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坍塌

坍塌

夏目在教室上課的時候，夜鬥一直趴在走廊上想，怎樣才能把他從這個夢裏帶出去。

既然夏目在這個時候夢到了這件事，那說明這事兒是個不美好的回憶。

按照正常的發展，夏目這口黑鍋應該是背定了，後來肯定也是頂着個偷班費小賊的名義轉學去了別的地方，換了另一個親戚家生活。

不管怎麽樣，反正先幫小夏目證明清白吧，也許這根刺兒拔了，他就能醒過來了。

夏目走出學校大門的時候看見了夜鬥，他很開心地跑了過來，“大哥哥怎麽在這裏呀？”

“啊，”夜鬥說，“我來買點東西，剛好路過，你在這裏上學啊？”

夏目雙手搭在書包肩帶上點了點頭。

“那一起回家吧，”夜鬥推着小夏目轉了個圈，把他的書包卸了下來拎在自己手上。

“我可以自己背。”夏目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走吧，”夜鬥拉起他的手，“借你的書包背一背，讓大哥哥回憶一下上學的感覺。”

夏目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

“要去河邊坐一會嗎？今天要早點回家嗎？”快到河岸那片草坪的時候，夜鬥晃了晃夏目的手。

“要！”夏目快速地回答着，“我只要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去就好了。”

夜鬥拉着他在小河邊坐下，這已經是他和夏目的秘密基地了。

傍晚的風挺暖和，天也是暖黃色的，很好看。

夏目在書包的小口袋裏摸了一會，掏出了兩塊糖果。

“給。”他朝夜鬥遞過去。

夜鬥笑着接了過來，“謝謝。”

“是荔枝味的糖果哦，我都舍不得吃呢。”夏目說。

“那這會兒怎麽舍得啦？還給了我一塊。”夜鬥剝開了糖紙，把糖果扔進嘴裏。

夏目想了一會，很認真地說：“因為大哥哥是很好的人，其實都沒有什麽人願意和我玩的。”

他語氣有點低落：“大家都覺得我很奇怪，愛撒謊，其實不是的。”

夜鬥摸了摸他的頭發，“我知道夏目是一個好孩子，對吧？”

“嗯！”夏目擡起頭朝夜鬥笑着，“我去把糖紙扔掉。”

路邊樹旁有一個垃圾桶，夏目把夜鬥的糖紙也拿了過來，往河岸上面跑過去。

他跑到路上的時候，迎面走過來了一個小女孩，是鄰居家的小姐姐。

“夏目，”小女孩喊了他一聲，“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麽？放學怎麽不回家？”

夏目愣了一下，轉頭朝夜鬥那兒看了過去，“不是我一個，還有……”

他話沒說完，小女孩突然拔高了音量：“你怎麽把書包扔在那兒呢，萬一掉到河裏怎麽辦？”

小姑娘還挺熱心，跑到草坪上把書包給夏目拿了過來，“快回家吧。”

“好。”夏目聲音很輕，接過書包僵硬地點了點頭。

小女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先走掉了。

夏目抱着書包站了好一會，才轉過身大聲問夜鬥：“她看不到你嗎？”

夜鬥沒想到自己暴露得這麽快，還想再扮演一段時間的知心大哥哥呢，他無奈地看着夏目。

“她看不到你，對吧？”夏目又低聲問了一遍，眼圈已經紅了起來。

夜鬥站了起來，他在腦海裏想着找個什麽好的說法先安慰一下夏目，艱難地開口：“夏目……”

“我真的特別讨厭你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夏目朝他吼出了這一句，抱着書包快速地跑遠了。

夜鬥有點沮喪地坐回了地上，給夏目這個夢制造了一點更不好的回憶了啊……

夏目他們班在開班會，夜鬥趴窗戶上偷聽。

之前找過夏目的女老師站在講臺上說：“因為班費丢失了，也沒有絕對的證據指出是誰拿的，所以希望大家能再交一次。”

班上頓時響起了一片反對和議論的聲音。

夜鬥在教室外面都能聽見好幾聲夏目的名字。

“老師，我都說看見是夏目拿的了，既然是他拿的，就應該讓他賠啊，為什麽要讓我們再交啊？”高個兒滿臉不服地站了起來，說出了在座同學的心聲，得到了一片附和聲。

這小子還挺能演啊，夜鬥趴窗戶上感嘆，估計他自己都快相信自己真的是目擊證人了。

女老師有點為難，清了清嗓子說：“夏目同學堅持說自己沒有拿，學校的監控系統還沒有安裝好，老師不能随便做出決定，萬一冤枉了同學。”

這老師還算湊合，夜鬥在心裏點了點頭。

高個兒還站在座位上，一副不太想罷休的樣子。夜鬥想了想，從後門溜進教室站到了高個兒座位旁邊。

他想把高個兒書包裏的班費袋子掏出來，但就這樣直接行動未免太靈異了一點。

夏目看到夜鬥走進了教室，他一臉震驚地看了過來。

高個兒以為夏目是在看自己，他像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心虛，突然有點激動地朝夏目那邊轉過身，“你眼睛瞪那麽大幹嘛？小偷！”

