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新絡子

10:新絡子

這是薛成嬌第一次在敬和堂裏陪着老夫人吃飯,兩世為人,竟還是會有些緊張。

章老夫人一輩子嚴苛,盡管對長房的人稍有寬和姿态,可你要在她面前出了一點兒錯,都會招她厭煩。

薛成嬌惴惴的跟在崔瓊身後,陪着老夫人坐下,眼看着仆婦們上各色湯菜。

潤大太太卻是不必在此間服侍的,只把姐妹兩個送過來,請過了安就退了出去。

這也是章老夫人的一個好處,至少在成嬌看來是的。

她這樣一位一品诰命夫人,卻從不給媳婦立規矩,不要說潤大太太,就連滬二太太也不必在她跟前親力親為的服侍。

前世薛成嬌沒深思過這個事兒,只是覺得奇怪而已,像二房朱老安人那樣和善的長輩,都還要把媳婦提到面前立規矩,怎麽章老夫人反倒不拘着媳婦?

還是到了她重生後,因前世經歷過鄧家的一場變故,通了人情世故,才想明白過來。

滬二太太那裏不必說,她是小兒媳婦,老夫人偏疼小兒子,連帶着對媳婦兒就也更多了幾分疼愛偏寵。

而潤大太太呢?她嫁到崔府的十幾年裏,先後給崔潤生下了兩兒一女。

崔瓊作為整個崔家的第一個孩子,有氣度,有雅量,賢淑溫良是應天府裏出了名的。

至于崔旻和崔昱兄弟兩個,樣貌好,學識好,崔旻小小的年紀就中了舉人,這都是給潤大太太長臉的事兒。

章老夫人之所以不拘着潤大太太,反倒有的時候還縱着她,說白了是擡舉她的身份,叫她這個當家太太做的更穩些。

想明白了這些,薛成嬌心裏就又是一陣發堵。

她十一歲進崔家,全靠姨媽庇護才能長成,可到最後,她姨媽被老夫人叫到敬和堂去一頓訓斥,這是她連累的,是她害的姨媽丢臉。

崔瓊坐在她右手邊,分明感覺到她情緒起伏波動很大,有些擔憂,左手挪到桌下去,在她腿上請掐了一把。

薛成嬌讓她掐的吃痛,回過神來扭臉去看,就見崔瓊暗暗地沖她搖頭,眼神還不時的往老夫人那裏瞥過去。

于是她明白過來,這是崔瓊提點她,叫她別在老夫人面前走神。

薛成嬌稍斂心神,陪着吃完了一頓飯,再不敢胡思亂想。

章老夫人往日的習慣是吃完了飯要到小花廳裏坐一會兒,等着崔旻崔昱兄弟兩個進來請過安,然後養會兒神,再去安置。

今日因成嬌是頭一回在敬和堂進膳,老夫人像是對她早上的表現特別滿意,故而起身的時候也不叫崔瓊,只朝她招手。

薛成嬌會意,繞過崔瓊上去虛扶住老夫人的手,一路随着她往花廳而去。

花廳那裏長安早吩咐了小丫頭多搬了個高腳黃花梨圓凳擱着,薛成嬌扶着老夫人往羅漢床坐下去,才回身與崔瓊并肩往凳上坐了。

章老夫人接過金陵遞來的茶吃了口,笑着問成嬌:“我上了年紀,少吃油膩菜色,你姐姐往日習慣了,你怕不習慣吧?”

薛成嬌笑着搖頭:“從前在家的時候,母親晚間也不叫見油膩的,說吃進肚子裏,要靠五髒來清它,很是傷身。”

章老夫人這會兒是越看成嬌越喜愛,聽她提起母親來,又覺得她小小年紀沒了爹娘,是個可憐孩子。

也巧了今兒花廳裏光是昏黃的,不像正堂裏那樣明亮,光籠罩在成嬌的身上,襯的她五官更顯柔和,跟崔瓊兩個人坐在一起,竟是一個端莊持重,一個嬌俏可愛,老夫人笑的合不攏嘴:“從前也不覺得,現下細看,我們成嬌果真是個美人坯子。都說你們保定高家出美人兒,可見傳言不虛。”

這話說的成嬌羞紅了臉,她生的漂亮,前世裏也不少人誇過,可到最後她又覺得自己紅顏薄命,若非有這樣的容貌,或許還不會有那樣苦的命。

如今許是心境不同,聽老夫人贊了一句,覺得羞的很。

老夫人見她含羞帶嬌,招手叫金陵:“我屋裏有一支錾金的如意簪子,就是簪頭嵌了紫琉璃石的那個,你去拿來給成嬌。”

