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天

第七天

“喂，悠。”

中原中也把那份用塑料袋包裝的面包丢到悠馬的懷裏。然後他就看見自己的友人手忙腳亂地接下，沒好氣地瞪了自己一眼。

中也忍不住笑出聲，“你怎麽總是接不住？”

一之濑悠馬翻了個白眼，一邊撕開面包的包裝袋，一邊問道。

“白濑那邊怎麽樣？”

“沒什麽事……哈、白濑說是那群人擅自跑到我們的地盤……實際上是白濑他們動手，準備打劫那群人，沒想到對方還帶了刀；他們吃完癟跑回來了，還好沒人受傷。”

雖說是白濑他們先動的手，然當中原中也找過去時，那群人言語之中可是相當看不起羊，甚至威脅着要把他們這群小屁孩的內髒器官賣掉，狠狠地賺一筆錢。

于是，中原中也眼皮都沒擡，幹脆利落地将那群人打飛了出去，斷了好幾根肋骨，想養好傷估計都要好幾個月。

中原中也靠在牆上，一邊講述着發生的事，一邊盯着悠馬啃面包。

哦，明白了，白濑他們是踢到鐵板來找中也擦屁股。

一之濑悠馬安安靜靜地在心中想着，沒有說話。因為他嘴巴裏正在咀嚼食物。

「悠吃東西的樣子很好看」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用“好看”這個詞來形容。

織濑悠是中原中也遇見的第一個同齡人，也是相處最久的人。

剛剛萌生意志的他，只是單純地模仿着悠，從對方身上學習人類的行為。時間越久，他越發了解這個世界。

擂缽街的孩子們對于食物和住所從不挑剔——畢竟在擂缽街能活下去就依舊很不錯了。

但悠和別的孩子卻是不一樣的。

就比如現在，明明只是在吃普通廉價的面包，比起羊其他孩子略顯庸俗粗魯的吃相，悠就算再餓也依然規規矩矩地挺直腰板，頂多加快點進食的速度，就連咀嚼都悄無聲息。

『“好像是貴族少爺一樣。”

“怎麽可能。如果真是，又怎麽會在擂缽街這種地方嘛。”

“明明和我們一樣是被人丢棄的……”』

悠建立起了「羊」，成為了他們之中如同首領一般存在的「領頭羊」，帶着大家努力在擂缽街活下去。

如果說對中原中也是因為對方是強大的異能力者而産生敬畏之心，對織濑悠則是另一種無形的距離感。

然而，一之濑悠馬對此露出了死魚眼。

沒辦法，上個副本把【禮儀】點太高了，現在完全成為了身體的本能。

不過，就算沒有游戲屬性的影響，被排擠這種事情他已經習慣了。

——畢竟除了姐姐，也不會有什麽人會喜歡自己。

一之濑悠馬的父母很早的時候便不在了，是姐姐一手帶大的。

姐姐是他最重要的存在，即便如此，他卻總是惹姐姐難過。

一之濑悠馬知道自己的性格和嘴巴有多麽讨人厭。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雖然也不是故意，但只要一張開嘴，糟糕的話便輕而易舉地冒出來，毫不客氣地傷害每一個關心自己的人。

——他這種人，真是糟糕透了。

一之濑悠馬拎起嘴角，自嘲地笑笑。

“你那邊呢，沒遇上危險吧？”

少年清亮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一之濑悠馬下意識望向中原中也。

赭發少年的藍眸之中沒有任何陰霾，如同晴空下的大海。

【中原中也】算得上是一之濑悠馬迄今為止為數不多的朋友了。

真好笑。

唯一的朋友是游戲裏的NPC什麽的，說出去只會令人覺得可憐吧。

雖然知道對方只是串游戲數據，可就算這樣，悠馬的心裏依然無法自控地高興起來，嘴巴裏的話卻別扭得很。

“這不是廢話，要是遇到危險我還能在這裏？”

……明明只要說聲“我沒事”就好。

他又搞砸了。

悠馬張了張嘴，挪開視線，心中有些懊惱。

“那就好。”

中原中也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腦袋，聲音格外溫柔。

“只有悠，我絕對不想看到你受傷。”

……這家夥在說什麽啊！

一之濑悠馬耳朵和臉頰又紅又燙，不知道是懊惱還是羞恥，熱得甚至可以用來煎雞蛋了。他直接往床上一縮，抱住自己的腦袋開始裝死。

“啊啊啊煩死了！我要睡覺了你回去吧！”

