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崽

崽

得益于阮繡臻的保證，舒央最後還是踏出了龍宮。

阮未還想再鬧，但到底還是被修為比他高五百年的阮繡臻強力鎮壓，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妥協了。

而舒央确實有重任在身，沒有空陪阮未什麽替身情人的把戲，果斷向阮繡臻辭行之後，便一路往北而去。

臨走之前，他把崽子交給了阮繡臻，擺脫阮繡臻看護好這個崽子，這才離去。

走的時候，舒央回頭，還能看見崽子趴在阮繡臻懷裏，眼淚汪汪地看着他，圓圓的眼珠子裏蘊着眼淚，好似被雨水清洗幹淨的珠子，稍微一不注意，就能淌下水來。

舒央動作一頓，到底還是扭頭，轉身離去。

舒央之前修的是太上忘情道，自由自在慣了，面對離別，也從不傷感。

因此，他這次也沒有多在意和崽子的分別，畢竟他和崽子非親非故，帶上上路，只會徒增麻煩。

他自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冷心冷情的舒央，卻沒想過，當他主動替崽子考慮，而不是想要崽子的功德而強行将崽子帶走，讓他背上一路的颠沛流離時，已經有什麽東西，悄然在他心中發生改變了。

但他此時，尚且還未能開悟。

他一路往北而去，越往北面，便越是驚心。

離開了地勢居于高位的玄陵州，再看向地處低窪的鳳族管轄之地青川，強烈的對比，讓人觸目驚心。

鳳族所栖息的梧桐樹已經被天河之水徹底沖裂，到處都是汪洋，天色也暗沉沉的，照的大地一片灰沉凄慘，到處都是烏鴉凄厲的叫聲。

不遠處不知是魔，還是妖，暗暗潛伏着，似乎是在伺機等待人類出現，然後一口将他們吞噬入腹。

而舒央也知道，在自己踏上青川之土的那一瞬間，已經有不少眼睛盯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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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之水之所以會倒灌至人間，是因為沁水之鏡的破裂，而沁水之鏡的破裂，恰好是因為天樞、璇玑幾顆星辰墜落人間，産生了不少缺口的原因。

舒央此刻不僅需要盡快尋回自己的情根，更重要的是，要找回幾顆星辰，把他們重新送上天。

如此，才能讓補上被打破的天，才能阻止天河之水的汪洋湧上人間。

可是，去哪找幾顆散落的星辰呢？

舒央擦亮手中的火折子，橘紅的金光瞬間照亮了他溫潤清俊的眉眼。

似乎有什麽黑影試探着想要湊近他，卻又被火光逼退，只能隐藏在林子深處，緊盯着舒央，伺機而動。

是祟。

這裏竟然有祟。

舒央看了一圈躺在他周圍的難民和災民，很快就知道這祟來自何處。

祟是由人的怨氣生成，又會反噬人身，最終成為一團沒有人的意識但會卻主動吞噬人肉身的怪物。

看着他們空洞無物的眼睛和瀕臨死亡時絕望的神情，只需要用肉眼，就能發現他們身上冒出的一團黑氣。

不難想象，不需要多久，這些災民就會被自身的怨氣反噬成祟，成為沒有感情、沒有意識，只想毀滅一切的怪物。

舒央想，要不要把他們都殺了？

畢竟祟大多都怕光怕火，只要陷入黑暗，就必定能撞上，之後，他們便如跗骨之蛆，怎麽樣也甩不掉了。

舒央仰起頭，指尖的靈氣引出火折子上的火，一把将遠處已經成型的祟燒了個幹淨。

但怨氣是燒不完的，只要有人在受苦受難，那麽祟就會越來越多，變成怪物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祟無窮無盡，但是舒央的靈力并不是無窮無盡的。

他很快就感受到了些許疲憊，垂下眼睛，任由微弱的火光跳躍在他的掌心。

他沒有功夫和這些祟氣耗，得想個辦法沖出祟的包圍圈，渡過此處的汪洋，去往鳳族最後退守的木兮城，找回失落的星辰。

思及此，舒央再度站起身。

他是星辰，只要站在那裏，本身便就有不滅的明光，即使不需要火折子，也能驅散祟闖出一條路。

但關鍵是，他要怎麽渡過這篇汪洋？

就在舒央考慮要不要将這裏已經演變成的祟全部一把火燒光，再想辦法慢慢渡過汪洋的時候，圍繞在他身邊的災民忽然有一人捂着脖子，枯瘦如柴的手緊緊地抓撓着皮膚，劇烈地掙紮起來。很快，他的皮膚迅速幹癟下去，瞳仁也逐漸失去色澤，軀幹猶如枯枝，緩緩地變成了一團半成型的祟。

随着他的突然發狂，周圍的災民們也不約而同地出現了發狂的症狀，他們身上屬于人的感情和精氣同時被吸收了個幹淨，只剩皮包骨頭，嘴巴幹裂長大，眼窩深陷，瞳仁微凸，眼白是死一樣的灰白，用沒有任何感情表情，同時看着舒央。

