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鸩殺小狼狗
鸩殺小狼狗
入夜。
桐幼薇抱着枕頭,在夜清身畔睡得正香。
月光從外面照進來,照在她白皙安詳的睡顏上。
夜清的枕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她抱懷裏了,夜裏翻來覆去也沒辦法入睡,每到輾轉反側氣得想要一把奪回枕頭的時候,卻發現對方睡得正香,根本沒辦法狠下心來和她搶,只好撐着身子坐在她旁邊,靜靜凝視着她的睡顏。
睡得很香麽。
夜清伸出手,牽了一根頭發在手指間,繞了一繞,輕輕撫着手上柔軟的發絲,擔憂地嘆了口氣。
懷楓建派于北方,藥莊位于南部,為什麽懷楓弟子要跑這麽老遠來這個鎮上?
她的目光停留在桐幼薇的臉上,見她的嘴微微張開,睡得甚至流出口水來,無奈地找手帕替她擦了擦。
莫不是來找……她?
因她音信全無,所以派了弟子來尋嗎?
夜清依舊覺得不甘心,于是便悄無聲息地穿上衣服出了門,向外面走去。這鎮子不大,只有幾家客棧,應該很快就能找到懷楓的人住在哪裏。
她沒走兩步,卻又在門口頓住了腳,回頭透過門縫看過去——床上的桐幼薇睡得正熟,懷裏抱着一個枕頭,宛如摟着心愛玩偶的孩子。月光如水傾倒而下,沾滿她的衣襟,遍布她的發梢,美人浴光,美之無形。
夜清站在門口,只透過那狹窄的一線門縫看着桐幼薇熟睡的面容,手指輕輕撫着門上的縫,咬了咬牙。
如果自己離開這一趟,她到底會不會走?
夜色之外是更廣闊的夜色,月光之外是更明亮的月光,她棄自己而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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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清在門口猶豫了近十分鐘,最後還是轉過頭毅然決然地離去,從樓道的窗戶跳出去,在鎮上的客棧裏找着那幾個懷楓弟子的蹤影。
鎮子不大,而且深夜未眠的房間就那麽幾個,夜清只是順着月夜下的燈光,就順利找到他們所在的地方。她站在窗外,在窗邊背過身,靜靜地聽着裏面的人的話語。
一個弟子道:“師姐,憶岚師叔說申師叔必定是被夜家藥莊的人帶走了,但是一個醫生能做什麽?再說申師叔何其厲害,就憑咱們幾個,哪兒能找到她?”
為首的人道:“我說了讓你們去找了嗎?”
周圍的幾個人都是一怔。
那人說:“依我看這件事就是咱們倒黴。憶岚師叔既然那麽惦記申師叔,她怎麽不自己來?根本就是用咱們當探路的。再說了,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十幾年前夜家藥店分莊發大水,那大水之中湧出幾百個人頭來!這藥莊背地裏做什麽的,你們難道還不明白了?就憑你我的這點本事,真能打得過藥王那個瘋子?”
幾個人面面相觑,靜了一陣之後,說道:“我們幾個年紀小,什麽事情都不懂,就這麽被派出來了,如今師姐說讓我們怎麽做,我們就怎麽做。”
另外幾個人也附和道:“就是,師姐懂得多,出個主意吧!”
為首的嘆息一聲:“什麽主意,保命要緊,藥王自從女兒丢了之後見人就殺,你們也是知道的。咱們現在只需回去,說這裏并無什麽分莊,把責任推脫了就是。”
幾個人紛紛道:“這就好這就好,我們即刻寫信給師父,就說什麽消息都沒有,申師叔遠游去了。”
夜清聽到這裏,終于松下一口氣,收了劍,在房頂上運氣輕功,遠去了。
等她走遠之後,始終端坐在最中間的那個女子睜開眼,道:“你們還真信了?”
幾個年紀小的弟子正在動筆寫信,聞言都是一愣:“啊?話不是師姐說的嗎?”
