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巴黎這場暴雨來得太過突然。
市中心幾乎每條大道,都有車流擁堵,其間也包括他們。
窗外夜色漆黑,微茫的路燈光束下雨絲紛紛。
車內開足空調,溫臻身上裹住一件寬大的男士外套,今日晏朝聿沒再西裝革履,身上衣裝色彩飽和度極低,而這樣的色彩普遍不顯氣質,挑人得很。
但他的皮膚偏冷白,駕馭得當,渾然天成的溫雅味道。
溫臻眼睫半垂,縮了縮自己裸露的小腿,這樣細微的動作後,一雙溫熱大掌便将她的雙腿撈起擱放腿上,掌心捂着她發冷的皮膚。
到底要怎樣,才可以将那句‘臻臻,你可以’的縱容之言得說得那樣自然。
好似本該如此一般。
窗外黑得沉寂,他深邃的眼在燈絲下卻顯得溫和。
溫臻回答:“可是我不想做假設。”
假設的一切,都隐藏着人內心的真實渴望和偏向思想。
她不想将這些快速剖白。
晏朝聿颔首:“那不做假設。”
“最近在巴黎出差,陳助在朋友圈裏看見文小姐的求助,于是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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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句輕描淡寫的過程,得知他的來意簡單到如一條無波無折的直線。
溫臻心裏忽緊忽松。
車內陷入冷冰冰的沉默裏,好似剛才那些暗湧的暧昧與溫情都随着風雨而消弭。
外面堵塞的道路疏通一些,車輛開始流動。
駛過一處道路時,才知前方擁堵是因雨水将一處施工地面沖刷,燈光太暗,有車輛誤陷其中,導致這幾十分鐘的暫停。
常年趕路之人,最厭雷雨天氣。
溫臻靠着座椅,窺伺着身側阖眼休息的男人,他有一對濃密而輪廓鋒銳的長眉。
若在千年前的古代,這樣的長相,通常生于王族貴胄,而他應該會是一位善弄權術的重臣,可想到他骨子裏那一層對待衆生都凜然的姿态,這該是位大奸臣。
如是想,車已駛進酒店。
溫臻攏着外套,想起文杉,便見後方還緊跟着一臺黑車,文杉與陳助理一齊從車上下來。
她的目光在兩臺車上稍作流連。
“車是酒店派的。”
晏朝聿向她伸手。
溫臻低眸去握住他寬大的手。
走進大堂,裏面亮如白晝,再側首回看門外世界,黑白分明。
陳助理帶着文杉去辦登記,溫臻和她打過照面後,便跟随晏朝聿乘客梯直達酒店頂層。
一路而上,電梯無一次停留,像為他們特屬,無人打擾。
走出轎廂時,溫臻才注意到電梯一側有一塊小木牌,上面刻着一行法語單詞。
【Privé exclusif】
霎時,她明白過來所對應的英文單詞【Private Exclusive】
私屬。
原來這人的本事就在于此。
高跟鞋踩過走廊地毯,兩端壁燈胧黃投射下來,整層頂樓只有這一間套房。
屋內燈光開的是暖色調。
而套房風格是路易十六風格,溫臻洗過熱水澡出來時,視線掃過露臺,風雨過後的城市,一片黯然,埃菲爾鐵塔伫立眼前,燈光璀璨,好似這座城市裏唯一一盞亮色。
另一端浴室的水聲嘩嘩啦啦作響,溫臻坐在窗前沙發上,按照每日流程擦完身體乳。
手機連拍好幾張鐵塔照片,斷更已久的朋友圈,迎來她最近的第一條新動态。
點贊數字一個個上漲。
評論首位依舊是鐘司司。
【富婆姐姐,你的生活我的夢。】