中原中也盯着縮成球的悠馬，有些無語。

“……哈？這是我的房間吧！”

……他都忘記了，昨天有個孩子發燒，為了不傳染給別的孩子，便暫時住到自己的房間隔離。

兩個人擠一張床——反正都是男孩子，也不存在什麽不好意思。

房間安靜了幾秒。随後，中也就看見床上的某個球形生物扭捏着，往邊上挪出了空位。

……

小時候，中原中也和一之濑悠馬經常縮在一起睡覺。

擂缽街太冷了，尤其是冬天，破碎的窗外寒風呼嘯，身下床墊硬邦邦的，單薄的被褥根本無法保暖。

兩個人只好像兩只小流浪貓似的，可憐巴巴地擠在一起，互相用體溫取暖。

直到後來「羊」建立，他們生存環境稍微好轉起來。有了多出來的房間，再加上兩人都長大不少，他們這才分開床睡覺。

然而現在，兩個已經長大的少年擠在一起，身下的那張可憐的單人床，未免顯得有些顫顫巍巍。

聽着身邊人平緩的呼吸聲，中原中也緩緩睜開眼睛，不知怎得忽然沒了睡意。

他忍不住翻了個身，鐵質的單人床吱嘎作響，雙眸正好對上悠沉沉的睡顏。

悠睡覺向來很深，無論周圍有多吵鬧都依然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但在察覺到外界的危險時，又會驟然清醒，仿佛與生俱來的生存本能。

中原中也盯着對方的臉，思緒開始飄忽。

悠這家夥的皮膚也太白了吧。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怎麽都曬不黑，就跟很久都沒見過太陽似的。

而且身上一點肌肉都沒有……兩個人明明個子差不多，但他看上去可比悠結實不少。站在一起時，顯得對方更加瘦弱。

搭在臉側的手腕纖細得好像很輕松就被捏斷似的。其他地方也一樣，沒多少肉，只有臉蛋還帶着些嬰兒肥。

這樣子抱在懷裏都會被對方身上的骨頭硌到。

還是盯着他多吃一點吧，明明看上去小小一只很好抱的樣子……

中原中也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後，只聽見耳朵嗡的一聲，整張臉都在冒熱氣。

赭發少年擡起手，擋住自己那張已經通紅的臉蛋，心中感到懊惱。

喂喂喂在想什麽呢，他們可都是男生，什麽抱來抱去的！

中原中也低聲罵了自己幾句，發現自己聲音太大，又忍不住緊張地去看悠的表情是不是快醒了。

或許是做賊心虛，他完全忘記對方睡覺向來很沉這件事。

好在一之濑悠馬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中也這才松了口氣，無意識間又繼續盯着對方的臉。

織濑悠是中原中也記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為從他有了記憶開始，悠便一直在身邊了。

悠似乎并不喜歡自己的姓氏，每次旁人用“織濑”喊他時都會慢上一拍才回應。

一起找食物，一起睡覺，一起洗澡，一起對付敵人，一起包紮傷口……

悠沒有異能力，也很脆弱。中原中也很快便認識到了這一點。于是，他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二人之中的保護者。

直到組建「羊」，那些陌生的孩子忽然擠入了他和悠的世界，中原中也心中或多或少感到有些別扭。

但是如果他們這些弱小的孩子不抱團取暖，很快就像羊羔一樣被吞吃殆盡。

既然悠想建立起屬于孩子們的自衛組織，那麽中原中也就會成為「羊群」忠心的「牧羊犬」，用自己的利爪和尖牙保護組織。

從那開始，「羊」逐漸從一個弱小組織成長起來，變得現在這樣有模有樣。

至于之後他和悠之後有什麽打算，中原中也還沒想過。

但都無所謂，反正他們一直待在一起，從今往後亦是如此。

中原中也在心裏無比确信地想道。

就連本人甚至都沒發覺到，自己的這個想法有多理所當然。

中原中也沒有八歲以前的任何記憶，空白得比紙都要幹淨。沒人知道他的出身，就連中也自己都不知道。

他連自己是不是個人類都無法确定。

——但要是自己真的不是人類該怎麽辦呢？悠會害怕自己、或者離開嗎？

中原中也沉默了。黑暗之中那雙钴藍色眸子掀起躁動的浪濤，似乎要将周遭淹沒。

赭發少年抿了抿唇，把心中翻湧起的複雜情緒努力按下，勒令讓自己別再去想這事。

——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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