薛成嬌跟崔瓊對視了一眼,連連擺手:“老夫人身邊兒的東西個頂個的金貴,可叫我怎麽敢收下。”

章老夫人佯是不悅虎着臉瞪過來,崔瓊知道成嬌是做客氣,便笑着推她:“祖母輕易不賞人,你不緊着謝她老人家,怎麽還推辭?回頭給母親知道了,仔細打你。”

說話間,金陵已經取了簪子回來,人往成嬌跟前湊過去,略半蹲一禮,把簪盒遞過去。

老夫人見她收下,臉上才又露出笑:“這個顏色太年輕了些,襯你們這些小姑娘才正好,擱在我屋裏也長久的不用,”她稍一頓,“明兒你姨媽要你一起見外客,正好給你添妝奁吧。”

于是薛成嬌站起身來做禮謝過,又接上老夫人的話:“晚些時候回家去就拾掇好,明兒一定不給您和姨媽丢臉。”

她話說的俏皮,老夫人身邊兒少有人這樣逗她開心,崔瓊雖然是晚輩,可總端的嫡長女的氣度,一式一樣都學她母親,人前人後少露嬌憨之态,故而此時薛成嬌這樣精不失憨态的樣子,倒讓老太太很受用。

大約過了有半盞茶的工夫,外頭有小丫頭回話大爺同二爺來了,老夫人給金陵遞個眼神,丫頭會意,往花廳外去迎。

沒一會兒兩個人進到花廳中來,崔旻身上是月白長衫到不招人注目,唯是崔昱,腰間玉佩上綴了根柳黃攢心梅花樣的絡子,叫人一眼就看見了。

章老夫人先盯着絡子看了會兒,才似笑非笑的問崔昱:“你這個絡子倒新鮮,又是照月的主意?”

崔昱沒多想,請安完了起身往一溜排開的椅子上擇一而坐:“是今兒三嬸送來的,也沒說哪裏來的,我也沒細問,只是看這個顏色不錯,就挂上了。”

章老夫人眼兒一眯,沒再說話。

薛成嬌恨的牙癢癢,只恨自己不能告訴表哥,周氏是個蛇蠍心腸的人!

下午那會兒見了這根絡子她就覺得有些怪,照月以往多用的都是些蔥綠一類的顏色,果然一問之下,這東西是周氏送來的。

于是她就想,這個絡子,多半是出自姜雲璧之手的,要不然好端端的送這個東西來做什麽?況且表哥屋裏的這些物件,一向都有照月打理,輕易不用外頭的,周氏又不是不知道!

“我瞧這個絡子,倒像年輕姑娘們愛打的……”她咕哝了一聲,像無意似的丢出這樣一句話,再去看老夫人臉色,果然又難看了幾分。

“你也是糊塗的,這樣貼身的東西不問清了也敢随便上身嗎?”章老夫人像動了氣,随口叫了聲金陵,金陵就趕緊湊上去勸她別生氣一類的話,她一概不聽,指着金陵就吩咐,“去拿個剪子來。”

這就是真的動了肝火了,崔昱也不敢再坐着,起身行了兩步至羅漢床旁,仗着老夫人素日裏疼他,竟順勢坐到了她身邊兒:“祖母別發脾氣,孫子哪裏做錯了,您要打要罵都使得,可氣壞了身子如何好?”說着動手去解玉佩,雙手捧着給老太太遞過去,“連着整個玉佩也不要了,您摔了也成。”

老夫人扭頭來啐他:“誰摔你的玉。”又覺得不解氣,拿指頭戳他額頭,“只恨你沒心眼,學問做的那樣好,竟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她不知從哪裏得了絡子,送給了你,你就上了身,倘或是出自誰家姑娘之手,你又要如何?”

崔昱只管笑:“若非三嬸送來的,我怎麽會随便用?您怎麽這麽多心,難不成三嬸還會坑我嗎?”

這話問完了,薛成嬌分明看見章老夫人眼中忽明忽暗,略動了嘴可最終什麽也沒再多說,只是從金陵的手裏接過剪子,把一條新的絡子剪的不成樣子,從崔昱的玉佩上弄了下來,吩咐金陵收起來。

幾個小的見老太太脾氣壓了下去,稍稍安心,才陪着又坐了會兒方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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