【皇上,還記得大明湖畔的鐘雨荷嗎?】
溫臻抿了唇角,回完消息後便掐滅手機,起身回房睡覺時,餘光瞥過床邊桌沿處不知何時放置着一枚戒指盒,盒身呈圓弧形狀,好似雕刻的一頂王冠,盒子半掩狀态,露出裏面鑽戒的璀璨光斓。
這樣明顯的位置,好似刻意讓她發現。
溫臻輕輕推開那盒身,沒來得及看清裏面鑽戒形狀,便先看清盒蓋上刻着一行鎏金字體。
【Exclusive Miss Wen】
Exclusive,獨家,或者獨屬。
溫臻斂睫将其合上,浴室內的水聲也停下,心忽的跳動,剛蹬掉拖鞋,便聽浴室那端有腳步聲漸行漸近。
房門虛掩,壁燈一路熄滅。
床墊另一端陷下一角,熟悉的清冽氣息蔓延過來,他平躺下,雙手交疊身前,黑暗裏誰也沒有說話。
古怪的氣氛從車裏,她說完那句不想做假設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
溫臻不懂自己哪裏有說錯。
抑或是,因為那個單詞,讓一切顯得更為嚴重。
不願再多想,只閉上眼讓自己睡覺,深夜裏輾轉幾番,她驀然驚醒,視線不受控地看向身側黑影,他依舊那樣的姿勢躺着,呼吸綿長,比她睡得安穩。
溫臻又翻身,擡手去摸枕邊手機,剛觸碰到一手冰涼,身後的氣息便似掠奪般裹挾過來。
手腕被控壓在枕側,後腰抵上另一只寬大手掌,将她摁向堅實滾燙的胸膛。
睡衣下沐浴露的香味鑽進鼻腔。
溫臻能夠聽清楚他強烈的心跳聲,疊疊起伏着,頭頂響起男人沉啞的聲音。
“為什麽不睡?”
溫臻咽了咽喉嚨,“你也沒睡。”
晏朝聿嗬聲,分不清是冷笑還是氣音,但總歸不是心情好的态度。
莫名的,察覺到他的心情也處于低下,溫臻的心情竟有上漲的架勢,那些陰霾散開好多,臉頰貼着他熱烘烘的體溫,煦暖到她想要立刻睡着。
“溫臻。”
黑暗裏,晏朝聿的聲線低沉,語調似平,又似有些無奈。
話欲言又止,他半斂長睫,摁緊了力度,像是另一種報複。
想要讓她長點教訓,卻又不知該如何動手,只得用這樣禁锢式的懷抱,逼她漲紅臉頰,淚眼漣漣。
溫臻從他身前掙紮着仰脖,水漉漉的眼睛瞪他,眼神指控他。
“對我,你就知道反抗了?”晏朝聿揚眉,松開裹挾她的力,掌心摁着她的腰側,将她往上提些,目光交彙,“溫臻,有沒有和你說過,在我面前,你可以無理一些,甚至可以驕橫一些。”
溫臻沒料到他會突然說這些,唇張了張,顯得有些理虧語塞。
晏朝聿長眉壓着眼眸,将她整個抱起來,令她跪坐身上,氣息稍亂沉了沉問她:“從上往下看,能看見什麽?”
“你……”
“溫小姐,我在你之下,還不夠你縱意一些?”
溫臻看不清他的神态,但卻知道那是怎樣攫人一道目光。
他又說:“臻臻,你的位置一直很高,高位者要善用權勢,而非選擇不用,權勢本就是你的武器,多少都想爬上來看一看上面的風光,你既在這位置,就要懂得這個道理。”
“太過清高沒有錯,但你的位置,不适用,懂嗎?”
太過清高。
原來他的評價是這樣。
四個字輕易擊潰她的壁壘,眼裏氤氲起來的水珠不再因天氣,不再因缺氧,不再因任何旁的因素。
只是因為這個人。
分明他在下,卻還能說出這樣高位者姿态的話。
溫臻咬唇:“晏先生難道就不清高嗎?”
“你看似那樣溫和有禮,好像待人都能夠親近周全,可你眼底的情緒真的是那樣的嗎,難道不是僞裝過後的冷蔑?難道不是對所有人都持以這樣的态度去敷衍?你有看得起在你之下的所有人嗎?”
