湧,浸滿了她的手指,又嘩啦啦地滴落在馬路上。

她看着那些氣泡,好一會,等氣泡消了,她試探性質地抿了一口,突然發現:

原來二十塊500ml的進口啤酒喝起來,也是苦的,也是澀的,氣泡消了也會沒滋沒味。

她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周遭嘈雜人聲和海浪洶湧聲在氣泡戳破的細碎聲音裏越變越小。

這時候。

馬路邊一聲刺耳的汽笛,接着是呼嘯而過的汽車,以及滾落在耳邊的蟬鳴,讓被啤酒浸透的夜色多了幾分夏。

桑斯南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手上啤酒的氣泡已經完全消逝,好像有些之前怎麽也摸不着的想法,瞬間就從這罐20塊的啤酒中溢了出來。

她猶豫着,拿出手機,慌亂地把自己被沾濕的手指在衣角上蹭了蹭,又點開屏幕,找到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點開這幾天總是不經意打開卻又猶豫着關閉的短信。

匆匆忙忙地打了幾個字,剛想發出去。

手機屏幕上就突兀地投來了一個微弱的白色光點。她怔了幾秒,反應過來,移開手機,發現白色光點準确無比地停留在了她的手心裏,似是找準了那個最柔軟最正中心的位置。

而後。

才開始進行微弱的、有規律的閃爍。

對桑斯南來說,這種規律很容易識別,幾乎是在白點開始閃爍之時,她就已經開始自動判斷,這是否屬于她曾經使用過的交流方式。

白點連續地閃爍了很多下,慢慢拼湊成一個個字母,最後拼湊成完整的兩個單詞

看清白點閃爍的意思後,桑斯南驚得猛然擡頭,往旁邊路上張望,果然,近在咫尺,在路邊停着一輛紅色雙層巴士,巴士車身上寫着“北浦島”三個大字,分為上下兩層,而上層是敞篷露天的。

而此時此刻。

上層靠近欄杆的位置只坐了一個人,戴了頂鴨舌帽,寬大的藍色格子襯衫随着海風起伏,敞開裏面白皙柔膩的鎖骨,胸口被純白緊身背心勾勒出弧度。

穿搭有幾分小性感,但更多的是灑脫和恣意。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巴士欄杆上,另一只手裏拿着一只黑色的迷你手電筒,正在發出微弱的白光。

車恰好停在沒有路燈的位置。

桑斯南看不清巴士車上那人的臉,心裏卻還是下意識地跳出一個名字,她空空地咽了一下喉嚨,慢吞吞地挪動着步子走近了一些。

果不其然,剛走近。

這人突然就從巴士上探頭往下看,那張矜貴又柔軟的臉冒了出來,被遠處昏暗的燈塔藍色光線搖晃照耀着。

燈光搖晃出漂亮的光影,被海風微揚起的發絲繞在光影中,似是一幅迷幻又朦胧的高級油畫,有種妩媚又清透的美。

真的是游知榆。

看清之後,桑斯南又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将自己手裏發燙的手機攥得緊緊的,那上面是那條她已經打出來的短信:

【我想來把絲巾還給你】

而此時此刻,在她還沒來得及發出短信的那一秒,坐在雙層巴士上的游知榆盯了她一會,慢悠悠地伸出那截骨感纖細的手腕,慢條斯理地橫在欄杆上撐着臉,偏頭看她。

缭繞的光點和光束彙集,形成張牙舞爪的氛圍,鴨舌帽帽檐下,漂亮的眉眼一半在陰影下,一半在亮色的光束中,含着笑,似是一種裹挾了海的慵懶。

桑斯南動了動喉嚨,低頭發現自己手心裏的白色光點仍舊在跳躍,用着她擅長并且她也知道她擅長的摩斯密碼,再一次的,向她發出那個信號:

Get on

【上車】

我預估下章要非常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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