趁着他轉身的功夫，夜鬥猛地扯了一把他的書包袋子，甚至還以極快的速度在袋子落到地面之前抖了兩下。

高個兒書包裏的書本，筆，游戲機，反正所有的東西都摔了一地。

當然，也有那個明黃色的班費袋子。

夜鬥松了口氣，可算是抖出來了。一個完美的轉身不小心帶翻書包事故現場。

他朝夏目眨了眨眼睛，挺愉快地從後門走出了教室。

夏目全程都是懵住的狀态，連眼珠子都沒有轉一下，直到老師走下講臺撿起了那個袋子，班上同學跟炸開了鍋一般讨論起來的時候他才回過了神。

他擡頭看了一眼，武田已經灰溜溜地跟着老師去辦公室了。

自己大概算是能擺脫掉“小偷”這個帽子了吧，夏目後知後覺的有點兒激動。

是夜鬥幫了自己。可是夜鬥也騙了他。

夏目皺起了小眉頭。

放學的時候，老師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為之前懷疑了夏目的事情道了歉。

夏目有點不好意思，也有點開心。他很想和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是他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

夏目有點郁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過河岸草坪的時候他習慣性朝下看了一眼，夜鬥果然坐在那兒。

夜鬥是背對着他的。夏目捏緊了書包帶子，要不要去和夜鬥說話呢，可是夜鬥也是自己最讨厭的妖怪的一員啊，其他人都看不見他，只有自己能看見。

夏目努力地扭過頭不去看夜鬥，繼續往回家的方向走。

可是……夜鬥也幫助了他呀。夜鬥會和他說話，會送他草編的手環，會陪他放學，會拉他的手，會和他一起在河岸邊坐到日落。

夜鬥他……和其他的妖怪是不一樣的吧。

夏目停下了腳步，咬了咬牙，轉頭去找夜鬥。

“那個，”夏目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昨天才吼了夜鬥，“謝謝你在教室幫我。”

夜鬥感覺到夏目走掉的時候其實挺失落的，沒想到的是夏目居然又跑回來了。

怎樣重新修複和夏目的關系呢？夜鬥突然心念一轉，活了這麽久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機智過。

“這是我應該做的，”夜鬥說，“因為我是你的守護神。”

夏目睜大了眼睛，說話都有點磕巴了：“你不是，不是妖怪嗎？”

“不是哦，”夜鬥伸出一根手指在夏目眼前晃了晃，“我是神明。”

天地良心，這句話是真沒說謊。

“神明……”夏目喃喃了一句，“你……為什麽……”

他在夜鬥對面坐下來，仔細地看着夜鬥，很想問些什麽，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夜鬥嘆了口氣，快速在腦海裏組織好語言。

“是這樣的，”他看着夏目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每個父母不在身邊的小孩，都會有一個守護神，在你受到委屈的時候，被欺負的時候，神明大人就會出現來幫助你。”

“真的嗎？”夏目眨了眨眼睛。

“你看過長成我這樣的妖怪嗎？”夜鬥問。

夏目想了想：“大哥哥比我見過的妖怪都要好看。”

夜鬥打了個響指，“那是自然，因為大哥哥是神明，怎麽會長得和妖怪一樣呢。”

夏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以前怎麽沒有看到大哥哥呢？”夏目問。

“守護神只會陪伴孩子成長一小段時間，”夜鬥頓了頓，“只有善良懂事的好孩子才能看到守護神，這份陪伴可是神明的獎勵哦。”

夜鬥捏了捏夏目的臉頰，軟軟的，手感非常好。

大哥哥說的應該是真的吧，畢竟自己平時遇到的妖怪都只會吓他，跟在他後面追他恐吓他，只有夜鬥幫助了他，而且和夜鬥在一起的時候，夜鬥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候，真的會感覺到很溫暖呢。

守護神啊。

夏目盯着夜鬥，臉上漾起了笑容。雖然爸爸媽媽不在了，可是也有人守護自己了，不對，不是人，是一個神明！

特別厲害了！

夏目幾乎是歡呼雀躍着回的家。平時在飯桌上幾乎不怎麽講話的他，今天也挺興奮地邊吃邊和叔叔阿姨聊了天，甚至連平時說話總是帶刺的雙胞胎兄弟也變得可愛了一點。

夏目很想告訴爸爸媽媽，但是他沒有拿出爸爸媽媽的相片，每次看到相片的時候都會按捺不住心裏的思念讓自己變得很痛苦，今天是一個很開心的日子，不想要在臨睡的時候打破這份好心情。

于是他裹着被子蹲在了紙箱旁邊，小聲地把自己遇到了一個大哥哥守護神的事情告訴了爸爸媽媽。

“以後都不會害怕啦，因為大哥哥說會保護我的，啊，其實以前也沒有害怕啦。”夏目覺得今晚的自己話特別多，對着紙箱念叨得都快停不下來了。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夏目覺得家裏的氣氛稍微有點不對勁。

