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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稠粥是溫熱而清甜的。

從喉嚨口咽入肺裏，便溫暖了整個胸膛。好似心尖尖上都沾染了甜意，結出晶瑩的糖霜。

安葛只嘗了一口，便忍不住放下了那只碗。

猶捧在手裏，傳遞着溫暖的期盼。

心底的欣喜與甜意一起漾開，伴着粥的熱度，捂住了心房。

他想要收藏這一刻的猝然驚喜，味蕾的感受是這樣地濃烈而豐富啊，像是清晰的刻印。

而這仿佛又只是獨屬于他一個人的秘密，含在嘴裏的甜意旁人無從知曉。

就使得這碗粥的回味，更加甜蜜和悠長。

安葛輕輕地抿住筷子，上面還沾着些晶瑩的水光。心裏想，是真的很甜吶。

他把這碗粥很認真地喝完了，熱乎乎又甜絲絲的，打開了味蕾的欣悅，也仿佛吹散了冬日的蕭索冷寂。是一天最為溫暖和美好的開頭。

章心橋在旁邊瞅着安葛認認真真啜筷子的樣子，瞥見他微紅的側臉。

他心想這下是完了，安葛徹底栽了。

愛情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把兩個看上去毫不相幹的人緊緊捆在一起。

從那天之後，安葛每個清晨喝到的粥都是甜的。

整桌同學都在揶揄那位不願現身的“田螺姑娘”，卻不知道田螺姑娘還給心上人多撒了一把糖，在碗裏也在心上。

偶爾學校把早餐換成面條，陸飛揚也有辦法。

他就專門去窗口給安葛加點麻醬小蔥芝麻粒，再泡點湯。總之是把學長照顧得妥妥當當。

而這份撒在面上的、無法掩飾的特殊待遇，也讓23號桌徹底确定了田螺姑娘的心上人身份。

安葛眉目清俊，又成績優異，被同學們打趣起別人的暗戀不是一次兩次。他通常是笑笑，或者簡單聲明兩句。

但對于田螺姑娘的存在——

“嗯，是高二的學弟。”他輕聲說道，神色溫柔，“偶爾給他講題，我很……喜歡他。”

班上的住校生也不止他們一桌，幾個禮拜下來，別的桌來早的值日生，遲早能留意到專門幫他們桌分粥打湯的是個陌生男同學。

安葛本也沒覺得這事能瞞着。

但是看似坦蕩地分享這些私密的心動，卻讓他禁不住難為情地紅了耳朵。好在全桌都忙于震驚田螺姑娘性別為男，除了最近愈發愛唉聲嘆氣的章心橋外沒人察覺。

同學們當然沒什麽懷疑，最多覺得這份講題結下的兄弟情，其中某一方的回報有些用力過猛。只有章心橋不住搖頭，心生感嘆。

同宿舍的高嶺之花終究還是栽在了別人手裏啊。

這段日子的陸飛揚每天都樂滋滋的。

他心裏充滿了盼頭，學習也有勁多了，還能和心上人接近。這所曾經讓他煩躁得不行的學校，仿佛一下子就變得美好了起來。

而最美好的，還是那個人。

以前他很難理解那些一見鐘情的感情，總覺得只有看臉和中邪兩種解釋。

如今他覺得自己的兆頭也差不多——

但陸飛揚表面嘻嘻哈哈，私底下卻把這份感情翻來覆去想了很多遍。

他承認自己剛開始是被安葛的容貌氣質吸引。但是到了後來，這些已經成為了最不相幹的東西——其實也不正确，因為他被吸引着靠近，并且越看越喜歡的就是“安葛”這個人的整體啊。

他根本沒辦法把任何一個閃光點從他身上剝離下來細細考量。

就好像那些閃光點是因為在安葛的身上，才使他如此迷戀。他目不轉睛地望着安葛的側臉，越看越覺得好看。是因為對方本身就這麽好看呢，還是因為他心底的愛慕？

陸飛揚揉着自己的亂發。

說實話……再回過頭去看，他也會覺得自己的動心草率又敷衍，壓根兒不能給人以信任和安全感。可是他也不後悔，因為他真的喜歡這個人。

也許這世界上有很多英俊的少年，美貌的少女，也許他們中也有人會穿着白襯衫在樹下寫題，也許他們中也有人會溫柔和耐心。

可他已經認定了安葛。

從此別的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而且，陸飛揚翹起唇角，他覺得安葛也喜歡自己。這不是他的盲目自信，而是……

“等明年你上了大學，我見不到你，死活學不進去怎麽辦？”

“你不是有我的手機號嗎。”

當然有啊，他一直存着呢！而且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陸飛揚覺得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的。雖說無風無雨，但相處親近又帶些令人心跳的暧昧，還有積極向上的學習奮鬥作為背景，已經足夠振奮人心。

