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無櫻

無櫻

在請丙幫忙的話還沒說出口之前，夏目先灌她喝了幾杯霧石送的櫻花酒。那話怎麽說的來着，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丙抽一口煙，喝一口酒，和貓咪老師兩個你來我往，可以說是非常享受了。

在她稍微有點盡興了的時候，夏目适時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丙對于陣法符咒這類東西十分有研究，之前夏目被妖怪的詛咒纏上，也是丙想辦法幫他解決的。

聽完了夏目的話，丙喝酒的動作稍微頓了頓，想了想說道：“我得回去翻一翻書研究研究，畢竟是要和神明合作，對于我們妖怪來說，還是不能大意的。”

貓咪老師抱着酒杯語調懶洋洋的，“放心了丙，那就是個無賴神明。”

丙的臉上有微微的酒醉的紅，她抽一口煙，朝着夏目的方向吐出煙霧，“就知道你沒事不會找我。”

夏目怕被嗆到，朝旁邊躲了躲，笑着說：“你可以來找我啊，你，三筱，小胡子，中級，你們摸進我房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啊。”

丙笑着沒回話，這酒看來是很對她的胃口，她仰頭又喝了一杯，心情很好的樣子，“就沖着這麽好喝的酒，我也得把那櫻花林的主人給找回來，這樣的酒每年我可都不想錯過。”

傍晚的時候，夏目去神社喊上夜鬥如約來到了櫻花林，他走近才發現丙已經到了，她正在和霧石交談着什麽，臉上還挂着笑容。

“這麽麻煩的工序嗎，難怪這酒入口那麽甘醇，倒是很想找你的主人好好讨教一二啊。”

原來是在聊怎麽釀酒，夏目微笑着走過去，給夜鬥和丙互相介紹了一下。

丙倒是很随和，把嘴邊的煙槍放了下來，笑着打量了一下夜鬥，嘆道：“這就是夜鬥神啊。”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第一次和妖怪這樣和平共處甚至合作還是讓夜鬥心裏有一點抗拒。

“既然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貓咪老師爬到了一棵枯死的櫻花樹頂上懶洋洋地趴着，朝着下面說。

丙點點頭，把煙槍收了起來，拿出特制的符筆在地面上畫了一個又一個複雜奇異的符咒，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符咒凝結成了一個繁瑣的陣法，強大的妖力波動不斷在陣法內沖撞。

丙擡頭朝霧石示意，霧石盤腿坐到了陣法的中央，他的體內，由櫻花林主人灌輸進的妖力正随着陣法的牽引流淌而出，而随着妖力的流逝，他的臉色也愈加蒼白。

眼看夜鬥遲遲還沒有動作，夏目生怕他反悔一樣，求助般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拜托了，夜鬥。”

還怕他臨陣脫逃不成？夜鬥嘆口氣，“知道了知道了。”

“雪音。”

夜鬥站在妖力沖撞的陣法之外，手中狹長的太刀指向陣法的中心，他微微低下頭閉上眼睛，口中念出繁複的咒語，随着他聲音的響起，神器的頂端漸漸亮起了微藍色的光。

夏目認真而好奇地看着夜鬥的動作，他見過很多妖怪，也見過一些神明，但他總覺得夜鬥和他從前見過的所有都不一樣。

也說不出哪裏不一樣，就是心裏覺得很特別。

這種特別，大概也是雪音嘴上說着嫌棄卻一直不離不棄守護在他身邊的原因吧。

“我看到她了。”過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夜鬥終于睜開眼睛，放開了雪音。

坐在陣法中的霧石聞聲立刻站了起來，他身體因為剛才妖力的沖撞猛地站起還有些搖晃，聲音透出急切，“夜鬥大人，請帶我去吧，拜托您！”

夏目見狀立刻上前拉住了霧石，“你離開青石太遠就會消失的，我幫你去。”

夜鬥和斑幾乎是同時地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這個愛多管閑事的家夥。

“左邊，诶不對不對，再往右邊點，穩一點，再飛高點……”

夏目坐在斑的後背上，聽着夜鬥左左右右地指揮方向，生怕老師一個不小心就把他們都扔下去了。他和霧石可是許了老師很多好吃的和酒才換來他跑這麽一趟苦力，千萬不能被夜鬥給氣沒了。

怎麽能堵住夜鬥的嘴巴呢？夏目頭疼地想。

“胖貓啊……唔唔……”

在夜鬥開啓另一輪轟炸之前，夏目回過頭拿手背堵住了他正要說出口的廢話。

越過夜鬥的肩膀，夏目看見了雪音支持和贊賞的目光，他嘆氣，“夜鬥自己也可以很快過去的吧，夜鬥是神明啊。”

夜鬥眨了眨眼睛，夏目放開了捂着他的手。

“那哪有飛起來舒服啊！”夜鬥說着還順手揪了揪斑背上的毛。

夏目只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颠簸伴随着貓咪老師一聲極度不爽的“哼。”

夏目手忙腳亂地抱住了斑的脖子，在感覺自己快要撞到樹的時候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山上。夏目朝四周看了看，能看到山下的公路，田野和河流。鄉下慣見的風景，但和他每日上學放學都能看到的還是有很多不同。

“就是這裏嗎？”夏目問。

夜鬥：“就是這座山了，找一找吧。”

貓咪老師爬到夏目的肩膀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夏目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別說老師了，就是他剛才聽了一路夜鬥的碎碎念都有點頭疼。

