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水杯

水杯

林念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拿起另一只空杯，又猶豫了一下。

區區一件小事，卻讓她控制不住，開始胡思亂想，審視他們的距離，是否合适。

她轉念想，給老師倒杯水，也是應該的。

柏攸接過杯子，手指輕觸，一片溫熱。

他低聲問：“相信我了嗎？”

她眼睫微顫，壓下狂亂的心跳，泛上一絲複雜的酸楚。

下意識的反應不會騙人。

他搖頭否認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經跌到谷底。

倒不如認清自己的位置，達成目的，就遠離他。

她最初就是這樣的想法，此刻卻忽然覺得心裏一痛。

她定了定心神，軟聲說：“你答應我炒CP，還算數嗎？接下來幾天，可不可以配合我的團隊宣發？”

柏攸漆黑的眼中閃過片刻錯愕，很快在克制的神情中藏了起來。

“知道了我的心意，先來算計我。”柏攸唇角扯起苦澀的笑意，“你現在真是一點都不怕我了。”

林念看着他弧形優美的唇，搭在茶杯上修長漂亮的指節，忽然真的有些害怕。

“我不會欠你的。”她忐忑地看着他的眼睛，“從你這裏得到的東西，我都會好好報答。”

客廳燈光不亮，剪刀裁過的月色，自舷窗流淌下來，映着柏攸冷白如玉的鎖骨。

潮水起落的聲音，早已隔絕在厚重的艙體之外。

整個世界驟然安靜。

他挑眉問道：“你還能怎麽報答？”

她猝不及防，臉突然就紅了。

柏攸淡聲問：“想什麽呢？”

林念回神，欲蓋彌彰地說：“沒有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身上那股泠然的香，在安靜的夜色中格外明顯。漂亮精致得不似真人的臉，也随着暧昧的言辭變得更加蠱惑。

可他眼中比起戲谑的笑意，更多的，卻是深濃的悵然和失落。

“我在你眼裏，就是個锱铢必較的人。這點小事也要報答？”

林念忽然有些委屈，輕聲說：“你還讓我寫過欠條。”

“那是你非要和我算清楚賬。”柏攸冷嗤一聲，“我什麽時候真要你實現過？”

林念恍惚間心虛了起來。

欠條也好，恩情也罷，他冷漠算計的言辭，像他兩年前說過的許多話一樣，沉重而擲地有聲，讓她恐懼忌憚。

細想來，卻沒有一次真正逼迫她兌現的。

他比林念想象得還要寬容，還要溫柔。

否則，她早已不知多少次踩中他的底線，怎麽會至今還安然接受着他的保護？

想通的一瞬，近乎絕望的甜蜜湧上心間。

柏攸臺上豔麗清冷兼具，氣質多變，臺下一舉一動都是優雅的模板，神秘難測。

他十八歲時，憑借時尚雜志造型打出名氣，再憑一首才華橫溢，風格詭谲的原創單曲驚豔出道。

他光芒太盛，完美得好像沒有缺點。

這樣的人，曾經在一百多個學員裏，只對她一個人好。

只偏愛她，只逗她笑。

她怎麽會不動心呢？

可是，動心和回應，中間隔着遙遠的距離。

誰會相信，她曾經和一個完美如天神的人有過暧昧，在練舞室裏徹夜相談，相見恨晚？

連她自己都不信。

這些年，她沒有缺過追求者。

圈子裏本就浮躁，她更是桃花泛濫。雖說其中不乏真心喜歡她的人，可她從來沒有任何回應。

別人總問她，為何瞧不上，是不是要求太高。

他們不知道，嘗過與柏攸心意相通的滋味，再看到別人，只會索然無味。

她漸漸懂了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意味，卻已經失去了他。

“老師。”林念頗為認真地說，“我會給你一個答複的，但不是現在。”

她不想一面對他，就想起痛苦的回憶，更不想讓他們之間橫亘着粉絲的不滿。

只有推翻過去，她才能坦然面對他。

柏攸指尖收攏，不去看她，話語裏含着微妙的探究：“還叫老師？”