他每天早早地打掃衛生，去幫安葛舀一碗糖粥。然後快樂聽課，和老師頂嘴，再苦哈哈寫作業、補題目。

下午或者晚上，約好的時間，他可以去高三樓找安葛。

或圖書館、或小餐廳。有時候更刺激，因為安葛學業忙碌，直接就選在他班級附近的空教室——

高三年級幾乎每層都有的配置，用來方便班主任把學生帶出去就近談心、或者單科老師拉出某些偏科生狠狠補習。

而同學們也會把這種教室利用起來。

簡單來講，就是自習課大家都在班上做題，如果想請教問題，就可以去隔壁的空教室讨論。

陸飛揚第一次被安葛約去那裏時心跳如擂鼓——

其實也不是什麽約會，就是安葛随口說了句“我中午有點忙，不去食堂了。要不要在旁邊教室一起坐會兒？”。

他當然是“好好好”地答應下來。

教室裏不止他們兩人，還有三三兩兩結對子學習的學生，以及一個副科女老師在輕言細語地教訓兩名後進生。

陸飛揚縮縮脖子，卻很執着地拉着安葛的衣袖。

他在聽見安葛和同學打招呼，介紹他的時候，心裏的喜悅恨不得飛闖出來。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我朋友”，偏偏讓他有了兩人牽手示愛的錯覺，靠腦補就甜得不行。

這種隐晦而張揚的甜蜜的感覺，或許只有地下戀情的雙方，以及出櫃艱難的同性戀者能體會了。

偏偏陸飛揚兩項全中。

有那麽一瞬間，他真想把他的學長按在門板上狠親一通，吮.吸他的唇舌。陸飛揚的心髒因喜悅和沖動的幻想而怦怦直跳。腦子裏的黃色廢料倒出來，大概可以填滿整個教室。

陸飛揚竭力隐忍克制。

他坐下時懷裏像是揣了小兔，盡力集中精神聽學長給他講題劃重點。心裏卻忍不住探索回味，這種疑似解鎖了戀愛新階段技能的滋味。

不是說他以前就沒有想過要親親抱抱學長，但那更像是情到深處難以忍耐地靠近。像這樣突然爆發的、熱烈而刺激的欲望，還是頭一遭。

也讓他再度堅信不疑：自己已經彎到無可救藥。

但是，當熱潮與情|欲稍稍止歇，後知後覺探出腦海的，卻是有悖于此刻淡淡甜蜜的不安。

如果現在的他覺得，這樣已經足夠快樂。那将來更進一步之後……如果迫于壓力不能公開，那會令人多麽痛苦沮喪。

而安葛，又會怎麽想呢？

陸飛揚忽然覺得思考也不是一件好事，會把事情弄得越來越複雜。

可他又沒辦法不用粗糙的思維來衡量這段感情：他這麽不經考慮地，把人家拉到gay這條路上，真的對嗎？他試圖為人家考慮過嗎？

而且，像他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擾安葛，又真的……好嗎？

這是注定無解、自我折磨的問題。

陸飛揚不怎麽說話了。

他悶着頭寫題，偶爾看到走過的高三學姐沖安葛抿出甜甜的笑容，心下又難過又賭氣。

好像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心上人有多麽受歡迎一般。

他一直都知道安葛很好，但是他忘記了，別人也會看到安葛的好。

像安葛這樣溫柔清俊的少年，本來就是很多女孩子所幻想的優秀男友。

假如不是自己的打擾，他本來可以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順順利利地高考畢業，在所有人的祝福中談戀愛，然後見家長，結婚。

而不是被他冒冒失失地闖入生活，打亂了一切。

對啊，學長也還沒有說過喜歡他呢。或許這些想法都是自作多情吧……

頓時間，陸飛揚的心情更壞了十倍不止。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希望得到的回應是什麽了，是拒絕還是接受。

感情如此沖動熱烈，理智的譴責卻猶如缰繩，将他死死拉住。

如果真在一起的話，将來兩人是肯定，要遭受很多折磨的。陸飛揚自己彎的時候并沒有多想，對年少情熱的他來說，只要能和安葛在一起，那些非議壓力他是都甘之如饴。

可他不知道安葛是不是也這麽想。不知道安葛……也有沒有這樣地，喜歡着他。

垂落在桌下的手忽然被牽住，陸飛揚轉過頭，見安葛局促地咳嗽了幾聲。

“別不高興。”他小聲地說，“我沒和女同學……我跟她不如你好。”

陸飛揚垂着的腦袋，像是忽然間被通了電的燈泡，一下子就精神抖擻、Blingbling起來了！

——安葛注意到了他的情緒低落！他的學長還在試圖安慰他！

我天……他怎麽能這麽好？

陸飛揚用力地抓住那只輕握了握他就要撤回的手掌，不管不顧地把自己手指塞進去，與他十指交握，親密而纏綿。

他忍着劇烈的心跳，臉上飄着兩朵紅雲，和同樣緋紅了耳根的安葛對視：

“我沒不高興。”他說。

他把臉埋在安葛的肩膀上，悶聲說：“我就是覺得，好舍不得你啊。”

安葛任由他這樣親密地牽着，臉上已是高溫。卻強自按捺着心裏的羞赧與熱切，擡手揉了揉陸飛揚的亂發，氣息不穩地說道：

“那你就、好好學習啊。”

“嗯，好好學習！”

陸飛揚擡起臉，看着他的眼睛認真發誓：“好好學習，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