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1

和業魔與惡鬼一樣，栗秋曾經也在許多地方看到過‘那起事件’的痕跡。在早季那邊，在學校裏，在村落中。但與前者不同，對于‘那起事件’，大家抱有的情緒更多的是一種忌諱。

現在經由拟衰白之口，她終于得以知道事情的真相。

“十八年前，名為秋月真理亞和伊東守的少年少女被化鼠誘拐後，在摘除額葉後，作為生産工具産下了人類子嗣。由斯奎拉為首的化鼠将這個孩子培養成了無法辨別人與化鼠的‘惡鬼’，于十八年前開始對人類進行大範圍的攻擊虐殺……”

“你說的斯奎拉……不，化鼠是什麽？”

“根據資料記載，斯奎拉在審判日時不停地喊着‘我們是人類！’，當時的人們對其施行了将其的大腦取出，在其後的時間裏對其的大腦施行永無止境的痛苦的刑法。之後由早季議長接手其管制，早季議長将其的大腦燃燒處置。”

“……吱吱嘎？！吱吱……”

“？！”

她回頭，看到了幾只躲在草叢裏的類鼠生物，正聚集在一起朝着栗秋這裏看過來。

再然後呢？再然後。

栗秋逃離了那個地方，趕在那些化鼠全部聚集過來發現她之前。現在想，她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覺得自己在做夢了，她不停地跑着，紅發在夢中壓抑的黑色中不停地晃動，一上一下，像是水生生物呼吸用的腮。她跑到了岸邊，一直到乘着船回到了神栖66町。

她走上岸，而後迎面而來的是迎接她的幾位大人。

靜谧的金眸看着他們。

栗秋接受了一對一的問話，對着大人的那些問題，她一一回答着：‘嗯。’‘是。’聲音淡淡的，整個人這樣淡淡的就這樣坐在這裏。面前的大人頓了很久，然後也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這次旅途，你覺得開心嗎？”

她說：“嗯。”

幾日後，花野井栗秋就被判斷為【極度危險對象】，理由是過于內向的性格以及幾乎沒有人格的情緒表達，即使是在得知那段真相後，依然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和震驚之後的平複不一樣，她沒有産生任何情緒變化。

根據制定的法律，花野井栗秋的父母也在得知後須在知情書上簽字，對此，兩個人的表現是‘太好了，我就說那孩子不正常……總算能離開那孩子了。’

而後，花野井栗秋便有新一代研發而出的黑色怪化貓咬斷脖頸，再催眠班上的其餘孩子，植入不用在意這個人的潛意識，花野井栗秋的事便告一段落。

……

栗秋在那個世界最後看到的，就是長着血盆大口和可怖獠牙的怪化貓巨口。

她被同為‘人類’的‘人類’所殺。

她睜開眸子，淡淡的目光不知所望何處。

殺死織田作之助的也是‘人類’。

會欺騙同類的也是‘人類’。

會傷害同類的也是‘人類’。

她有一部分也還是‘人類’，她總是會想到，他們還會互幫互助着彼此的‘人類’，會帶着善意的‘人類’。

栗秋心中的虛無逐漸凝聚成了新的重要之物，她知道了。

‘那就殺死我吧。’

‘殺死身為人類（憐憫心、同情心）的那一部分的我。’

她追求着身為‘人類’的自己的死。

安靜的夜晚，空氣中只回響着電車經過的鐵塊撞擊聲，她擡起頭，又一次看到了那個渾身血沫的男子。

她想了想，第二次見面了，該說些什麽比較好吧。

于是栗秋淡淡地開口：“你好。”

2

男人看起來大約二十多歲，留着和兩儀式相似長段的金發，穿着沾滿血漬的白體恤和米色褲子。只從背影看的話，很容易會把他認成女人。他與上次一樣，蹲在屍.體面前啃食。今天的屍.體似乎是個女人，原本柔順的長發已經和血漿在一塊，很難辨認原本的顏色，說是人，但其實剩下的組織已經非常不完整了。

縱使是半夜渾身沾着血污的男人對于她的問候，也露出了數十秒那種訝異無言的表情。

他說：“你……腦子沒事吧？”

3

男人身上的血腥氣味難以想象的重，那種鐵鏽味會随着他的呼吸吞吐而溢出。她很久沒如此近距離的嗅到這種死亡的氣息了。曾經，還在Port Mafia的時候那也是一份沾滿血腥味的工作。

她走過去，在女人的殘骸旁邊蹲下：“她死了嗎？”

“哈？……死了吧。”

“這樣啊。”她回過頭，遲來的從烏雲後探出的月光正好照耀到她的絲絲紅發上，金眸澄澈看着男人，“人死後會去哪呢？”

