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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程铮帶着戰士們忙活完, 準備打完菜回家去,這個點兒簡璐正一個人待在家裏,搬家具放家具動靜大,灰塵也多, 程铮沒讓她跟過來, 自己在家裏歇着。
今天休息日, 簡璐确實好好休息了, 下午睡了個午覺起來,見程铮還沒回來,便開始熬牛骨湯,她最近胃口還成,雖說不比懷孕前的飯量, 可還是很愛喝湯。
昨天,程铮聽說附近公社摔死一頭牛,大夥兒把牛給分了, 他之前在臺風天救過不少社員,便托關系, 拿着布票去換了幾塊牛骨和兩斤牛肉回來。
正好今天, 兩口子商量了也請幫忙搬家的戰士們吃個飯,菜都去食堂打,湯還是可以在家裏熬的。
牛肉和牛骨大火煮開,簡璐挺着大肚子拿着漏勺撇去血水沫,打了幾回見差不多了,便重新換水開小火,放入姜片, 大蔥段,一起熬煮。
牛骨塊頭大, 簡璐用的是家裏最大的鐵鍋,蓋上鍋蓋焖煮時,又去洗淨白蘿蔔,削皮切成稍厚的片,約摸半指節寬,等後頭再放。
另外去客廳的椰子殼裏擇下一節小蔥,自打上次說到種花的問題,簡璐幹脆把椰子殼裏的花也換了,添上泥土,栽起了小蔥。這煮面熬湯的時候放些蔥花,可方便。
咚咚咚
屋外傳來動靜,應該是程團長帶着幾名戰士回來了,簡璐在廚房忙活,只扯着嗓子喊一句,“程大哥,回來啦?我在熬牛骨湯,聞到味道沒有?”
外頭沒有程铮回應的聲音,反倒是有一陣腳步聲。
簡璐好奇地探出頭,發覺未關的大門進來幾個陌生同志,一個男同志兩個女同志,年紀估摸三十來歲,都穿着綠色軍裝,藍色長褲,左肩還別着紅色袖章。
“同志,有什麽事兒嗎?”簡璐确定沒見過幾人。
“是簡璐家嗎?”
“是。”
“有人舉報你們家搞小資生活,裝資本主義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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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璐拿着漏勺的手一頓,自家被舉報了?搞小資生活?
看一眼幾人裝扮她明白了,是□□。
“同志,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家根正苗紅的,我愛人是625部隊三旅三團團長程铮,思想作風端正,沒有任何資本主義做派的。”
簡璐也沒急,回廚房把漏勺放下,這才往客廳去,将幾人迎進來。
跟着三個□□進屋的還有一個熟悉的人。
正是前陣子上門來想讓簡璐讓出獨棟小樓名額的尹春花。
看到她,簡璐瞬間明白了。
“春花嫂子怎麽也在?”
尹春花既然跟着來了,自然也不準備藏着掖着,繃着臉開口,“簡璐同志,你不要狡辯了,你在家裏大搞資本主義做派,這種行為是可恥的!”
頓了頓,她揚着嗓子,對着三個□□懇切道,“同志,你們可不能聽她說沒有就沒有啊!”
領頭的□□瞪她一眼,嫌這人咋呼,“行了行了,你舉報就舉報,還非要跟着來!來就算了,咋咋呼呼個什麽勁兒?”【看小 說工衆耗:這本小說也太好看了】
最近幾年運動盛行,舉報的也多。
今天就有人上革委會舉報,說部隊家屬院裏有人搞小資生活,要是擱外頭的人,上來就是搜屋子了,不過這好歹是部隊裏的,幾人還是稍稍收斂些。
“同志,說我們家搞小資生活,可得有個說法,我們屋裏就這麽些東西,哪有什麽資本主義尾巴啊?”
