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紅霞滿天,像血從布料中滲了出來
紅霞滿天,像血從布料中滲了出來
家?
家太傷人了。
如果有的選,餘昭不願出生,如果非要來這人世歷苦,餘昭也想換個別的家。
那人問他,想不想有個家?
說完悔的腸子都青了。
好在餘昭本能搖頭,回絕意味強烈,讓秦峙一瞬失落的同時又不太明顯地笑了一下。
搖完頭的人見他笑好像又有點懵,眼一熱,這人又沒影了。
這次沒影就真是沒影了。
一連幾天,餘昭再不見這人身影,等他去了暑期工作的地方,忙的沒白天沒黑夜,累的沾枕頭就睡時,也就漸漸忘了這些糟心事。
餘昭給自己安排了三份工,早起在家附近的一家連鎖早餐店打零工,早上五點就得起,趕到那差不多五點二十,店裏幾個年輕人先在後廚囫囵吃點,然後開店待客。下午一點清掃結束後,又趕着去給一家配送點做分揀清點驗收等工作,這工作下午二點上工,晚上六點下工,下工之後,餘昭在便利店簡單吃點東西,再趕着去一家叫金萬豪的KTV當服務生,這工作從晚上八點上工,說是十二點一過就能走,但真正走的時候,每次都到夜裏一兩點了。
這麽高強度的工作持續了近半月,原本22號就可以查成績,餘昭竟然給忘了,直等到24號淩晨,他躺在床上,才突然想起這事。
其實查不查都一樣,看着林越越發給自己的短信,餘昭選擇了已讀不回。
自從離了校,這些與學校相關的事情他都避着,不過也沒幾個人聯系他,林越越算是最锲而不舍的那個,只可惜,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果然,405分,跟餘昭預想的差不多。
以那年的分數線至多能走個專科院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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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幾次模拟考差不多也都這分數,餘昭把被子一蒙,想自己發揮得竟還算穩定。
最後接到林越越的短信,姑娘說報了南方一所高校,彼時餘昭正埋在一堆快件中,顧不上回,六點下工後想了想,還是回了條。
只有兩個字,恭喜。
這回換姑娘已讀不回了。
餘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不認為他這輩子就到這了,少年人心氣高,但往往想的多,能做的又很少,說實話對未來,餘昭自己也沒什麽想法,現在至多算走一步看一步,先把母親的醫藥費掙出來,往後的事情權當往後再看了。
關鍵這段時間,他也累得不行,根本無力再去想其他事情。
在外人看來,他都這麽慘了,但老天似乎還不肯放過他。
這天下班後,餘昭忘記取胸牌,回來取時,正好被房東逮住。
房東是個老土著,走路顫顫巍巍,話也說不利索還帶着濃重口音,脾氣也是肉眼可見地沖。
餘昭費力聽了半天才聽出,人這是數落他呢。
早晚見不到人,來來回回找他好幾次了。
本着尊老愛幼的心,餘昭耐着性子問他有什麽事。
老頭抖着手,又是上氣不接下氣的一陣顫音,餘昭将就着算是聽懂了。
人家叫他滾,收拾好東西立馬走人。
傳了二十多年的拆遷風,好似終于吹到了他們這邊。
餘昭其實本心裏挺替他高興的,盡管老頭每每看他時臉色都臭得要命。
說來也怪,同為無産階級,但窮人往往最瞧不上窮人。
餘昭無意糾纏,這地對他而言,本就是個吃飯睡覺的地,現下他孑然一身,說實話,去哪都一樣,對他而言,無非就是重新換個遮風擋雨的地,無非多費點事罷了。
但眼前時間不多,餘昭跟大爺打着商量,說再寬限自己幾天,讓自己先找房,等周末挨到輪休後,他立馬收拾東西往出搬。
正準備上樓呢,大爺抓着他不讓走,又是一頓哆哆嗦嗦地輸出,大意逃不開,讓他立馬滾。
餘昭看時間真不早了,像他們這種臨時工,但凡遲到鐵定扣錢,他幹脆跟大爺承諾,搬搬搬。
脫身後,拿了胸牌就往金萬豪趕。
第二天,配送點遇着臨時檢查,餘昭待到下午四點多,經理見這一幫紅袖章一時半會也不會走,幹脆讓餘昭先回去了,錢還給他照算。
餘昭感激地道了謝,正想趁這個空,去家附近再找找房子,誰知,剛走到樓下,整個人都不淡定了。
不知誰把他家的東西都丢了出來,就丢在樓下垃圾桶旁。
棉被,他昨晚才洗過立在走廊上未幹的鞋,還有幾件秋冬衣服等……盡數散落一地。
不待餘昭細看,房東大爺在兒媳地攙扶下來到他面前轟人,叫他趕緊滾。
旁邊那女人大着肚子,挺為難地看了眼餘昭,想說什麽又閉了嘴。
小巷本就是非多,出個屁大點事,都能傳得人盡皆知。
這會正巧趕上下班的點,來往行人匆匆,不多會就圍攏了一堆人,下班的,接完孩子趕着回家做飯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把個三岔口圍得水洩不通。
本也不是多複雜的事,明眼人聽一耳朵就明白了,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有幫着餘昭說話的,但更多人在陌生租客跟老街坊間還是選擇了幫親不幫理。
這時電話響了,餘昭在衆人的指指點點中接起,電話那頭比這現場火藥更甚,領班大罵一通後,告訴他昨晚包間沒清掃幹淨,害自己被值班經理巡查時當着所有人面訓了一頓。
不給餘昭任何解釋的機會,領班叫他以後都不用再來了,直接挂斷了電話。
到底是不是餘昭的責任誰也不清楚,但要出氣,只能撒在這個剛來沒多久的臨時工身上。
挺好,餘昭挂了電話,一一從圍攏着他的衆人面上看過。
一個老人,一個孕婦,還有一幫冷漠的看客,沒人有什麽大錯,但看在餘昭眼中,人人都像是手持利刃的劊子手。
他不過就是想活下去,有這麽難嗎?
少年人氣盛,火氣一上頭,就把僅剩的理智給絞殺殆盡了。
餘昭轉身就往樓頂跑,身後人哎了幾聲,相互間看了看,都不知道他要幹嘛。
等餘昭站在頂樓往下俯瞰時,有幾個腦子活絡的,這才明白過來,慌得趕緊往樓頂跑,可那扇門早已讓餘昭拿個鐵釺插上了,一時之間打不開。
餘昭越過頂層圍欄,無視底下人拼命叫喊,看了眼天空。
紅霞滿天,接到父親死訊那天好像也是這麽個晚景。
像血從布料中滲了出來。
餘昭又往樓底看了眼,目測十幾米,他此刻一心求死,想着一會怎麽也得以頭怆地,他可不想沒死成再落個殘疾,後半生又沒人養他。
要真沒死,但凡剩一口氣,他都得咬舌。
也不知道哪個更痛?
混混想着的人,又往前邁了一步,他也學着秦峙那痞樣對着底下人吼,“這要是死了人,我看你們一時半會還怎麽拿到拆遷款!”
餘昭譏諷地看着樓下衆人,認為這是自己死前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惡意。
他剛想再往前邁一腳,身後破空一聲巨響,那門被人暴力踹開。
餘昭萬萬沒想到,倆人再見面,會是這幅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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