男人原本殺氣肆意，就剛才直接把背後的小刀捅進栗秋的身體裏也不奇怪。而現在顯然也沒了興致。原本想掙紮些什麽，卻還是放棄地用袖子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跡，他嘆氣道：“真是奇怪的家夥……”

“人死後會去哪裏呢？”

栗秋又一次問了這個問題，空洞的金眸裏倒映着男人的臉。

“不知道。好人去天堂，惡人去地獄吧。”他嘆着氣靠着牆角坐下來。

“那她會去哪裏？”

“我是惡人，所以她會去天堂吧。”

男人仰頭看着空無一物的夜空。

那我不知道我去的是哪。

她想。

“那我希望被誰所殺死的話，算是哪一種呢？”

男人的棕色眼睛第一次好好的落到了她的身上，他打量着，然後笑了：

“我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4

花野井栗秋抱着膝蓋蹲在地上，柔順的紅發下金色眸子帶着些許兇性。雙臂攏着雙腿，像是在守着些什麽。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卻無比清晰的透顯出男人的輪廓。

“我叫花野井栗秋。”

“噢……我是白純裏緒。”

5

她有了新的寶物，貴重的恪守在心中的少女細語。女孩子垂眸溫柔地笑着，雙手守護着心口的希望，隐隐約約的指縫間透露着這希望——‘死’。

花野井栗秋追求着‘死’。

她想，自己身為人類的那一部分可以就此‘死去’嗎？

白純裏緒聽不太懂她的話，就像栗秋也總是理解不了別人，白純裏緒也會和她面對不懂的東西時沉默一樣，他會敷衍的點着頭，說，“對、對。”

白純裏緒也有着獨特的愛好。

她似乎是與這紅色有着什麽緣分，栗秋垂下來的頭發是大片大片的紅色，她也總是在夜晚散步的時候散步到白純裏緒剛殺.完人的血灘旁邊。

還好她習慣了血液，但白純裏緒就沒那麽見怪不怪了，他在某些方面也不理解。

他問：“你不害怕嗎？”

“以前的工作也是殺.人的工作。”

“你……喜歡殺.人？”

“說不上讨厭，也說不上喜歡。我不知道。”

“你這家夥不會真的是有什麽癖好吧？總是盯着那堆東西看。”

“我在想，他們死後會去哪？”

“哪都不會去，會在這個世界變成一堆垃圾。”

……

栗秋盯着即将墜落而下的月亮，以及即将遙遙升起的太陽，光線細細密密的打在湖面上。

“你為什麽會去吃他們？”

清爽的晨風蹭着她的臉頰吹過。

“我的起源就是【進食】。”

“起源？”

“啊好麻煩……就是比如說是你這個人的前生，但是起源比前生要久遠。它決定了一個人的根本屬性。”

“你呢？你這種奇怪的家夥，起源又是什麽？”

“我不知道。”

“你沒有知道的東西嗎……”

“嗯……我們現在在觀布子市？”

白純裏緒被她的回答弄得啞口無言了。

好像這個場景，也是經常發生的。

她看着落日沉淪，焦橘色的光線将柏油馬路和白色漆牆都打成黑糊糊的顏色，連帶着栗秋的紅發都染上了那種如夢似幻的色彩。

“我說你，你為什麽想要死？”

“我不知道。”她趴在挂在欄杆上的胳膊上，覺得這樣說白純裏緒或許又會說‘你除了這個還知道什麽’了，于是栗秋思考了下，“白純呢？你又想要什麽？才日複一日的這樣的、去殺.人。”

“我……？我……”白純裏緒也想了想，他在思索些什麽？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想尋求同類吧。”

“為什麽？”

過了許久，等到風聲都清晰的劃過耳廓。

白純裏緒的聲音也撕碎飄散在空中：“我也不知道。”

6

花野井栗秋又一次仰着頭看着滿天繁星的夜空，在觀布子市的小公寓窗臺邊。

視野中滿滿的只有繁星。

上一次看到是什麽樣的心情呢？其實她也記不清了。

但現在栗秋卻覺得有那種像是美好的情愫在心中茁壯成長，她确實有很多東西不知道，她連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裏看星空也不知道，但她或許有知道一點的東西了。

嗯……像是她喜歡吃較甜一些的食物，不喜歡吃太燙的東西。

這樣算是她的起源嗎？好像也不算吧……

但是她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了，她喜歡的果然還是‘愛（あい）’。

人死後會去哪裏呢？

栗秋想，一定會去一個充滿‘愛（あい）’的地方。

所以自己那部分還作為人類活着的靈魂，死去後一定也會去這樣美好的地方。那裏不會有欺騙和互相殘害，只有友善和愛。人們會不帶任何壓力的活在那裏，不會有苦惱和痛楚。她的這部分痛苦的靈魂，也會在愛（あい）的懷抱中安息。

這樣想着，她也無自覺的彎起嘴角笑起來，阖起眸子陷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