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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侯常德媳婦兒李菊從隔壁回來的時候, 見着陌生的男女,先是愣了一瞬。
聽到婆婆提起去世男人的戰友才反應過來。
“你是常德的戰友?”李菊如今年僅三十,當年男人犧牲的時候才二十出頭,現在在婆家帶着兒子過活。
八年時間足夠讓悲痛漸漸消散, 只在心裏留下個緬懷的位置。
不同于剛接到消息時的撕心裂肺, 李菊這會兒提起自己男人的名字平靜且克制。
“是, 李菊同志你好, 我是侯常德的戰友程铮。”程铮向李菊以及侯常德的父母敬禮。
“程铮同志,你坐,你們兩口子快坐着。”
侯家父母忙招呼兩人坐下。
提起八年前兒子犧牲的事兒,侯父手攥着煙杆子嘆口氣,悠悠說道, “難為你還記着我們家常德,專門跑一趟,有心了。”
侯母卻是拉着程铮問起兒子當年在部隊的事兒, 當初縣裏派人通知侯常德犧牲的消息,她當即就昏了過去, 誰能受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過, 轉眼就八年過去了。
如今,侯家一家過得艱難,侯父侯母只有侯常德一個孩子,家裏唯一的頂梁柱犧牲,一家幾口悲痛萬分,還是靠着要把侯常德唯一的血脈養大的信念撐了過來。
“我們家常德當初在部隊上表現不錯吧?之前他還一年給家裏寄封信,說自己表現很好, 領導些都誇他。”侯母再提起兒子,只想到他意氣風發的時候, 隐隐有些驕傲。
程铮颔首,“沒錯,侯常德同志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戰士,訓練刻苦努力,各項成績都很好。”
“他是,一心就想去當兵,覺得自己厲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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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菊默默聽着,倒是沒怎麽開口,兩手時而攥在一起,時而撫摸着兒子的頭。
“虎頭今年八歲了吧?”程铮看着這小子最是心疼,生下來就沒見過他爸,确實難。
“是!”虎頭亮了嗓子,“今年八歲了。”
“現在在上三年級?”
提到讀書,侯家人一臉為難,李菊嗫嚅着幹燥的嘴唇,輕聲道,“沒讀了。”
“怎麽沒讀了?”程铮僵直身體,立馬反應過來,“是家裏經濟情況的問題?如果是這樣,你們不用擔心。”
說罷,從兜裏拿出五張大團結,遞給侯父,“侯叔,這錢是...”
“不不!”侯父連連拒絕,擺着手不肯要,“當年常德犧牲的時候,上頭給過烈士補助,這些年公社也給我們家不少優待,都說是烈士家庭,要多照顧。程铮同志啊,你就別貼錢,我們不能要!”
侯母附和一句,“這年頭哪有容易的,你把錢收回去。”
“而且虎頭是自己不想讀書,他想以後去當兵,說讀書沒啥用。”李菊摸着孩子的頭,解釋道。
簡璐見侯家人不肯收,換了說辭,“其實你們誤會了,這錢不是我們私人出的,是上頭給的烈士補助,國家發下來的。”
“啊?當年不是給過了嗎?”侯父和侯母互看一眼,都疑惑不解。當年兒子犧牲,上頭發了烈士家庭補助,這些年也有些幫扶,不過,這對于缺少勞動力的家庭也只能是勉強夠養活一家人。
簡璐把程铮手裏的錢拿過來,放到桌上,“這不又在想起犧牲的戰士嘛,說要再關心關心烈士的家庭,不能讓戰士們流血流汗又流淚。所以,侯叔,你們就放心收下,我們只是跑腿幫忙把錢送過來。”
程铮看侯家人神色松動,也順着媳婦兒的話往下說,反正這錢能幫着他們就好,以誰的名義送出去的不重要。
“侯叔,是這個理兒,這錢你們收下。”
“那行。”侯家人顯然接受了這個說辭,把五十塊錢收下。
錢給出去了,程铮把侯常德的兒子虎頭見到身邊,“虎頭,你跟叔說說,怎麽就不想上學?現在小學一學期學費兩塊錢,家裏剛剛拿了補助,能供你讀書的。”
虎頭吞咽幾下口水,說着,“可是我不喜歡上學,我也想入當兵,跟我爸一樣,當個英雄!”
虎頭出生就沒了爸,只能從家人,村裏人口中聽到關于爸爸的消息,爸爸是個英雄,大家都記得他!
他也想像爸爸一樣,去當兵,他記得媽媽說過,爸爸本來打算當上副營長就接他們母子去随軍,可惜沒能等到那天。
“我想當副營長!”
“你小子,挺有志氣。”程铮似乎從這個小孩兒身上看到了侯常德的影子,同樣的愛立下不少目标。
“不過不讀書不行,當兵也要看學歷,尤其是想當上副營長,文盲是幹不了的。”
“啊?”虎頭愣住,不讀書還不能當兵了?
“你要是想以後當兵,就好好讀書去,知道不?等你十八歲了,來找我,我給你安排征兵報名。不過要是你身體素質太差,文化水平太差,叔叔第一個把你刷下去。”
虎頭看着高大威嚴的程叔叔,他是爸爸的戰友,說讓自己十八歲去找他當兵!
“好!”虎頭站直身體,學着剛剛程叔叔的樣子,右手舉到眉邊,朝他敬了個禮。“我十八歲一定來找你!”