尹春花剛被人訓斥一聲,聽到這兒,又着急了,指着簡璐背後,也就是客廳牆上的漁網貝殼說事兒,“那兒!那就是小資生活啊,看看我們家家戶戶哪有這些東西,還挂得挺漂亮的,一天天的不搞生産不搞建設,還瞎搞這些貪享受的玩意兒,不是小資生活是啥啊?我們貧下中農也沒有這樣的。”
□□看一眼牆上挂着的一張漁網,大概是個圓形弧度的三角形,絲絲縷縷的漁網上挂着七八個漂亮的貝殼,顏色各異,确實有那麽些好看。
這東西,往大了能說,往小了也能說...
他們當□□接到過好些舉報,确實也查抄了不少家庭,可确實沒聽過把漁網挂家裏牆上的,還挂得好看,這到底算不算小資生活?
誰也拿不準。
“同志,你解釋解釋,這是怎麽回事?大家都在積極搞生産建設的時候,你屋裏怎麽出現這樣的東西。”
簡璐看一眼得意洋洋的尹春花,倒也鎮定,擡手摸摸肚子,“我坐着說吧,你們也坐,我這肚子大了,站久了難受。”
“哎,行,你坐。”兩個女□□同志都是生了三四個孩子的人,多少能體諒,這肚子大了确實難受,便跟着坐下。
再一看,這懷着孩子的女人模樣依然漂亮,就穿着最樸素的衣裳,頭發編個辮子,也打眼得緊。
“幾位同志,要說這漁網挂貝殼是資本主義生活我是不同意的。”
“那還不是資本主義生活啊?這就是你貪享受貪漂亮的證據!”尹春花覺得那東西是真好看,好看了自然是不對的,“就這樣的,應該取消她家的小樓入住資格,不能讓她家繼續貪享受去了。這是資本主義的尾巴,必須割了呀!”
簡璐這會兒倒是明白了,合着還真是為了個名額鬧出的事兒。
“春花嫂子,這你可就說錯了。”簡璐回身指一下牆上的漁網貝殼,又看着幾個□□道,“這漁網貝殼不僅不是資本主義尾巴,相反,還是我學習貧下中農精神的證據。”
“啥?”尹春花皺着眉,覺得簡璐在胡說八道,“你可別瞎糊弄人!”
“這怎麽是學習貧下中農了?”□□同志也納悶。
“這漁網是漁民送我的,漁網對于漁民來說就是他們賴以為生的工具,和莊稼人手裏的鋤頭是一樣的,我把漁網挂在牆上就是時刻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貧下中農的建設精神和決心。不瞞你們說,我們簡家也是貧下中農,三代貧農,根正苗紅的,我自然也不敢忘本啊。”
“說得不錯。”短發□□聽了倒是頗受感動,這人嫁到部隊來,聽說還嫁了個團長,現在居然還這樣時刻提醒自己不忘本,不忘貧下中農的精神,倒真有思想覺悟。
“不是,這貝殼呢?這貝殼這麽漂亮還不是資産階級?”
“貝殼來自大海,這裏的漁民,包括我們住在海島上都是靠海吃海的,我這是在警示自己,不忘本,不忘源,你要是在下鄉種地,也可以捧一捧土裝進瓶裏放着,同樣的,警示自己。”
尹春花傻眼了,真是這樣?
警示就警示,還能警示得這麽好看?
她可是聽說,家裏有漂亮東西,什麽旗袍高跟鞋還有什麽玫瑰花都是資本主義尾巴。
三個□□一聽,到底是團長媳婦兒,思想覺悟當真是不一樣。
“簡璐同志,我們還真是誤會你了。你這思想覺悟很高啊,時時刻刻不忘偉大領袖的指示,艱苦奮鬥。”
“那是當然,我現在還在供銷社當售貨員,為人民服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簡璐面帶微笑,說着自己的奮鬥史。
一旁的尹春花急了,這怎麽還誇上了?
“不是,她這...這...”
