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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皇帝尚未駕崩,各路藩王就等不及了。
鄭王、吳王、遼王的兵馬皆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入了京。領頭的将軍各自下令手下把守京城各大城門與街道,鬧得小商販們連攤子都不敢收,屁滾尿流地各自回家。甚至鄭王更是下令所有百姓須呆在家中不準出門,如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一時間京都風聲鶴唳,死寂如墳。
寧王策馬經過時,便見遼王手下一位陳姓将軍正取了鞭子抽打一個老人。大群百姓站在一旁酒樓上圍觀,面露不忍之色,卻無人膽敢下樓阻止這場暴行。
老人家年事已高,手腳很不利索,半天都沒能收攤回家。這觸怒了對方,陳将軍當下命人将他的小馄饨攤砸了,将人攆走。可老人家妻兒皆以去世,只能以此謀生,士兵們砸了他的攤子,就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住手”,寧王皺眉勒馬,翻身下馬扶起老人淡道,“是遼王要你們在此地擾民的?”
将軍皺眉道:“遼王之令,恐怕寧王管不着吧!”
寧王不理他。
他先給了老人三兩銀子,安慰老人用這些錢再買個新攤子,而後命人送老人去回家。做完這些,他才轉頭對陳将軍道,“你身為将軍,當以保家衛國、守護百姓為己任。想來遼王命你進城來,不過是見陛下病重無心管理京城,是以遼王便‘幫着’陛下。如今你們這般做,全然違背了遼王命令不說,你又有何顏面對百姓,又有何顏面面對陛下?”
陳将軍面色陡然一變。他正要說話,有人從另一方向策馬而來,正是遼王。
遼王停在陳将軍身邊,俯視寧王輕笑道,“喲,還以為是誰阻止本王呢,原來是寧王。”
“遼王命軍隊進都,這是想要做什麽?”
“陛下如今雖然病倒了,心中卻極為挂念這天下百姓們。本王這般做,自然是為陛下分憂。”
“分憂?”寧王嗤笑一聲,“我看是謀逆才對。”
遼王嘲諷一笑,輕描淡寫道,“但陛下可不認為,本王有謀逆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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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聞之,面上依舊是無懈可擊的從容鎮定。他翻身上馬,俯瞰這群将士,最終将目光放到了遼王身上:“不管遼王想做什麽,本王都不希望遼王驚擾了這些百姓們。倘若此事傳入陛下耳中……呵,陛下當真還願相信遼王一片忠君之心嗎?”
朱佑樘還在昏迷。
太醫挨個為其診治,從午後商讨至傍晚,亦束手無策。朱厚照靜靜坐在床邊,他握着朱佑樘溫熱的手,仿佛像個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
入夜,朱佑樘忽然清醒過來。
他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紅色,命朱厚照将他扶起來,然後屏退衆人,只留下了不懂。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朱厚照不願出去,硬是被太監拉了出去。
門外下起了大雨,天氣很是陰郁。無論是小說還是電視劇,這種時候的天總是要下雨的,不管先前是何等豔陽高照。
朱厚照揮退太監的傘,閉眼站在雨裏。
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朱厚照身邊。無論文武百官抑或各路藩王皆在半個時辰內齊齊入宮,靜站着等候帝王消息,或者揣摩帝王到底會同裏面的人說些什麽。
太子不撐傘,亦無人敢撐傘。
所有人都已有了不祥的預感。
不多時,不懂打開了門。
他凝視朱厚照,眼圈已是通紅。在少年充滿希翼、祈求、恐懼的目光裏,艱難開口:“朱正……皇帝老伯,駕崩了。”
毫不意外,太子将在不久後登基。但出乎百官意料的,是先帝加封迦葉寺不懂為春風閣大學士統領六部文官輔助新帝,并且,将兵權交由不懂!
百官嘩然!
