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2

Chapter.2

淩晨五點,郁楚離開酒店,回到了家裏。

這套兩居室的房子是他租來的,雖不如梁絮白住的酒店套房寬敞豪奢,但勝在物什齊全,頗有些煙火氣。

天将明未明,空氣中依稀裹挾着初夏的涼意,直到淋浴頭噴出了熱水,才将這份涼意驅逐散盡。

被折騰了一宿,郁楚此刻連指尖都是疲軟的。熱水潺潺淌過,一寸寸地侵膚入骨,将身體裏的疼痛和不适全部勾卷出來。

他艱難地清洗着,睫羽輕顫,抖落一片細密的水珠。

只消垂眼,就能瞧清身體此刻的狀态。

腰側和大腿處無不是指痕,連膝蓋也透紅發紫,被熱水浸潤,細微地發抖。

目之所及,狼藉一片,也不知梁絮白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留有多少狼狽的痕跡。

萬幸的是頸間雪白幹淨,至少穿上衣服之後,旁人是瞧不出來的。

沖完澡,郁楚扶着腰走出浴室。奚曉曉正在客廳裏來回踱步,見他出來,當即走近把人攙住,語調裏盡是擔憂:“郁哥,你還好吧?”

“沒事。”郁楚嗓子發緊發疼,甫一開口,聲音沙沙啞啞的。

奚曉曉當然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事。

自打郁楚被拉進套房後,她便蹲在走廊裏守了整整一夜,其間伍祈也沒敢離開,悶聲待在一旁。

她問伍祈,梁三爺打人嗎,有沒有什麽特殊的癖好。伍祈盤佛珠的手一頓,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轉而搖頭。

她不知道伍祈搖頭具體有幾個含義,卻也沒去多問,整顆心都吊在嗓子眼兒裏,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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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實在難熬,于是把臉埋進膝間,淺淺地合了合眼。

伍祈憐惜她是個女孩子,便提議給她開間房休息一下,費用由他出。奚曉曉眼球布滿血絲,仍坐在地毯上,執拗地要等她郁哥出來。

可是誰也沒料到,淩晨四點,萬籁俱寂之時,她郁哥竟顫顫巍巍地從套房裏走出來了。

藥效退盡,又是一副清淩淩的美人樣貌,只是眉眼間多了幾分飽受摧殘的疲色。

奚曉曉見狀,鼻尖一熱,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天知道她當時被什麽迷了心竅,居然覺得這裏是安全的!

奚曉曉把人扶進卧室,旋即将買來的藥物放在床頭櫃:“郁哥,你……你抹完藥好好睡一覺,我去熬點清粥,你醒來就可以吃了。”

“你也睡會兒吧,別操心其他事了。”說罷,郁楚似又想起了什麽,問道,“劉禾後來聯系你了嗎?有沒有說什麽?”

奚曉曉臉色不悅:“他昨晚打了十幾通電話過來,我都沒接,後來只給他回了一條短信,說你身體不舒服,已經回家休息了。”

郁楚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多說什麽。

“郁哥你快休息吧,我就在客房,有事給我打電話。”奚曉曉說完轉身離去,并貼心地關好了卧室門。

郁楚竭力給自己塗上消腫止疼的膏藥,這樣的過程無異于二次受創,疼得他冷汗涔涔,牙關也在打顫。

誠如劉禾所言,那藥是進口的,勁頭足。昨晚梁絮白壓着他時,堪比一頭饑腸辘辘的獅子,古銅色的手臂上肌肉暴起,每一寸筋骨都透出彪悍的狠意。

他推不開,便與梁絮白協商,試圖結束這場荒唐。可梁絮白聽見他綿軟無骨的聲音之後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撻伐得更厲害了些,活像是又被人灌了一劑猛藥,兇且狠,把那些讨饒的話全都鑿成了破碎的泣音。

後來他被折騰得筋疲力盡,還未結束就沉沉睡過去了,只隐約記得梁絮白給他做了簡單的清理,然後躺在他身旁酣然入眠。

若非中途被夢魇攪醒,郁楚也不會在天未亮之際強忍不适離開酒店。

——與其醒來被人趕下床,倒不如趁早離去。

抹完藥,郁楚眼皮沉得厲害,很快便趴在床上熟睡過去了。

不多時,一陣敲門聲響起,結束了短暫的睡眠。

奚曉曉的聲音透過房門模糊地傳進來了:“郁哥,劉禾剛剛打電話過來,讓你馬上去公司一趟。”