“誠然,如你所說,我就是太過清高分不清局勢,也不想去分那些,那些與我有什麽用?你說要站得高,可是我愚鈍,我就是沒有那樣的思想和覺悟,我就是不想站得那樣高,我也不想和你一樣……”
說到這裏,她的話語有些哽咽,甚至語無倫次,邏輯漏洞可以輕而易舉被他捉到把柄,但他沒有。
晏朝聿始終沒有對此有一句反駁,即便她沉默下來的幾秒,也安靜如此,好似只在認真聽她說話,聽她控訴與……發洩。
溫臻無法忍受他作這番沉穩姿态。
顯得她是那樣脆弱,不堪一擊,甚至于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把控。
也顯得……他說得都是對的。
思此,她霍然起身,欲從他腰間離開,長腿剛掀過,又被一只手用力摁下去,只得維持這樣的姿态,晏朝聿一手摁住她,一手撈過枕頭,墊在身後,讓自己半坐起來。
動作間,他雙手抱住溫臻隐隐顫動的背脊,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而後将她往上帶,用力擁抱她。
“臻臻,想哭就哭吧,別總壓着。”
得到這句,好似扭開一道閘門,眼淚如洪水湧下來,打濕他衣襟,洇開大片深斑。
哭到她有些累,微微抽噎時,晏朝聿捋過她唇邊烏發,緩聲解釋道:“清高不是貶義詞。”
“你閉嘴!”溫臻費力掙紮,想從他懷中抽開。
漆黑裏男人忽的低笑,俯首精準吻住她的唇,将那些抽噎與泣音全部吞咽。
女人身上有浴後馥郁香,萦繞滿身。
這一吻,溫臻眼睫顫顫地睨他,身前圓盈抵着他硬實肌理,壓得有些發疼,但他的吻技高超,讓人頭腦發昏,一時失足地去淪陷。
接吻的幾分鐘。
她想起今夜風雨,想起他突然而至,想起太多……
還有他們的第一次争吵。
掙紮的力氣消弱,她枕在那只有力的臂彎裏,聽見晏朝聿似低似嘆道:“現在可以好好聽我說完話了嗎?”
溫臻只垂眼。
“臻寶,食物鏈這個詞我們都不陌生。”
“生态系統中各種動植物和微生物之間的攝食關系,就像是一根鏈條,環環相扣,這也适用于人類社會中,比如一個公司中的基層員工,他們或許相對自由一些,有選擇往上或保持的現狀的權利,但往往想要往上的人,就得付出一些努力,有真本事的同時,也需要處理各種人際關系,所謂的需要貴人相助。”
“而他們的貴人或許處于中層,又需維系上級關系。”
“這些關系,你可以看不上,可以不喜歡,但臻臻,你不能否認,你屬于這種生态法則中的受益人,不是麽?”
“在其位,謀其事,你不處于漩渦中心,自不必理會這些,但你不能當這些不存在,也不能因我在這樣一種生态法則中占據主導位,而對我有所偏見,你們學舞蹈的最善掌握平衡,你這樣刻意将天秤傾斜一端,待我有失公允。”
溫臻反駁:“你和我講這些幹什麽,我沒對你有偏見。”
“是嗎?”晏朝聿擡手去摁落地燈的開關,微黃的光絲投照下來,他捏了捏溫臻的下巴,要她目光相對,“可你已經對我得出結論了不是?”
“你認為,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是我在時,所有人都得跟随我的規則與秩序而動,誰也無法違逆,而我是默認這類規則的主宰者,你認為的我就是如此。”
他的視線驟然壓下來,溫臻心跳驟快。
“你認為,你自己也終将淪入我的規則裏。”
他猜得好準,溫臻不想承認這些,卻又不得不認清自己那些想法,喉間幹涸到發緊,雙手去捉身下柔軟的床單。
晏朝聿忽嘆口氣,倏地又将她調換至方才位置。
他為下,她為上。
仰望自己的那道目光裏的縱意泛濫。
微突的喉結上下滑動,晏朝聿握緊她的手,令她纖細手指扼住喉嚨,聽他喉間因窒息而溢出喘息,低聲道:
“可是臻臻,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一直是在你的規則中。”
“You are my ruler forever.”
你永遠是我的統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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