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
三十六
林琳對她報之燦爛一笑:“也算是幫你自己。”讓剛剛開始戒酒的蘇看着別人開懷暢飲,絕對是種煎熬,這妮子忒精明。
然而她的如意算盤并沒有完全實現,各自取了餐點之後,在主管的提議下還是點了酒,大家興致很高,無論酒量如何都要了一些。
酒很不錯,橡木塞打開之後便飄出香味兒,林琳謝過幫她倒酒的同事,一個側臉便看到緊緊捂着杯子的蘇,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不-要。”
同事馬上跳過她給下一個人倒酒,蘇的眼光則誓死追随他,确切地說是他手中的酒瓶。
林琳坐在蘇的旁邊,能清楚聽見她吞咽口水的聲音,有些于心不忍:“要不,今天破戒一次?”
蘇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不過還是毅然決然地搖了搖頭。
“幹杯!”随着大家的齊聲歡呼,周圍酒香味兒更濃,蘇的眼神開始渙散,一把搶過瓶子:“侍者說這是83年的酒,讓我嘗嘗給大家鑒定一下真假!”
所有的同事都開始哄堂大笑,蘇的戒酒事件幾乎比林琳的“緋聞”還要轟動,想不到竟于今日破功。
既然開了頭兒,蘇索性不再克制,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不多時便喝得粉臉泛紅鼻尖冒汗,最後結束的時候竟然開始抱着林琳“嗚嗚”地哭,哭完之後擡頭看見林琳的臉,傻樂一聲:“呵呵,到家了。”倒頭便睡。
半扶着熟睡的蘇,林琳又氣又急:“你們剛才拼命灌她,這下怎麽辦?”
因為場上氣氛好,幾乎所有的同事都喝了酒,沒辦法再開車,正讨論哪個喝得較少,派誰送她們的時候,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琳琳姐,我認識路,可以送你們回去。”
俊秀的少年走了過來,規規矩矩地站在林琳面前,顯示着手中的車鑰匙。
紀天恒在林琳一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了她,她一邊帶着微笑和周圍的人說話,一邊觀察着餐廳的布局,眼睛顧盼之處便是光芒四射,看到自己這邊的時候他刻意低頭掩飾了一下,但她的視線滑了過去之後就沒再回來,顯然沒有注意到他。
然而自那之後他的眼光就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她瘦了,精神狀況卻很不錯,有些疲憊的樣子,然而眼睛裏卻帶着喜悅的光芒,顯然有開心的事值得慶祝。
再也沒有心情和旁邊的同學說笑,但他相信她絕對不會樂于見到自己,于是就找到一個隐蔽的角落躲起來,地方非常狹小,但角度很好——看她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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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似于貪婪地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不管什麽時候,無論作何打扮,她都是那麽的美,美的讓人心動,也讓人心碎。他多麽希望自己就是坐在她旁邊的人,那樣便能和她說上幾句話,迎接她明豔的微笑,也願意自己是她手中透明的玻璃杯,能和她香軟的唇有一次親密的接觸,更願意是那深紅色的酒液,被她喝進胃裏,溶于血肉,永不分離。
看到她旁邊的女人醉後倒在她的懷裏,抱着她傻樂,他更是嫉妒的無以複加,無法克制地向那群人靠近,靠近,再靠近。
聽到他們竟然在商量由哪個比較不醉的醉鬼送她二人回家時,他再也無法忍受,沖動之下跳出來自告奮勇。
說完之後他嘴唇忍不住有些發抖,眼皮垂下,再也沒有勇氣觀察林琳的反應,他怕,怕她冷冷地說一句:“對不起,我不認識你。”更怕她剪水雙眸忽然露出嫌惡的神情——盡管從未看到過,單是想象就能讓他抓狂。
片刻的沉默,在他卻似乎過了一個世紀般,紀天恒的心情如墜深淵,正要收起鑰匙黯然離去,卻聽到一個如同天籁般的聲音說道:“那就麻煩你了。”
大家齊心協力把蘇搬到紀天恒的車上,主管關心地詢問林琳:“要不要再派個人幫忙?”
林琳看了眼喝得東倒西歪的同事,又看看已經坐進駕駛座系好安全帶的紀天恒,婉拒道:“不麻煩了,天恒是我好朋友的弟弟,很聽話很能幹,你們也早點回去吧。”
和紀天恒一起把蘇擡回屋裏放在她自己床上,林琳整理了衣服長舒一口氣:“蘇看起來瘦小,怎麽搬起來這麽沉。”
躺在床上的蘇似乎聽見她說話似的“嗚”了一聲,嘟囔道:“林,不要走,不要回去好不好?”