林念安靜地想，這明明是她敢叫出口的，最親近的稱呼。

五彩斑斓的陶瓷水杯，和柏攸清冷的氣質極不相襯。

過去的惡評浮現在她腦海，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痛苦，絲絲密密地泛湧。

林念當時本只想偷偷送一件禮物給他，沒料到她誤以為是監控死角的地方，也有鏡頭。

節目組故意将送禮物這段放了出來，将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林念就是為了炒CP，故意送水杯，讓鏡頭拍到。】

【別的導師都不送，只送柏攸一個。轉眼就買熱搜炒CP，不要太茶了。】

【柏攸看起來挺為難的……可能根本不想收她的禮物，礙于禮貌才沒拒絕。】

【柏老師的表情不要太冷漠，估計都不想理她吧？】

【為了炒CP就硬送。】

可是，柏攸都珍藏至今的禮物，別人憑什麽說是她倒貼硬送呢？

她心裏騰起異樣的悸動，手指不停地抖着：“你把這個杯子發微博好不好？”

她不自覺地用上了甜軟語調，溫良安靜的樣子，顯得很乖。

柏攸倏地一怔，拍下杯子，編輯微博，手指停住：“真要發？不怕別人說你了？”

林念掐着手指，堅定地說：“不怕。”

“現在倒是不避嫌了。”柏攸那對攝人心魄的眉眼，半帶譏诮地彎起，好整以暇地凝視她，“還願意秀恩愛。”

林念一時無話，臉頰發燙：“這是我送你的唯一一件東西，我想留個紀念。”

真正的目的不能被他發現，便只能找這些不痛不癢的借口。

柏攸不知她閃躲的态度，為何轉眼就變了。可看着她害羞，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她還在意這件禮物。

沒人能抗拒林念纏綿婉轉的嗓子，稍稍擡起的水色目光，還有下意識做出的撒嬌一樣的動作。

何況，他又何嘗不想留下紀念？

柏攸微博一發，林念就去聯系公司的營銷號，放出兩年前她送杯子的鏡頭。

【卧槽我記得這個杯子送的時候，林念被罵倒貼罵慘了……原來柏攸一直留着啊。】

【嗑死我了嗑死我了。】

【禮物留了兩年，哪怕只是師生情也很讓人感動啊。】

【其實他們從來也沒公開撕過吧？柏盛當年那條內涵她的微博，也不是柏攸本人發的，根本不算鬧掰的實錘。】

【我現在有點懷疑人生了……網友和粉絲吵了整整兩年，他們本人怎麽好像不知道自己和對方有仇？】

林念看着評論裏為她說話的人越來越多，講不清心裏複雜的滋味。

最初，她見到說她攀附上位的評論，慌張後悔。

此時，才忽然慶幸起來。

從耳墜到水杯，天賜良機，讓她一個個去推翻過去的污點。

她還能将他們的互動，都和《星芒》裏的鏡頭細節呼應，再一個個拿出來對比。

不僅是物件，還有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放下手機，回到卧室，林念原本關了燈，卻輾轉難眠。

他最讨厭被人利用，知道真相的那天，會很生氣的吧？

一整晚，林念夢裏全是他。

回憶與夢境的交界驟然模糊，浪花與潮水聲聲入夢，打碎了自我催眠的安慰，揭開了她刻意忽略的真相。

被其他學員關在浴室裏的時候，她望着浴池窗外明亮皎潔的鈎月，默默地想——柏老師應該是真的很喜歡我吧？否則，她們怎麽會那麽恨我？

霸淩的傷痕，是偏愛的證據。

她當初還沒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就已經全網抹黑，萬劫不複。

最終，她只能當做自己與他的暧昧與親近，都只是一場夢。

每每有人問起，哪怕是最親近的朋友，她也說，他們從來就不熟，說着說着，自己都信了。

只有夢裏清晰記得，柏攸曾在鏡中悄悄看着她的背影，保持克制清冷的神情，卻紅了耳朵。

他們兩人藏在鏡頭後的暧昧和共鳴，如鏡花水月的一場泡影。

柏攸從來都不是她的噩夢。

是短暫地停在她掌中，卻轟然碎在輿論洪流之中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