那師姐冷笑:“我們被師門派出來,本身就是因為自身地位卑下,若是不趁機立功,怎麽使別人看得起我們?方才我那樣說,是因為有人屏息斂氣站在門外偷聽,我想那大約就是藥莊的人,這才故意這般說的。”
她說罷,伸手奪過那寫了一半的信:“立刻寫信,說夜家藥莊就在鎮子附近,你我卑微無力相救,請師門派長輩高手前來相助。”
——————
夜清在屋頂之上跳躍,深思卻早就飄遠了。憶岚……這人她記得,是申孤琴當年的同門。
她小的時候跟着申孤琴雲游天下,每年都有那麽幾周會回到北方懷楓山莊見師門故人,那時候她最讨厭那些時光。師父明明一直是她一個人的,然而到了那些時候,她就會忽然多出來很多師姐師妹,每天霸占着她的時間,叫她去外面一起巡視,或是相約去酒樓相見,總之每到這種時候,師父就要将她丢下,不理會自己了。
夜清就只好每天自己一個人呆在懷楓山莊的屋子裏,怔怔地看着高牆大院之中的四角天空,從日出鳥鳴,等到日落歸巢,那狹窄的天空顏色變幻,屋子裏的世界冷寂無聲。
那些“同門”中,最令她讨厭的就是叫憶岚的家夥。
只要一相見,就立刻會露出溫婉和煦的笑容來,把只屬于她的師父從她的手裏搶走,輕巧地挽着那雙美麗的手,柔聲地一遍遍叫着師姐。
不僅如此,她們兩個還會共枕而眠,說什麽要像小的時候一樣鑽在一個被窩裏,談論一些武林之中的時事,講一些只有彼此可以聽懂的笑話,每當那時夜清都會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她只是一個無趣的小孩,聽不懂笑話,看不出美醜,她的世界太過單調了,只有她一個。
可是師父的世界呢?
多姿多彩,美麗無邊。
而到了現在,她好不容易才把師父占為己有的時候,那個憶岚又要殺出來打破她現在有的這一切?
不可以。
如果她敢,那就殺了她。
将她的屍體丢下無人的深谷,讓師父徹底忘記她的存在,什麽懷楓,師門,過去的一切,全都一筆勾銷。
夜清這樣想着,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棧。她踏上樓梯的那一瞬間感到了一種歸屬感——真好,她又回到她身邊了。
和她共枕而眠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推開門,走到床上去,摸摸她,抱抱她,親她一下以慰寂寥。
夜清推開門,只看到床上淩亂的被褥和空蕩蕩的床。
仿佛大地轟然倒塌,她幾乎跌掉。
她走了麽?
抛下她,離開了?
就像之前每一次的那樣,離開了?
夜清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自顧自地安慰自己:不可能的,她的腿傷還沒好,走也走不遠;她喝下了自己給的毒藥,如果離她太久就會毒發;而且下午的時候她明明那麽溫順……
不會的,不會走的。
夜清自欺欺人地想着,猛地一拳垂在牆上。
啊,以前的傷口又裂開了,手掌流出鮮血,刺痛再一次刺激着她的手掌。
很快……很快就能平靜下來了。
然而她卻想錯了。情緒過度地翻湧,血氣上沖,隐藏在血液裏的毒藥再一次翻湧起來,那撕裂一樣的疼讓她無法呼吸,她扣住自己的喉嚨,發瘋一般地想要呼吸。
師父不見了,窒息再一次包裹了她。
怎麽辦?
明明……明明對她那樣說了,為什麽還要走?
夜清痛苦地扶住牆,用盡全力地大口喘氣,最後還是無力地跌在地上,手指緊扣如手掌心去,甚至将手心扣出了血。
這時候,寂靜的樓梯上響起緩慢的腳步聲,近在咫尺的人打了一個哈欠。
夜清猛地擡起頭,見桐幼薇正扶着牆站着。她身上只穿着單薄的睡衣,修長的腿露了出來,在月色下象牙一般地光潔美麗。
只見她困倦地揉着眼睛,一手依舊抱着夜清的枕頭,歪了歪腦袋,迷迷糊糊地說:“清兒,你怎麽不見了?”
亂蓬蓬的頭發頂在頭上,肩膀上的睡衣微微傾斜,露出了光滑白皙的肩頭。
夜清猛地站起身,死死将她摟入懷裏,仿佛要将她揉碎在懷裏才肯罷休。她張了張嘴,發現嗓子已經啞得厲害了:“你去哪裏了?”
桐幼薇還沒睡醒,揉了揉眼睛道:“去找你啊……你跑哪裏去了?”
她抱着枕頭的樣子,很像一個抱着娃娃的孩子,模樣乖巧而又溫順,看了令人心顫。
夜清死死将她摟在懷裏,冷得渾身顫抖。
桐幼薇偏了偏頭:“你怎麽了?拉肚子不舒服了麽?”
夜清低低地笑了起來:“沒有。”
她趴在桐幼薇肩上開始笑,起初只是小聲地偶爾笑兩聲,最後變成了大笑,吓得桐幼薇睡意全無:“你又怎麽了?”
夜清在她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嗅着屬于她的氣息,自顧自道:“做了一個噩夢,下的哭了出來。”說完,她将頭埋進桐幼薇頸間:“醒來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桐幼薇掙紮了一下:“你勒得我好疼……你不困嗎?明天還要趕路啊。”
夜清将她抱起來,放回了房間,給她蓋上了被子,就像幼時被她照料那樣,小心地照料着她,輕聲道:“晚安。”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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