“這這那那什麽?我說你,這位同志,舉報割資本主義尾巴是好事兒,可那都是舉報家裏藏些亂七八糟書的,家裏有旗袍有那些封資修玩意兒的,哪有舉報人家裏挂漁網的?”
“就是啊。漁網怎麽成封資修代表了?漁網不是漁民打漁用的?照你這麽說,漁民也有問題?”
“人簡璐同志是在警示自己,多有思想覺悟一同志啊!倒是你,瞎舉報,這心是好的,可也不能冤枉好人啊!”
簡璐看着尹春花臉上表情變化,心裏一陣爽快,這人就為了個獨棟小樓的名額還開始舉報,想往自己家頭上扣帽子,也真是歹毒。
“幾位同志,尹春花同志上回來我家裏想讓我們家把部隊分的房子讓給她家,我沒答應,興許就不高興了。說起來,我們家兩人,我和我愛人程铮,都是根正苗紅的貧農出身,現在也是思想覺悟端正的同志,絕對不接受有人給我們扣帽子。”
今天,她這話得說清楚,不然以後不清不楚的,流言可傷人,尤其是三個□□直接上門來,家屬院裏不少人應該都看見了,大家心裏保不準什麽猜測,不說清楚的話,以後興許得傳變樣,就是沒事兒也傳得有事兒。
“哦,就是為了分的房子的名額?”那男同志臉一繃緊,覺得這尹春花是無賴,“合着你來舉報一通為這個?還急赤白臉說有人裝資本主義尾巴,結果我們來看就一漁網,加幾個貝殼,你這是拿我們革委會取樂子呢?”
“沒有沒有!我真是覺得有問題才舉報的,同志,你聽我說...”
“怎麽了這是?”簡璐屋裏動靜大,馮秀慧和崔玉荷剛回家就聽到院裏幾個軍嫂說有□□上程團長家了,忙上來看看。
半道又碰上鄭淑雲,她正準備給簡璐送腌菜過來,聽說有□□上門,也跟着瞧瞧。
馮秀慧是見識過□□厲害的,雖說這是部隊大院,可那些人要是抓着你把柄,誰都管不了。
三人正擔心着,走到簡璐家門口便聽到簡璐一通說道,那□□居然還誇上她了!
“同志,天地良心啊,簡璐同志是根正苗紅的好同志,我們家屬院裏各家各戶都能作證。”
馮秀慧清楚這其中的厲害,忙幫着說話。
崔玉荷聽了一耳朵,自然明白是有人搞鬼,“這有人心思歪,為了個家屬樓名額故意找茬舉報,就是想陷害人嘛!幾位同志,你們可別被蒙騙了,讓這小人得逞!”
說到小人時,崔玉荷狠狠瞪了尹春花一眼。
“是啊,同志,我就可以作證,簡璐同志人很好,我帶着兒子來随軍的時候,就在火車站,我兒子被人拐子拐跑了,後頭他們還想把我也拐賣了,就是簡璐同志發現那些人是一夥的,救了我們娘倆!人真是根正苗紅的好同志。”
鄭淑雲為人樸實,這會兒是真心實意地為簡璐說話,生怕她真被□□帶走了,一番話說得急,磕磕絆絆才講完。
三個□□看一眼,倒是心裏有數,“你們放心,我們哪能冤枉人啊?!已經查清楚了,簡璐同志思想作風沒問題。”
聽着這番話,幾人終于松了一口氣。
崔玉荷臉上的笑容挂了一會兒又收起來,“同志,那這瞎舉報的人呢?故意來找茬陷害,可不得嚴懲?”
“你!”尹春花聽說要嚴懲也急了,她就想讓簡璐一家吃吃虧,最好丢了那獨棟小樓的名額,這樣自家就能撿漏。“我哪瞎舉報了,這...這要真沒有問題,就是個誤會嘛...”