林琳吓了一跳,不會這麽巧吧,剛說完她壞話她就醒,莫非剛才是裝的?!不過蘇說完這些之後再無動靜,上前查看發現她雙目緊閉睡得正香——原來是夢話。
“你要回去?什麽時候。”擡頭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紀天恒,他眉頭緊鎖,似乎心情十分不爽。
林琳打開房門,示意他出去說話,來到客廳一邊招呼他落座,一邊随意答道:“後天的飛機,你要不要我幫忙帶什麽東西回去?行裏給了探親假,我先回趟老家。”
“不是說半年,為什麽突然提前?”紀天恒直愣愣站在客廳,一動不動地質問。林琳無奈,只好将給他倒好的水先放在桌子上,擡臉向他解釋:“我完成所有考核,所以培訓提前結束。”
原來如此,難怪她瘦了,難怪她看起來這麽憔悴,原來是拼命縮短培訓時間,如此急迫的原因,他不用想都能猜得出來。
“他究竟好在哪裏?值得你如此為他?”到底是年少藏不住心事,紀天恒問得很直白,在他看來,吳未的叔叔有權,父親有錢,一切都來自長輩庇護,看不出他自身有什麽能力。
聽得出他不屑的語氣,林琳笑笑,一臉贊賞地說道:“他當然沒有你能幹,年紀輕輕就漂洋過海,邊讀書邊辦公司,說來你也做過我幾年學生,學生有出息,當老師的臉上也有光彩。”
紀天恒被她誇得有些不自在,別過臉去低聲嘟囔:“就是當家教輔導幾天功課,哪裏算得上老師。”
林琳不以為意:“我往自己臉上貼金不行嗎?你要是連大學都考不上,一事無成,看我還不躲得遠遠的。”
紀天恒猛地擡頭,雙目灼灼地看向她:“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将來有更大的成就,你會不會離我再近一些。”
“丁逸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天恒,我一直離你都不遠。”
“我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紀天恒說完這句話後屏住呼吸,屋子裏瞬間顯得十分安靜。
無法不正面回答,林琳收斂了笑意,語氣柔和卻堅定:“小逸說你很任性,從小被大人寵愛,養成的習慣便是看上的東西一定要得到,所以讓我離你越遠越好。”
看着紀天恒鼻翼微張,呼吸急促起來,林琳趕緊接着道:“你別誤會,我不是存心要挑起你們姐弟矛盾,我覺得可能因為你是她弟弟,出于對你的保護,還是把你當成孩子看待。”
紀天恒“哼”了一聲,斜眼看向林琳:“既然她都說了讓你躲着我,幹嗎還放我進來,你就不怕?”客廳不算寬敞,放了個身高腿長的紀天恒在屋裏,他一走近,壓迫感橫生。
“我怕什麽?”林琳笑得很自然,“你在她眼裏是小孩子,在我眼裏卻不是。如果沒有自我約束的能力,你不會從千萬學子中脫穎而出考上這裏的大學,如果沒有足夠的能力和魄力,你不會在不拿家裏一分一毫的情況下半工半讀,創建自己的公司,天恒,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向大家展示,你已經長大了,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
紀天恒眼睛明亮,臉上表情複雜莫明:“那你……”
“然而感情的事,并不是由優不優秀來決定的,否則人便沒有那麽多的煩惱,最優秀的男人配最優秀的女人,依此類推按號排序,多麽簡單。但這是不可能的,真是那樣,你恐怕就覺得我配不上你了。”
不待他反駁,林琳接着又說:“能在年少的時候認識你們姐弟,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天恒,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要躲着你。”
紀天恒臉色稍霁,放緩聲音問道:“你之所以不接受,是不是覺得我對你是一時迷戀,等到醒過來就會改變想法?”
林琳微笑着搖頭:“感情和年齡也沒有太大的關系,你姐姐丁逸和沈長東什麽歲數認識?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他們是真心相愛。所以我相信你,并會把這份心意好好珍藏起來。”
“我再問你一句,”紀天恒低頭掙紮了半天才決定開口。“如果沒有吳未,你會不會接受我?”
林琳也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沒有也許,因為人生不能重來,沒有吳未,可能我的道路有所不同,會不會在別的路上遇見什麽別的人,誰也說不準,所以這個問題無法解答。”
回去的那天,紀天恒堅持來送,并囑咐:“見到丁逸那惡婆娘後告訴她,她欺負了我一輩子,如果敢再在背後诽謗我,我打不過她,會把賬算在她兒子頭上。”
林琳大驚:“你瘋了,沈隽還不到三歲!”