*

繁花工作室規模不大,旗下簽約的藝人屈指可數,在圈內濺起水花的更是寥寥無幾。

當初簽下郁楚時,領導們都以為是財神爺送來了搖錢樹,不惜大力栽培他,事實證明他确實有撈金的資本,短短兩個月,公司的kpi直逼上一年的總和。

直到郁楚在酒桌上拒絕了向他示好的老總們的“盛邀”,這棵搖錢樹便後繼乏力,失去了他應有的價值。

抱着枯木逢春的念頭,劉禾不惜下陰招,把所有賭注都押在昨晚那場慈善晚宴上,哪成想煮熟的鴨子竟飛走了!

郁楚進入辦公室的那一刻,劉禾按耐住心中的怒意,揚唇譏諷:“楚楚啊,做人要知趣。我費了多少功夫才把你弄進慈善晚宴,這麽重要的場合,你一聲不吭就走人了,耍大牌給誰看呢?到底是給你争取資源還是給我争取?”

郁楚五官線條柔和,身上穿着純白T恤衫和淺色牛仔褲,再搭配一雙幹淨的帆布鞋,倒像個不谙世事的學生。

溫順,乖巧。

只需找準他的軟肋,便極容易拿捏。

然而現在,劉禾卻從他的眼裏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抗拒:“真的只是為了争取資源?”

劉禾怔了一瞬,但很快便拂去了心虛感,又擺出了經紀人的做派,雙臂環胸,口吻不善,“不是争取資源我幹嘛費力把你送過去?郁楚,清高是做給粉絲和觀衆看的,用不着在我們面前裝。”

郁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幾秒後倏然開口:“是因為昨晚沒能把我送到王總的床上,惹得王總不高興了,所以你才會惱羞成怒?”

“你所謂的撈資源,就是搞潛規則?”

劉禾神情僵住,手指不自禁絞在一起:“你、你胡說什麽?”

郁楚目光沉凝,語氣格外篤定:“我有沒有胡說你心裏清楚。”

大概是覺得窗戶紙已經撕破,就沒有必要繼續裝下去,劉禾索性攤開了,挑眉哂笑:“那又怎樣?”

“你去報警啊——說我給你下藥,說王總強/奸你。”劉禾對自己的劣行絲毫不做掩飾,“可千萬要說仔細了,免得警方立不了案。”

郁楚腦袋發沉,下颌線不由自主繃緊,胃不合時宜地抽搐起來,攪出了一股惡心感。

劉禾難得在他臉上看出一絲裂紋,頓時心情大好:“曲鳳已經頂替你陪了王總,王總對他很滿意,《深潭》的男一號将由他來出演。”

說罷将身子往後一靠,又道,“我看你現在也不缺錢了,估計那些小通告很難入你的法眼,所以公司決定物盡其用,把資源分配給有需要的藝人。”

早在拒絕那些金主的盛情時,郁楚就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天上不會無故掉餡兒餅,也沒有免費的午餐供人享用。

“你要雪藏我?”他在确認劉禾的意思。

“不是我,是公司。”劉禾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你還有三年的合約,如果想另謀高就,那就付三千萬違約金吧。”

三千萬……

郁楚腦袋“嗡”了一下,十指無力地蜷在一起。

娛樂圈就是個高級獵場,“适者生存”那一套在這裏根本吃不消,獵物唯有懂得如何讨取獵人的歡心,方可存活下來。

郁楚生了副清俊瑩秀的好皮囊,天仙似的一個人兒,讓獵人聞見了香,于是競相争奪。

偏他渾身帶刺兒,把試圖靠近的人都紮出了血。

如今獵人惱了,便端出上位者的姿态,毫不留情地剝奪了他的生存權利。

事到如今,已無回轉的可能。

郁楚并未乞憐,他知道有些讨巧的話說出來就是自取其辱,所以沒有給劉禾多餘的眼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奚曉曉候在門外,把裏面的對話聽了個真切。郁楚出來時她一句話也沒說,默默跟在他後面,直到乘電梯來到了地下車庫,奚曉曉才出聲問道:“郁哥,要回家嗎?”