說到後面,頂着衆人的目光,尹春花聲音越來越低,着實是心虛了。
“有封資修思想作風的人我們要抓,要批評教育,不過也不能冤枉人,你!”領頭的同志指着尹春花,“連漁網你都要舉報?也是夠可以的啊!”
“行了,你跟我們回去接受思想教育,好好學學偉大領袖的精神!”
“啊?我?我不去!”尹春花臉色一白,被革委會帶回去教育,那名聲不是臭了?
以後她還怎麽在家屬院裏擡起頭做人啊!
“什麽不去?這還由得你了,你這個同志思想覺悟就有大問題!必須學習改造!”
尹春花再想撒潑打滾,還是沒敢在革委會的人面前使出來,最後被三人帶着回去進行思想教育。
一路上,崔玉荷和馮秀慧跟在後頭,不時向院裏其他交頭接耳的軍屬解釋一句,革委會同志也附和一聲。
沒多久,大夥兒都知道了,楊副營長家媳婦兒陷害舉報程團長家沒成,自己反而被帶走教育了。
簡璐送走幾人,又對剛剛上門幫着說話的馮秀慧、崔玉荷、鄭淑雲感謝一番。
“璐璐,沒想到這尹春花這麽下作!”
“太過分了,這帽子是能随便扣的啊?要真被她陷害了,你們家程團長都要受牽連。”
“幸好革委會的人還是能分清楚的啊。”
簡璐也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大家都住家屬院,男人還是一個部隊的戰友,居然能想出這麽損的法子。
“幸好璐璐嘴皮子利索,那說的啥啊,都一套一套的,聽得我都覺得你這準是根正苗紅的好同志!”
簡璐失笑,以前的政治題沒白做。
——
程铮帶着幫忙搬新家具的四個戰士回家,一進家屬院就聽說了關于自家的大新聞。
幾個軍嫂逮着他說得繪聲繪色。
“程團長,你咋才回來啊!你們家簡璐被人欺負啦!”
“楊明媳婦兒舉報你家搞封資修,革委會都上門了,那架勢看着就吓人。”
“你媳婦兒挺着大肚子一個人在家,我都替她擔心。”
程铮越挺臉色越難看,幾個戰士也面露憤怒之色,居然有人舉報自家團長!
“不過,沒事兒,他們已經走了,說是你媳婦兒好一通話,人革委會的沒信。”
程铮已經聽不進去後頭的話了,扯開步子往樓上趕。
屋裏,安安靜靜,只有廚房牛骨頭的香氣不斷飄出,在客廳打轉,又飄向門口。
“璐璐?”程铮一想到自己媳婦兒獨自面對革委會的人,就差些驚出一身冷汗。
“在呢。”簡璐從卧室出來,見程铮回來,甜甜一笑。前頭還不覺得,這會兒自己男人回來了,心終于定了。
只要想到程铮也在身邊,總覺得安穩可靠。
“革委會的上門了?怎麽回事?”
“嫂子,真有人舉報團長?”
簡璐招呼大家坐下,簡單把事情說了,看着程铮俊臉一直繃着,劍眉蹙起,寬他的心,“你放心,我已經說清楚了,革委會的也認可,反倒是把尹春花帶回去批評教育了。”
“楊明媳婦兒...”程铮眉蹙成山峰,裝着滿面怒氣,“你沒事兒吧?那革委會的沒動手吧?”
“沒有,估摸也是考慮到你的情況,說話還是算客氣的。”
“這事兒你別管了,也別再想這些麻煩,我來處理。”程铮礙着有外人在,到底沒再有多餘動作,只讓自己緩和一句,“先吃飯,你可不能餓着。”
從食堂打回來六個菜,加上簡璐提前熬好的牛骨湯,一群人吃得滿嘴油光,紛紛贊嘆嫂子手藝好。
一鍋牛骨湯,大夥兒更是喝得湯鍋見底。
最受歡迎的當然是紅燒肉,小趙奮力搶到一份,忙道,“嫂子,這紅燒肉是團長特意吩咐我打的,說是嫂子你愛吃!團長可真惦記着你啊!”