雙胞胎吃完早飯先去學校了，他一般會走的遲上一點，遠遠地跟在雙胞胎後面。

今天準備出門的時候，叔叔突然喊住了他。

夏目換鞋的動作停了停，疑惑地看了過去。

叔叔有點難以開口的樣子，好一會兒才對他說：“貴志，今天你就不用去學校了。”

“啊？”夏目把鞋子重新擺好，走到了桌子旁邊。

最後還是阿姨開的口：“是這樣的貴志，你也知道，我們家都有兩個孩子了，地方呢也不夠大，住得也擠。前幾天已經幫你聯系了另一家親戚，他們家只有一個小女孩，房子也大，今天下午大概就能接你過去了，轉學手續你叔叔已經在幫你辦了。”

夏目沉默了一會，輕聲說：“我知道了。”

其實在叔叔喊住他欲言又止的時候夏目心裏就已經有點猜到了，畢竟這樣的場景和對話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重複一次。自己也非常理解的，多撫養一個孩子确實是一個很大的負擔，盡管他一直努力不讓自己給別人帶來麻煩，但因為能看見妖怪的原因，導致自己應該還是一個不太讨人喜歡的怪小孩吧。

但這次有一點不一樣，夏目心裏很失落，他不知道守護神哥哥會不會和他一起走。

“我想去和朋友告個別，然後就回來收拾東西，不會耽誤下午搬走的。”夏目對野澤夫婦說。

“當然可以了。”叔叔嘆着氣在他頭頂拍了一下。

夏目跑出家門的時候，心裏在想萬一大哥哥不在河岸那邊該怎麽辦，萬一自己找不到他了，不能告訴他自己要離開這裏了怎麽辦。

他用了很快的速度往他們的秘密基地跑，手上戴着的小草環已經有點發黃了，看到夜鬥坐在草坪上回過頭朝他微笑的時候，夏目心裏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我……”夏目在想該怎麽開口。

“我已經知道了，”夜鬥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我可是神明。”

“那大哥哥還會跟着我嗎？”夏目鼓足了勇氣問。

這個夢境已經不穩固了，夜鬥能看見天空和河底的裂痕。

他搖了搖頭。

夏目的表情很明顯地失落了下來。

“因為陪伴你的時間已經到了。”夜鬥在地上拔了兩根草，“手伸過來。”

夏目乖乖地把手伸了過去：“那你會去哪裏啊？”

“會去神明該去的地方。”夜鬥朝他笑了笑，把發黃的舊手環摘了下來，重新編了一個更精巧的新手環。

夏目摸着手腕：“那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當然了。”夜鬥這次的回答很肯定。

夏目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夜鬥伸手摸着他頭頂軟軟的頭發，“等我們小夏目長大了，變成了一個堅強的溫柔的少年，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會再見了。”

“拉勾勾嗎？”夏目小聲地問。

“什麽？”夜鬥沒太聽懂。

夏目把手伸了過去，握着拳頭，豎起小拇指，“拉勾勾。”

夜鬥一下子笑開了，“好！拉勾！”

他勾住了夏目的小拇指，搖晃了兩下。

“我會一直保護你的，”夜鬥說，“所以，遇到什麽都不要害怕，也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我們夏目是一個堅強的男孩子，不要總是偷偷地在夜裏哭，也不要總是想着不給別人惹麻煩。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夏目是最善良的好孩子了。”

“我們會再相見的，”夜鬥看着夏目轉身離開的背影，輕聲說：“這是神明的諾言。”

他看見天空大片大片地陷落，河水飛快地幹涸，綠色的植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死亡，夏目的身影也在漸行漸遠裏愈加模糊。

夜鬥任憑自己的意識慢慢渙散，他知道，這是夢境坍塌的征兆。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夜鬥第一眼看見的是胖貓肥嘟嘟的臉。

真是毀心情啊，夜鬥按着頭坐了起來，有一點暈。

他偏過頭，看到夏目還閉着眼睛沒有醒過來。

“沒事吧夜鬥？”田沼擔憂地問。

黑色的茶壺放在一邊，已經不再發出幽冷的光芒了。夜鬥洩憤般一腳踹了過去，茶壺咕嚕嚕地在屋子裏滾了一會。

“應該沒事了。”他低着頭打量夏目，臉色很蒼白，大概還是被這半吊子神器吸去了一些力量。

看了這麽久的小夏目，突然再看放大版，一時還真有那麽一點不習慣。

在夜鬥低着頭亂想的時間裏，夏目已經睜開了眼睛，他撐着地板坐了起來，挨個地看了一眼圍着他的大家。

剛從夢境裏走出來，還有一點不真實的感覺。

“我們又見面了，”夜鬥朝夏目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神明的承諾沒有诓你吧？”

“夜鬥……”夏目看着他喃喃了一句，突然緊緊地擁抱住了他。

“謝謝你，夜鬥。”夏目輕聲說。

夜鬥嘆了口氣，回抱住了夏目，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抱了！七萬多字終于抱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