郁楚面無血色,整個人頭重腳輕,反應似乎也比平時慢了半拍。

他張了張口,正想說點什麽,餘光瞥見一輛黑色奔馳商務車在他身旁緩緩停下。

不多時,副駕駛車門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慈眉善目的男人。

男人來到郁楚身前,微一颔首:“郁先生。”

郁楚凝眸看他,沒有應聲。

伍祈笑了笑,旋即打開後座車門,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郁楚視線移向車內,看見了梁絮白端坐的身影。

伍祈笑容不減,姿态依舊客氣。

郁楚不清楚梁絮白為什麽會找他,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如果不上這輛車,梁絮白斷不會輕易放他離開。

罷了……

他此刻實在沒多少精力和這些資本家斡旋,轉身對奚曉曉簡單交代幾句後就步入了車內。

車門合上,升降電視迅速舒展,将前後座隔開,形成了一個私密的空間。

梁絮白穿着修身裁剪的西服,五官硬朗,模樣風流,倒真有幾分精英的樣子。

郁楚與他保持适當的距離,一如昨晚在宴會初相見那般,喚他一聲“梁總”。

有禮有節,卻又有幾分疏離,“您找我有什麽事?”

郁楚太過瘦薄,一截腰韌柳也似,被白色T恤衫勾出的線條不堪一握。

燈光暖黃,在他臉上柔柔地鋪陳開,仿佛是灑落在江南小鎮上的一抔雪,不帶半點煙火氣。

雙瞳烏黑,目若朗星,卻又有幾分勾人心魄的魅力。

梁絮白與他對視,冷不丁想起這雙眼睛在昨晚是盈滿水光的。

那些失控的畫面如浪潮襲湧而來,水蔥兒似的人,在自己懷裏泣聲綻放。

梁絮白全然忘了要見郁楚的初衷,直愣愣地盯着人看,恁是把人看得不好意思了才錯開視線,掩飾性地清咳一聲,說:“昨晚的事已經查清楚了,與你無關,我不會追究的。”

令他意外的是,自己一覺醒來,竟發現郁楚早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讓粱三少爺沒由來地湧出一股被人睡完又抛棄的……不爽。

郁楚眼前陣陣發黑,身子不由往車窗挪去,尋找到着力點後,盡量讓自己保持端坐的姿勢:“多謝梁總寬宏大量。”

嗓音清淩淩的,帶着幾許少年人的鮮活感,又夾雜着玉石的溫柔。

梁絮白盡量不去回想他昨晚的哭聲,轉而從吧臺下的保險櫃裏取出一份文件遞給郁楚:“這是我的體檢報告,昨晚……咳,你看看吧。”

郁楚象征性地接過報告,一邊給奚曉曉發消息讓她把自己的體檢報告發過來,一邊說道:“梁總稍等。”

梁絮白正襟危坐,暗自在腦海裏盤算着接下來要說的話。

雖然昨天确實把人欺負狠了,但絕不能讓郁楚借此機會訛他。

……也不是不能訛,但不可以太過分,比如弄點資源什麽的,這點小事還是能辦到。

如果——

我是說如果——

梁絮白捋了捋思緒,暗道,如果郁楚非要粘着我,要求三天兩頭見個面之類的,這個時候一定不能答應得太爽快,否則郁楚會恃寵而驕,蹬鼻子上臉。

思及此,梁絮白不由翹起了二郎腿,食指在膝上輕快地敲打着節拍。

他盤算一番後淡定自若地開口:“這事我已經不計較了,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以後若沒什麽特殊情況,我們大概不會再有來往了。”

他沒有把話說得太絕,給郁楚留足了提要求的空間。

可是車廂內寂靜如初,無人應答。

梁絮白以為郁楚在害羞,開不了這個口,忍不住側目瞧去,然後驚訝地發現對方竟靠着車窗睡着了。

眉心深鎖,似有些難受。

他定睛一瞧,适才發現郁楚的面頰浮有一層不正常的紅,額角和頸側全是細密的汗珠。

梁絮白往那邊挪去,擡手在他額頭上摸了一把。

……發燒了。

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善男信女的梁絮白,卻在此刻後知後覺地湧出一股愧疚感,遂疾聲吩咐司機:“去醫院。”

微頓片刻,又改了口,“算了,去我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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