程铮看小趙一眼,以前沒發現這小子還挺機靈。
被戰士當面替自己秀恩愛,簡璐還有些羞澀,“辛苦你們去打飯還有幫忙擡家具了,到時候我們搬家還得辛苦你們,下回再給你們準備點海鮮。”
“謝謝嫂子!”
“嫂子,團長,那我們先走了啊!”
等人走了,程铮這才走近媳婦兒,“你今天下午吓着沒有?”
革委會總歸是趾高氣昂的,怕的敬的不多,尤其是上門來調查的,一想到今天下午,媳婦兒一個人在家裏面對革委會的盤問,程铮就心裏發慌。
雖說,現在看起來璐璐像是個沒事兒人似的,不見半點被吓人神色,他還是心有隐憂。
“沒有,我應付得來。”簡璐以前在書裏了解過這些事兒,倒是沒想到自己也遇見了,特殊年代,總有人是壞的。“我好好說了一通,革委會的也認可,帶着尹春花就走了。”
“那你去秀慧嫂子家裏歇會兒,我出去一趟。”程铮總得把這事兒解決了,不然不安心。
簡璐覺得吃了飯過去說說話也好,只囑咐男人一句,“你小心點哦。”
“知道。”
兩人帶上門,往馮秀慧家去。屋裏,梁海生不在,說是被吳鋒叫出去了,吳向晨和恒恒都在梁家和墩子一塊兒玩兒。
“秀慧嫂子,我們家璐璐在這兒歇會兒,我出去一趟啊。”
“哎,你放心去!”馮秀慧大概能猜到程團長要幹嘛,只表揚一番簡璐,“你媳婦兒可不得了,能說會道的,把那革委會的都說服啦!”
程铮回頭看一眼簡璐,微笑回馮秀慧,“她是機靈。”
“璐璐阿姨,快來!”墩子見到璐璐阿姨過來忙招手,“我們在打畫片!”
程铮和媳婦兒交待一句,這才出門,只聽到身後馮秀慧在數落墩子。
“哪能讓你璐璐阿姨蹲着跟你們打畫片啊?沒看人挺着大肚子嗎?”
......
程铮走到隔壁家屬院的時候,楊明剛前腳到家。
楊明家住家屬三號院二棟一樓,家裏四個孩子,見到爸爸回來,兩個在門口招呼,兩個蔫噠噠告狀。
“爸,媽還沒回來。”
四個孩子穿着補丁摞補丁的衣裳,身上髒兮兮。
“啊?你們媽去哪兒了?咋還沒回來?”
楊明去年提的副營長,後來等分配家屬院的房子等了大半年,直到去年年底終于申請成功,在老家的媳婦兒尹春花這才帶着四個孩子來随軍。
尹春花到了家屬院就在家裏做家務帶孩子,順便給楊明惹事兒。
剛來三天就和院裏一個軍嫂吵了一架,因為兩家孩子玩耍的時候互相推搡,尹春花非讓人道歉。
來了一個月又和另一個營長老娘鬧矛盾,起因是兩人對蒸魚的做法意見不一樣,說着說着就吵起來了,說對方做魚不正宗。
...
楊明不堪其擾,讓她在家消停些,少給他惹事兒,再有下回就滾回老家去。
說了重話,尹春花果然收斂不少,不愛去對着別家指指點點了,前陣子甚至還說想讓自家去住獨棟小樓。
楊明沒當回事兒,只要她不惹事兒就行。
平日裏,尹春花最愛做家務,掃地洗衣做飯半點沒耽誤,今兒倒是奇怪了。
“這人去哪兒了?”
楊明剛準備上鄰居家打聽打聽,就見到三團團長程铮走進院裏。
“程團長,怎麽上我們院來了?”