紀天恒獰笑:“那不正好,未來十幾年都打不過我。”
林琳忽然覺得自己成了罪人,真是一失言成千古恨,看來她要好好琢磨一下怎麽向丁逸賠罪。
丁逸把林琳送的禮物收起,聽完她的講述後面對着一臉愧疚的林琳,一點擔心的表情也無,撇撇嘴道:“你放心,紀天恒那小子不明白狀況,還以為自己是寶貝疙瘩呢,殊不知早已改朝換代,他要敢動沈隽一個小指頭,都會被全家圍攻至死,可憐的傻小子。”說完後還嘆了口氣,做出為他掬一把同情之淚的樣子。
嘆完氣後丁逸又興致勃勃地看向林琳:“不過你要是真想做點什麽彌補呢,我也不反對,趕緊和吳未生個閨女,給我家兒子做媳婦就行了!你不知道,現在出生的嬰兒男女比例失調,沈隽這麽淘,還長這麽胖,以後找不到媳婦兒可該怎麽辦……”
林琳決定不再搭理這個人來瘋。
回家後和母親相聚了不到一天,吳家就派人來請,雖然已經見過面,但再次和吳未父母相對,林琳還是有些緊張,尤其這次是去吳未家裏,早就聽沈長東等人開玩笑說吳家客廳大到可以踢球,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整座房子布置的像生态園,不僅大,布局很具匠心,讓身處其間的人幾乎可以忘卻外面的喧鬧和煩惱。
想到這裏,林琳忍不住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吳家夫婦,之前不知道吳康仁是那麽有名的人,林琳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知道了,再看他們時,似乎又隔了一層距離,讓她愈發不自在。
吳母看出林琳的緊張,淺笑着招呼她落座,不知從哪裏翻出厚厚的一本相冊:“過來看看吳未小時候的樣子。”
自扉頁的滿月裸照開始,吳未的光輝歲月便被自家母親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林琳面前。
嬰兒時期的吳未肥肥胖胖十分可愛,坐在藍色的大床上,流着口水玩自己腳趾頭的樣子憨态可掬。吳母用手比劃着:“臉要這麽大,銀盤似的,生下來足有八斤重,疼的我死去活來,恨不得掐死他,多虧他奶奶攔住。”然而她的表情卻是無盡的滿足和神往,不見一絲痛苦。
随着年齡增長,吳未的臉慢慢變尖,黑瘦起來,有張大概五六歲的照片,一邊眼皮上還糊了紗布,吳母搖着頭解釋:“越來越調皮,跟大他好幾歲的孩子打架,結果被樹枝掃到眼皮,流了好多血,還好眼睛沒事兒,否則不是遺憾終生?”在座的人都是一臉後怕,無法想象獨眼龍吳未該是個什麽樣子。
“小學時開始養成挑食的毛病,瘦的跟豆牙菜似的,風一吹就倒,還老生病,後來被幾個大孩子欺負,就鬧着學武術,我們想學武術也能強身健體,就請了老師教他,沒想到卻因此成了警察。
那時候要是不由着他,或許就不至于離開家到那麽危險的地方……”吳母說着的時候眼圈開始泛紅,吳父責怪她:“好好的怎麽又來了?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保家衛國,難道你想讓兒子病病殃殃的?”
吳母正要反駁,忽然聽到林琳輕呼一聲:“呀,怎麽一下子長這麽高!”
那是下一頁的照片,按規律來說跟上張差不到一年,但吳未明顯高了許多。
吳母被吸引過來,看了後笑道:“可不是,之前一直是小矮子,座位都在第一排,自從開始練武術,不挑食了,個子拔着似的開始猛長,後來慢慢還喜歡上打藍球。”
見林琳看的專注,吳母解釋地也更用心,心無旁骛,正好有人前來找吳康仁彙報工作,他見二人忙碌,輕聲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門,留下她們繼續埋頭研究。
“初中時就懂事不少,雖然還是調皮打架,慢慢也知道用功上進,這是他參加航模大賽獲獎的照片。”吳母指給林琳看,身着雪白襯衣的吳未已經明顯比同齡的少年高挑許多,眉目漸漸疏朗,頂着蓬松的短發笑得神采飛揚。
初中,回憶起自己的初中,林琳搖搖頭不願多想,原來并不是每個少年都慘綠,聽過丁逸沈長東的版本,現在又看到吳未的版本,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這些人都能吸引她,他們有共同的特點:都有一個無憂無慮充滿陽光的少年時代。
這段時期的平穩過渡,讓他們都養成了開朗而自信的性格。不像她,一忽兒自卑的要命,覺得天下人都跟自己過不去,又一忽而俾倪一切,覺得任何人都不如自己,在自負和自卑的兩個極端蕩秋千般搖擺不定,始終找不到自己的平衡點。
直到慢慢長大,接觸的事和人變多了,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至少已經不會明顯到能讓別人看出來,然而誰又能保證,她的改變不是受那些人的影響?
“林琳,這裏還有,要不要接着看,還是先吃飯?”
聽到吳母的詢問,林琳猛然把自己從思緒中拉了回來:“沒關系,我們還可以接着看。”
照片很多,厚厚的幾大本看下來,仿佛親眼見證了一個男嬰長成兒童,少年,青年的全部過程,到十八歲戛然而止,吳母嘆道:“上大學後就不聽話了,不再照相,照了也不肯拿回家。”林琳看着她一臉的慈愛和遺憾,心下感嘆:這冊子裏放的哪裏是照片,分明是不會跑不會逃的一個活生生的兒子!
可惜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很少,因為那時候照相需要到相館,又麻煩又花錢,忙碌的父母是沒有那個閑心的,現在想想多麽遺憾,如果也有這麽幾本相冊放在母親身邊,不是要多出許多安慰?
于是林琳向吳母微微一笑:“我還有幾天假期,打算去X省探望吳未,到時一定多拍幾張照片發回來。”
終于修完了。因為這事倍功半的幾章,我被編輯催文催到吐血,給我下了死任務,所以,如無意外,今天還會再更一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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