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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蕩的眼裏,康沉就是個把什麽都悶在心裏的小朋友,他的心思不深,情緒基本可以分為兩種——生氣和不生氣。
生氣的時候不愛說話,要麽用眼神殺死你,要麽幹脆直接動手,解決問題時一句廢話沒有,冷靜又暴力。然而他不生氣的時候,也不愛說話,悶不吭聲是常态,相比起像葛肖堯那種的叨逼叨重症患者,他更習慣聆聽,然後在實在憋不住的時候,偷偷地翹一翹唇角。
大佬本是個內斂又冷漠的人。
所以當康沉因為那篇作文整整笑了半分鐘,後來眼淚都快笑出來的時候,周蕩的立場開始不堅定了,心說我的作文到底哪裏好笑了?
“康沉同學,”周蕩在自己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眉毛擰着,臉上浮現出一絲絲嚴肅,“請你如實告訴我,這樣一篇絕世佳作的笑點在哪裏。”
康沉把作文紙放下,臉上慢慢收斂了笑意:“沒。”
“沒什麽沒,”周蕩“啧”了一聲,起身走到康沉面前,兩只手臂撐在對方椅子的兩個扶手上,強迫他與自己臉貼着臉對視:“別想糊弄我啊,快說,你到底笑什麽呢?”
醞釀了一個上午的雨已經悄無聲息地下起來了,雨勢不大,雨點卻挺綿密,康沉從面館兒出來的時候沒有撐傘,現在這會兒帶着滿身的潮氣,涼飕飕的。
而周蕩從昨晚開始就沒出過門兒,身上幹燥又溫暖,湊近了和康沉說話的時候,熱熱的氣息絲絲縷縷地灑在他的鼻尖兒,弄得他覺得有點兒癢。
康沉偏開頭,心跳又開始不正常,像是有人拿着一截兒木棍在他心口裏慢慢磨着,企圖仿照古人生出一把火來。
周蕩見他不說話,擡腿在他腳邊輕輕踢了一下:“坦白從寬。”
盡管康沉的潛意識裏并不排斥周蕩的這種親近,甚至還帶着點隐秘的向往,但他的理智還是先一步操控了身體,強行把視線重新放回到周蕩的臉上,嘴裏卻沒忍住地冒出一句:“你能不能站直了再說。”
這話一出來,兩人皆是一愣,幹巴巴地維持着眼下這個詭異的姿勢,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尴尬。
周蕩這才覺察兩人的距離有點太近了,站起身後擡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剛剛突然霸總上身了。”
還沒等康沉回話,卧室的門被人敲響了。
“是小堯來了嗎?你倆在屋裏又折騰什麽呢?”
周瑾廷剛才在書房裏就聽到了動靜,只不過因為手頭正在視頻會議才一時沒抽開身,現在終于忙完了,他過來看看情況,順便問問兩個孩子中午想吃什麽。
周蕩把門打開,随意地指了康沉一下:“這我同桌,就不用介紹了吧,上次還是你把我倆從局子裏撈出來的呢。”
康沉跟着站了起來,簡單地和周瑾廷打了聲招呼。
周瑾廷認出眼前這孩子是誰之後,稍稍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意也沒那麽深了,不過礙于周蕩在場,他還是客客氣氣地對康沉的到來表示了歡迎,然後和他們倆确認了一下中午的菜單之後,就出去和廚房阿姨通電話了。
大大咧咧的周蕩完全沒有發現周瑾廷的異樣,康沉卻敏感地感受到了他對自己的疏離和排斥,這其中的緣由也不算難猜,無非就是怕類似的意外再一次發生,怕自己影響到周蕩的正常生活。
雷哥被打成腦震蕩的事兒是周瑾廷處理善後的,至于雷哥為什麽會幫着朱輝堵康沉,他與康沉之間到底有過什麽瓜葛,周瑾廷想必也都查得一清二楚。
從八歲起就沒了媽,親爹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賭徒,追債的人隔三差五就要找上門來,發生點兒拳腳沖突是常有的事兒。康沉就是生在這樣的家庭中,逃不開也躲不掉,但凡有人和他走得近了,就難免會受到牽連。所以周瑾廷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和他這樣的人來往,這也是人之常情。
康沉不覺得周瑾廷有什麽錯,他只是有點擔心,如果有一天周瑾廷不允許周蕩與自己來往,自己能不能甘心接受,能不能像電視劇裏演得那樣,為了周蕩着想而選擇不再見他。也許是因為剛剛和康建南打過架的緣故,他一想到周蕩将來可能會與自己形同陌路,就覺得一陣陣煩躁,甚至還會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些連自己都覺得害怕的心思。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轉變是好是壞。
“發什麽呆呢?”周蕩把周瑾廷打發走了,仔細地把自己的作文裝進書包裏,一邊裝,一邊感嘆:“你和我哥都一個樣兒,完全沒有鑒賞優秀作文的慧根,你們等着吧,班主任将是我在寫作道路上的第一個伯樂,我的作文即将被貼在黑板上。”
“嗯,”康沉的手指暗暗攥緊,粗暴地将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抛開,然後費力地沖着周蕩扯出一個笑容來:“我等着。”
距離開飯的時間還早,周蕩心心念念着要給自己艹一個學霸人設,左右無其他事可做,他把化學卷子在書桌上鋪開了。
“說好一起寫作業的,你帶卷子沒?”周蕩問。
康沉點了下頭,從書包裏拿出一沓子試卷兒,翻找了半天才從裏面找到化學卷,打開一看,毫無意外,一塵不染。
周蕩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把化學書和自己做的筆記往兩人中間一放,說:“一個小時,寫完了吃飯。”
并排坐在書桌前,和在學校裏一樣,房間裏很安靜,唯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倆人的身影倒映在沾着霧氣的玻璃上,畫面竟有點歲月靜好的意思。
周蕩翻着筆記本,苦大仇深地做着一道物質推斷題。
其中高一的化學不難,大多數都是需要記憶的化學方程式,可周蕩的記憶力是那種需要每天灌腦白金的水平,做起題來還是有點吃力。
好不容易寫了幾個方程式上去,周蕩一偏頭,就看到康沉正在握着筆發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卷子上第一道計算溶液濃度的題。
那道題周蕩正好之前就做了,算法簡單得不行,看到康沉無從下手的樣子,便暗搓搓地想要過一回老師的瘾,于是他問:“這道題會不會做?”
康沉的筆還是沒動,張口說了個數字:“3.2。”
周蕩低頭一看,發現正是那道題的正确答案。
“卧槽?”他驚訝地瞪着康沉,“你既然會做怎麽不寫呢?”
“......不想寫。”康沉猶豫了一下說道。
周蕩無語片刻,不知道對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但他知道的是,想要教育好不聽話的熊孩子,硬碰硬是肯定不行的,首先一定要有耐心。
“怎麽,”周蕩笑了一下,斜着眼睛瞟康沉,“想讓蕩哥握着你的手才肯寫?”
康沉也偏過頭盯着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把握筆的手伸到了周蕩面前。
周蕩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那雙手也不知道遭到了什麽虐待,掌心皮膚都透出紫紅色的淤血,怪不得他不願意動筆,他的五根手指都被弄得腫脹起來,指關節想彎都彎不回去。
周蕩想要摸一摸,卻又沒敢摸:“疼嗎?”
康沉看着周蕩因為自己蹙眉的樣子,心裏突然沒由來的滿足。
他這一次沒有像往常一樣躲開說沒啥事兒,而是應了一聲:“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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