“楊副營長。”程铮和楊明有些交情,以前兩個團共同參加過野外訓練,楊明是個大老粗,脾氣也暴,不過能力不錯,較真但是有魄力。
“你知道你媳婦兒今天幹了什麽事兒不?”程铮直接開門見山。
“啊?她又幹啥了?”楊明聽到這話就不對勁,總不能捅婁子捅到程铮那兒去了吧?
“她向革委會舉報,說我家裏搞封資修。”
“啥!”楊明腦子一懵,像是被人敲了一悶棍,“這死娘們!她真是腦子被驢踢了!”
楊明這輩子最痛恨揪着那些事兒舉報的,他上一任團長就是因為娶了個以前的資本家小姐,被革職下放了,過命的戰友,現在日子過得苦兮兮,楊明大字不識幾個,卻是怒氣沖天!
“程團長!走,我跟你找革委會的說去,我作證,那娘們就是瞎說的,別理她。”要是真讓她舉報成功了,我哪裏有臉再對着程團長。
還有自己,以後誰還敢正眼瞧自家,怕是話都不敢說了。
程铮見楊明這反應,估摸确實不知情,應該是尹春花自己的主意。
“現在沒事兒了,我媳婦兒把革委會的打發了。”程铮行得正自然不怕,“我家裏沒有任何封資修的東西,肯定不怕。”
“那就好。”楊明長舒一口氣,可轉眼又怒火攻心,“程團長,你放心,我也受不了這娘倆了,天天給我惹事兒!還舉報!我她他找着了,看我不...”
程铮懶得聽他放出豪言壯語,今天尹春花和革委會的人突然上門,萬幸是沒傷到自己媳婦兒,不然...“你家裏的事兒自己管好,別扯上我們家,要是真影響我們家了,別怪我不留戰友情面。”
程铮從來沒對部隊戰士說過這種重話,公是公,私是私,只有在訓練場上訓兵的時候鐵面無私,頗有威嚴。
可現在,這人面色鐵青,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臉更顯威嚴。
楊明本就心虛,自己媳婦兒捅出大簍子,萬幸是沒出事兒。
“程團長,這事兒是我們家的錯,你放心,我媳婦兒那頭我會好好管。”
送走程铮,楊明一肚子火氣,回家就踢翻了木凳,四個孩子大氣不敢出,從沒見過他發這麽大火。
過了一陣,在革委會接受了三個小時思想教育的尹春花終于被放了出來,想着自己舉報簡璐,卻惹得一身腥,尹春花嘴裏罵罵咧咧,只覺得氣憤。
“媽!你回來啦!”
“我好餓啊。”
“哎喲,等着,我去弄飯。”尹春花耽誤到傍晚,飯也沒吃,抓緊準備去廚房做飯。
剛走了幾步卻發現,自己男人坐在飯桌前的椅子上,屋裏光線暗,也沒點煤油燈,尹春花差點吓一跳。
“老楊,你怎麽坐這兒啊?”
楊明瞪尹春花一眼,沉聲道,“你給老子收拾東西滾回去!”
——
這幾天,隔壁三號家屬院楊副營長家的事兒鬧得挺大,馮秀慧和崔玉荷已經去看了幾回熱鬧。
“楊副營長要把尹春花趕回老家去,尹春花死活不走,又是哭又是嚎的,說再也不敢舉報人了。”
“鬧了三天,聽說都用上絕食這招了,就是一個字,不走!”
“媽,那是兩個字兒。”墩子提醒親媽。
馮秀慧白兒子一眼,“就你話多!”
墩子吐吐舌頭,繼續折畫片。
簡璐也幫着折,前幾天她跟着幾個小孩兒打了畫片,簡直找回了童年樂趣,不過墩子手上這個玩兒太久了,已經癟下去不少,幹脆重新折兩個。
馮秀慧和崔玉荷見簡璐肚子大,也不方便出去打聽太多,便一個勁兒挖些大新聞來。
“反正折騰這幾天,楊副營長才松口了,我看尹春花現在是長教訓了,能知道點兒輕重。”
“本來就是嘛,什麽事兒啊,居然上革委會舉報,真想把人害死?”