然不敢置信也好,朱佑樘當真是在這一個雨夜駕崩了。他們鬧過之後,只能跪下來,聆聽聖旨。
朱厚照站在原地。
他怔怔瞧着眼前這一扇大門,眼神沒有任何的焦距。他覺得自己應當推開這一道門,去瞧瞧這位只當了他一個月時間,卻仿佛已叫他用盡畢生崇敬的父親是否只是在騙他,抑或只是累極睡一會罷了,待他進去便會睜開眼睛對他說,“你回來了”。
可是他的雙腿再無力支撐身體,只能緩緩跪倒在地。
傷心也好,憤怒也好,得意也好……朱厚照再沒有力氣,去看身邊那些人的表情了。
他緩緩将頭靠到身旁跪着的寧王的肩膀上,心中空落落地,混合着雨水也不知自己是否流淚了。許久許久,才近乎喃喃道,“父皇走了……我只有,寧王你和母後了……”
他的話很輕很輕,宛若羽毛落地。然在這雨聲嘩然處,卻一字字莫名清晰地,鑽入寧王耳中。
寧王眼睫輕顫。
他轉頭去看他。
縱然此刻只能瞧見朱厚照被雨水打濕的墨發,他也再抑制不了的,怦然心動。
入夜。一衆人換上喪服,為天子守靈。
朱厚照便在這時,命人請了寧王前去禦書房商讨事情。
寧王到時,朱厚照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到來,只怔怔坐在位置上不言不語。
寧王也不說話。他此刻應當安慰朱厚照的,但瞧見朱厚照滿身都是化不開的悲傷與疲憊,他就将那些蒼白的說辭咽了回去。
他發現自己幾乎無法面對這樣的朱厚照。
朱厚照回過神來。他從暗格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護符,對寧王道:“你來了啊……父皇驟然駕崩,我心中亂極了,再無心力去管那些鬧事的藩王。所以現在,我拜托寧王,幫我調兵遣将,守衛京都安寧。”
寧王豁然擡首。“兵權不是在不懂手中麽?”
“不懂老師覺得自己無法勝任,就将兵權交還給我了。現在,我将之交給你。”
寧王冷冷凝視朱厚照。見他滿面疲憊雙眼通紅,忍不住寒聲道,“連你也在試探我?”
朱厚照扯了扯嘴角。
他原是想笑的,但如此情形卻終究只能扯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難看表情:“我以為寧王已經了解我的心意了。”
無論是喜歡的心意,抑或信任的心意,他從不避諱告知寧王這一些。
寧王将視線從他的臉上挪開,轉而凝視朱厚照手中的兵符。但他并不伸手去接,反而克制不住勾了勾唇角:“你就不怕我造反?”
朱厚照反問道:“那麽你會嗎?”
寧王會造反嗎?
——自然是會!
他從十年前開始觊觎皇位,于六年前開始布置一切,至今日所有準備皆以完美。甚至連他先前最擔憂的兵權,如今都到了他的手上。
還有什麽可以阻止他奪皇位?
朱厚照嗎?笑話!
此刻最完美的當然是跪下對新帝表忠,以身家性命發誓此生絕無二心,願一輩子輔佐陛下守護陛下!但夢寐以求的兵符,當真如此簡單到了寧王手中時,他整個人卻都僵住了,無法輕松自如做出任何表演。
甚至連心情,都泛不起一絲曾料想的,激動的漣漪。
他緩緩伸手,用了很長時間,從朱厚照手心拿過這一枚小小的卻包括了整個皇族性命的兵符。“你知道嗎朱厚照,本王最讨厭的就是你這種好像洞悉一切的表情。希望不久的将來,你不要後悔。”
朱厚照不答。
他只是繞到寧王身邊,緊緊握住了他的手。然後,方才側頭去看寧王。
他說,“寧王,這條路很短的,就算你再讨厭我……現在,就陪我走完這一路罷。”語罷,率先邁步走出禦書房,去往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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