貓咪老師一開始還和夜鬥争鋒相對地吵，後來心裏覺得跟這麽個無賴神明争論實在是太有損他高級妖怪的身份了，他在努力忽視夜鬥廢話的同時，還在心裏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阻止夏目和這個便宜神接觸，真是又難纏又不好惹又煩人。

天色早已經黑了下來，還好已經提前和塔子阿姨打了招呼。

月色涼涼地籠罩着山裏的樹木花草，有蟲子的叫聲不斷從路邊和頭頂傳過來。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森林和這兒有點像。”夜鬥突然說。

夏目循着聲音擡起頭，發現夜鬥不知道什麽時候跳到了樹上。和夜鬥第一次見面的确是這個場景，月色深重的夜晚，被妖怪追到走投無路的他。

夏目笑了笑：“這次有你和老師，沒有妖怪會來追我了。”

他這話音剛落下，一陣冷風突然從身後襲來，伴随着夾雜在風裏低沉的聲音“玲子……友人帳……”

“什麽雜魚都敢觊觎友人帳了？”貓咪老師憋着的一股悶氣終于找到了發洩的地方，從夏目肩頭跳了下來，變成斑的樣子，一口就将這個偷襲的妖怪咬了個粉碎。

夏目驚吓了一下，長呼了一口氣，“還真是說什麽來什麽啊。”

夜鬥從樹上跳了下來，手裏拿着個順手折斷的細小枝條，就着冷淡的月色四周掃了一圈，“胖貓還挺厲害，能靠這麽近不被我們發現，剛才那妖怪也不算什麽小妖怪了。”

斑把頭湊到夜鬥旁邊咬牙威脅，“不許再叫我胖貓！”

夜鬥和斑巨大的腦袋深情對望了一會，突然拿手上的小枝條撓了撓斑的鼻子，“好的胖貓。”

斑被他撓得一個噴嚏打了出來，跟漏了氣似的瞬間變回了招財貓的樣子，氣憤地揮了揮小爪子。

夏目卻在冷靜之後皺起了眉頭，夜鬥剛才……聽到友人帳了。

如果夜鬥知道了友人帳的用途，知道了毀掉友人帳就可以消滅那麽多強大的妖怪，作為一個以消滅魑魅魍魉為責任的神明他會來搶奪友人帳嗎？

夏目陷入了深深的憂慮裏。如果夜鬥詢問他什麽是友人帳的話，作為朋友他是不會欺騙夜鬥的，而就算不問他，夜鬥随便抓一只路邊的小妖怪也都能了解到關于友人帳的事了。

雪音對于自家主人總是欺負貓咪老師有點過意不去，蹲下身把貓咪老師抱了起來。斑對于雪音這個小家夥還是不反感的，也就任他抱着走在前面。

夜晚安靜，他們的衣服刮在路邊的樹木上有沙沙的聲響，夏目突然喊住了走在他前面幾步的夜鬥。

夏目：“關于友人帳的事情，我……”

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夜鬥打斷：“現在不太想說的話，就等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我們神明是很善解人意的。”

在偷襲的妖怪被斑解決之後，夜鬥就已經感覺到了夏目的緊張。友人帳？第一次遇到夏目的時候，追他的那個妖怪嘴裏念叨的好像也是這個東西。他能猜想到，這大概就是夏目一直被妖怪所糾纏的一個很大原因。

真是沉重的秘密啊。

夜鬥覺得夏目現在不太想解釋，他也不想要逼問。這個人類不錯，無論是對人對妖對神明都懷着熱情和溫柔，和他在過去的悠長人生裏所遇到的所有人類比起來，都算是讓他覺得非常舒服的一個了。

走在前面的雪音突然叫了一聲，“那裏好像有燈光！”

夏目的注意力立刻從心裏的小憂慮上抽了出來，他往前小跑了一會，在距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的林子裏，看見了一座透着油黃色燈光的小木屋。

和櫻花林裏的一樣。

屋子的主人應該是察覺到有人來了，在夏目他們走近的時候提着一盞燈打開了門。

她穿着緋色的裙子，和夏目在夢裏見過的一樣，手裏的燈籠上繪了滿幅的櫻花。她看着夏目的眼神有點驚訝，半晌才搖了搖頭，“不是。”

夏目知道她心中所想，走上前去，“玲子是我外婆。”

“難怪。”

夜鬥主動提出要留在外面逛一逛，夏目心裏稍微松了口氣，在他沒想好怎樣和夜鬥解釋清友人帳的事情之前，他不太想讓夜鬥看到友人帳，看到他還給妖怪名字。

夏目把背包裏的友人帳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說明了他的第一個來意，“櫻花林的主人，我想代替我外婆把名字還給你。”

夏目從坐在他對面的女子眼睛裏看出了懷念。

“你真的和玲子很像，”櫻花林的主人說，“那就麻煩你了。”

她說話的表情和語氣都很溫和，和霧石一樣，都給人一種很舒服安寧的感覺。

夏目在她淺淡溫柔的話語裏聽見了她的名字。

他合起手掌：“無櫻，我把名字還給你，收下吧。”

無櫻。

夏目閉上了眼睛，不屬于他的記憶潮水般湧來，那些或歡笑或悲哀的畫面在他腦海裏一幕幕閃過。

剛還完名字的虛弱感襲來，夏目倒在了地板上，眼睛有些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