墩子又擡頭,“那怎麽不趕她走?”
“你還信真趕啊?人屋裏可四個娃呢,媽走了,娃怎麽辦?”
“算了,以後別搭理她就是。”簡璐也不想再和這人有來往。不僅是自己,就算尹春花現在留下來了,一個能上革委會陷害舉報別家的人,家屬院裏誰能放心和她當鄰居?
以後只能自食惡果。
——
獨棟小樓的名額出了些波折,幸好沒耽擱搬家的日子。
七月中,大夥兒終于收拾好大包小包,慢慢開始搬家。
因為時間不緊張,他們準備一家一家地搬,可以互相幫忙。
馮秀慧家住得久,東西也比簡璐家多不少,來來回回搬家好幾趟,基本齊活了。
接着便是徐朗家,程铮和梁海生也幫忙,等他家忙完,就剩下程铮家。
簡璐肚子越來越大,對于搬家這事兒就當個甩手掌櫃,其實她覺得自己能稍微拎個輕省的包袱過去,可是程團長下了死命令,讓墩子和吳向晨看着她,不準她往外跑。
家裏,雙人床和衣櫃已經被程铮和來幫忙的戰士擡走了,簡璐和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
簡璐稍稍動一下,就被墩子秉公執法。“璐璐阿姨,程叔叔說了,你不能過去搬家。”
前天,吳鋒出任務去了,他家東西不算多,念着他過陣子才回來,便提前搬了。吳鋒臨走的時候把兒子托給梁海生兩口子,再給了一把糧票和十塊錢。
吳向晨便在馮秀慧家裏住下,原本她家裏有空的房間,就是當初簡璐初到海島上住的那間,可墩子對于有個差不多歲數的小朋友來家裏住這事兒興奮異常,非要拉着吳向晨和自己一塊兒住。
這才過了兩三天,俨然已經哥倆好了。
當然,可能是墩子單方面的,吳向晨表現得不明顯。
自打後媽陳青帶着劉華勇走後,吳向晨肉眼可見地變得開朗了些,雖說比不上話痨的墩子,可也有問必答。
這不,他也幫着墩子監督璐璐阿姨。
“璐璐阿姨,程叔叔是說了的。”
被兩個小屁孩兒看管着,簡璐覺得自己年齡也下降了,“我沒說要過去,你們放心啊。”
簡璐看着自己住了快一年的屋子漸漸變得空蕩蕩,倒是生出些不舍,這裏每個家具擺設都是自己考慮再三的,搪瓷盅的位置,暖水瓶的位置,甚至鍋碗瓢盆也是在最順手的地方,現在乍一準備離開,怎麽也覺得心酸。
“璐璐,走吧!”
程铮回來跑最後一趟,家裏只剩下一個包袱,裝的是兩人結婚時候買的搪瓷盅搪瓷盆那些東西,提在手裏碰撞着發出響聲。
“去新家!”
程铮出了一身汗,來回幾趟,天兒熱,再加上要把雙人床和衣櫃搬到一樓更是不容易,簡璐先讓男人進屋喝杯水。
“你坐下歇會兒吧。”簡璐提前給他晾好了涼白開,清涼的水看着就解渴。
程铮拿着搪瓷盅咕嚕咕嚕灌下,發出一聲喟嘆,“還是來盅水給勁兒。”
“來,擦擦汗。”簡璐掏出自己随身帶着的格子手帕,往程铮臉上招呼,看着他臉上汗珠連連,漸漸消失。
“咦!”墩子看着程叔叔和璐璐阿姨,覺得甜膩膩的,又想起兩人結婚那天,大家都叫親一個。
“晨晨,我也給你擦擦汗吧!”墩子學着璐璐阿姨的樣子,拿着手裏新折好的畫片就要往吳向晨臉上招呼。
“不要!”一向面無表情的吳向晨難得生出驚恐神色,小腿一蹬,蹭蹭蹭跑了。
墩子追在後頭,锲而不舍。
“吳向晨,你等等我!擦汗呀!”