不好，有人在操縱祟！

舒央面色大變，登時一躍而起，右手并攏食指和中指，引來星辰之火，想要用那把火，将這群祟燒個幹淨。

但沒想到，他指尖的星辰之火尚且還未碰到那些邪祟，就被直接彈開，未能傷他們分毫。

........怎麽回事？！

舒央瞪大眼，不可置信地向前看去，卻意外發現那些祟雖然狀似僵屍，如潮水般朝他移動而來，但那幹枯的眼睛裏似乎隐有悲傷和絕望，還帶着淡淡的掙紮。

........他們還未完全變成祟，還留有一絲人的氣息。

舒央的星辰之火未能傷的了他們，是因為他們都還算是人，不算是祟，天道并不允許舒央一把火将他們燒了，而是要舒央想辦法救他們。

救他們？！

舒央一邊費力地躲閃着祟的進攻，一邊咬牙切齒地想：

他自踏入修仙這一條路起，就只殺過人，未曾救過人！

又不能殺，救又不知道該怎麽救，要怎麽辦？！

正當舒央有些束手無策之間，一聲低沉的龍吟從耳邊響了起來，隐隐震動着耳膜，似乎有王者般的氣勢。

舒央愣了一下，猛地擡起頭，只見一條雪白的銀龍穿過漆黑的樹林，渾身的鱗片都冒着淡淡的藍光，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直接将那些靠近舒央的祟都沖到了林子的一邊！

舒央：“........”

是阮未。

他沒想到阮未竟然也會出現在這裏，動作明顯有些滞，一個不設防，就被身後忽然冒出的祟咬傷了肩膀。

“呃......”

祟的怨氣登時纏上他的皮膚和骨頭，一股陰冷森寒的氣息登時鑽入他的骨髓和肺腑，在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麽，舒央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被迫做乞丐時，那好不容易買來的一枚包子，卻被一名富家公子的狗突然搶走了的事情。

那時候他還小，一點反抗的力氣也沒有，不僅被富家公子用繩子抽打，還被咬傷了手腕，被仆役用腳踩斷了腳，在冰天雪地裏，硬生生地爬回了自己藏身的破廟。

他記得那時候他的手已經凍爛爬壞了，皮膚完全裂開掉落，生生露出裏面的紅肉，痛的他幾乎要用牙齒死死咬着後槽牙，才能忍住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恨的、怨的事情有很多，但不知道為什麽，在怨氣的冰寒纏上他身體的一瞬間，他只想到了這一件事。

“喂，喂！”

在意識模糊中，舒央似乎感受到有人在耳邊喊他的名字。

他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行動力，徹底僵硬在地，但他卻不知道，他此刻已經被怨氣所控制，眼冒紅光，直接一下撲上去，狠狠咬住了阮未的肩頭。

索性阮未有龍鱗護體，怨氣才沒有順着舒央的牙齒，滲入心肺。

但舒央咬起人來也怪疼的，阮未只能忍着呼出口的痛意，伸手用龍息将那些祟都冰凍在地，随後一手攬着舒央的腰，直接帶他上了樹。

到處都被洪水沖成了汪洋，阮未帶着舒央，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高處的破廟，暫坐休息。

舒央已經被怨氣控制了大半意識，阮未只能按住他的穴脈，讓他不要亂動，強行運功，試圖把他體內的怨氣引出來。

但他沒想到，他這一舉動，不僅沒能逼出舒央體內的怨氣，反而直接将自己拖進了舒央的怨氣所幻化出來的幻境之中。

祟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他們吞噬人的方式，是用怨氣幻化出幻境，引誘人主動沉溺于夢境中，成為毫無意識的祟。

阮未尚還年輕，不知道這怨氣的厲害之處，直接被拽進了舒央的怨氣所塑造出來的幻境裏。

在被強行拖入幻境的一瞬間，阮未眼前一黑，登時沒了意識。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卻是一片冰天雪地。

他是冰龍，并不怕冷，但不知為何，到底還是被凍了一哆嗦。

阮未頓時有些奇怪，用掌心撐着身體，緩緩坐起，環視四周。

周圍都是一些小販商家，人來人往的路上，還有不少馬車經過，馬蹄踏着人聲，很是熱鬧。

這裏是........哪裏？

還沒等阮未反應過來，一聲青澀的童音卻陡然闖進他的耳朵裏，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是誰？”

那聲音嫩嫩的，但卻帶着十足的警惕心：

“你是來搶我的位置的嗎？”

“.......”阮未緩緩轉過頭，看見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子蹲在他身邊，手裏緊緊攥着一個肉包子，歪頭看向他：

“你為什麽不說話？”

“我........”阮未看着面前這個十足眼熟的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

“崽？”

他問：“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在龍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