程铮和簡璐看着兩小孩兒這番模樣,都笑了。
“我們的孩子不會這麽皮吧?”程铮垂眼看着媳婦兒的肚子。
“難說!”簡璐黑曜般的眼珠子一轉,“可能也不會吧,我們倆性子都不是那樣的,孩子肯定不會太皮。”
......
程铮和簡璐的搬家工作在傍晚時分結束。
踏着斜陽,踩着晚霞,迎着夏日晚風,兩人終于到了新家。
青磚二層小樓矗立在一排樓房中,身後是郁郁蔥蔥的樹木,被風一吹,搖曳生姿,身側分別是兩棵椰子樹和兩棵菠蘿蜜樹。
像是守衛的哨兵,傲然挺拔。
淺色青磚層層疊疊,紋路各異,在每塊磚面相遇,像是勾勒出一副山水畫,中間的院門似是掩映于山水間,靜靜等待房屋主人的到來。
走近小樓,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左右兩側的小院子,面積不大不小,像是兩個扇形散開,這會兒荒土已翻,倒似模似樣,适合種上些東西。
小樓的大門敞開着,兩扇黃花梨木門左右貼牆,一眼便能看見屋裏的敞亮。
這棟樓房光線好,這個點兒,就是沒有拉燈也清晰可見房內各種擺設。
一樓客廳寬敞,得有老房子裏兩個客廳那麽大,每個家具擺設都是程铮嚴格按照簡璐畫的平面圖來的。
“怎麽樣,簡璐同志,滿意嗎?”
簡璐環顧一周,沙發和茶幾靠牆放着,長櫃縫紉機和兩個五鬥櫃分在另外兩側牆邊,縫紉機上放着一盒針線,搪瓷盅暖水瓶茶餅罐子分列在長櫃上。
長櫃上方牆面仍然是一副漁網貝殼,既然已經在革委會那裏被認證,更要挂起來。
客廳對面正對飯廳,這回,程铮特意打了八仙桌,地方大了桌子也大。飯廳後方便是廚房,一樓的卧室和獨立的衛生間。
“程铮同志,幹得不錯啊。”簡璐一一看過,都是按照自己規劃的來的。
“小心樓梯啊。”程铮扶着簡璐上樓,去看看兩人的卧室。
“你這肚子爬樓梯不舒服,我想的是不然就早點搬樓下睡去。”程铮說話間推開卧室門。
布置得溫馨漂亮的卧室驟然闖入簡璐的視線。
雙人床占據了卧室最大的面積,一席白色碎花被面鋪開,兩個繡着鴛鴦的枕頭左右并列,雙人床左側是衣櫃,床對面是給簡璐新打的梳妝臺,褐色黃花梨臺面,樸素簡潔,只在兩側雕了龍鳳紋。
而卧室中最讓簡璐眼前一亮的當屬陽臺。
微風徐徐,撩起天藍色窗簾,迎風輕舞,陽臺上擺放着兩把木椅和一張木桌,簡璐緩緩坐下,朝外面望去,正好能看見金烏西墜,灑下點點餘晖,将藍色大海染成一片暖橘色。
夏日晚風習習,遠眺海水靜靜湧動,簡璐望着外面的海景,深吸一口氣。
“喜歡嗎?”程铮發覺,媳婦兒自打進屋以來,嘴角的弧度就沒下去過。
簡璐回頭,看着自己男人,重重點頭,笑靥如花,“喜歡!”
誰懂啊,在七十年代住上大別墅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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