程铮看着虎頭,唇邊勾了弧度,像是看到了帶新兵蛋子那天,看到侯昌德的模樣。
“我教你怎麽敬禮。”程铮握着虎頭的手來回擺弄,教他最标準的軍禮。
将錢和糕點都送了出去,程铮和簡璐在侯家說了會兒話,婉拒了侯家人要他們留下來吃晚飯的邀請,匆匆返程。
臨走時,簡璐看着李菊,特意再囑咐幾句,“李菊嫂子,虎頭這娃挺聰明的,你一定要管着他好好讀書,以後讀書才能有出息。錢這方面你不用擔心。我們回去幫着問問,看給烈士子女免學費,另外還有額外補助。”
“那謝謝你們了。”
李菊看着那穿着軍大衣的侯常德戰友和他媳婦兒慢慢離開,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小道上,又想起自己和侯常德剛相親的那天,也是兩人一塊兒走在路上。
再轉身,虎頭正站在院子裏,舉着手練習敬禮,練了好幾遍終于像模像樣,興沖沖跑到媽媽面前。
“媽,我給你敬禮!”
=
程铮和簡璐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天色漸漸暗下來,氣溫逐漸降低,程铮牽着媳婦兒的手走在小道上。
“後頭我們每年給人寄五十塊錢吧?”簡璐看着程铮的側臉,心裏有些堵,“就說是給申請的烈士補助。”
程铮牽着簡璐的手緊了緊,“好。”
簡璐深呼吸一口氣,聊起虎頭,“那孩子看着挺機靈的,這麽小還挺有志氣。”
“是,是個好苗子,不過以後當不當兵都随他,還有十年,以後他要是讀書能讀出來,上到高中畢業,想去縣城找個工作,我也可以幫忙看看。”程铮不知道這孩子現在想當兵的念頭是一時興起還是有多麽強烈,總之先讀書肯定沒壞處。
“對,讀書挺好的,能讀出來可以改變命運的。”
天漸漸黑了,程铮和簡璐迎着寒風,在晚上七點多回到家。
肚子餓得差點咕咕叫,簡璐已經在想念一碗香噴噴的面條了。
“帶了挂面回來,一會兒我去煮兩碗面。”
兩人走進自家院子,看到院子裏雙雙正在埋頭看她裝着雪的玻璃罐,而她旁邊是簡華林。
雙雙今天下午和奶奶一塊兒去了媒婆何紅梅家,給人送了兩顆雞蛋當謝媒禮。
回屋後睡個午覺吃了晚飯,可是爸爸媽媽還沒回來,雙雙在院子裏玩雪,奶奶在收拾東西,沒多久老椰就來了。
這回,雙雙發現老椰不一樣,臉上笑出了一條一條的溝壑,狀似溫柔地和自己說話。
“雙雙,我是姥爺,還記得我不?”簡華林蹲在地上,舔着臉和外孫女說話。
他心裏放心不下,準備再來探探小女兒和女婿的虛實,結果撲了個空,兩人都不在家。
和親家母說了幾句,便開始逗正在玩耍的雙雙。
“記得。”雙雙昨天就知道了,這是媽媽的爸爸,便乖乖回答。
“雙雙,你知道什麽是錢不?”簡華林想打聽打聽團長女婿的家底,既然問大人問不出名堂,就問問小的,小孩兒不會撒謊,
雙雙兩只小手抱着玻璃罐,輕輕敲敲,聞言點頭,“知道!”
反應兩秒,小腦袋裏一陣風暴,最後得出結論,“老椰,泥要給桑桑壓睡錢嗎?”
簡華林:?
怎麽就扯到壓歲錢了?
不過,這事兒不重要,簡華林打個哈哈,敷衍笑兩聲,“姥爺肯定要給你的!”
“好。”雙雙記着,開始期待大年初一那天了,自己肯定能收到很多壓睡錢,想着想着嘴角就翹了起來。
簡華林不知道外孫女在樂什麽?怎麽說着話突然一個人開始傻笑了?
算了,不重要。
“雙雙,姥爺問你啊,你爸媽錢多不多?”
雙雙聽到爸媽立馬扭頭看向老椰,又點點頭,“多!”
聽到這個回答,簡華林眼睛瞬間瞪大,看看,連這麽小的小孩兒都知道錢多!看來已自己這個團長女婿工資和津貼是真高。
“有多少?你知道不?”
“知道呀。”雙雙奶聲奶氣道,“爸爸十塊,媽媽十塊,桑桑是最有錢的,桑桑有十三塊四毛五分錢哦~!”
說到自己的錢錢的時候,雙雙特別驕傲!
簡華林:“...”
什麽十塊十塊的,一聽就是敷衍人的。
“不是,我是問你爸的工資和津貼,你知道不?”
雙雙想了想,小腦袋瓜思考着什麽是工資,什麽又是津貼,想了想,想起墩子哥哥找秀慧阿姨要的錢,是不是就是工幾啊?“工幾兩毛,近貼一毛!哈哈哈哈哈。”
簡華林有些心累,不想和一個話都說不清的小屁孩兒說話了。
“哎,算了!我怎麽想着問你!我真是糊塗了!”
雙雙瞅一眼姥爺,嘟嘟嘴,哼一聲!
“你怎麽來了?”簡璐和程铮走進院裏,正巧聽到閨女和簡華林的最後幾句話,幸好閨女挺機靈的。
簡華林聽到動靜立馬起身,“什麽你呀我的,連爸都不會叫了?”
可剛說了兩句,簡華林又想起自己是來找人辦事的,便收斂起脾氣。
“小程啊,你...”
簡璐直接打斷簡華林的話催程铮抱着閨女進屋去,順便弄晚飯,“我吃二兩面啊,多要些菜葉。”
程铮看出來她和簡華林有話要說,只點點頭,一把撈起蹲在地上的閨女去廚房忙活了。
“哎…”簡華林看着團長女婿走了,拔腿就想跟着去,又被簡璐叫住。
“爸,你來幹嘛呀?我們這兒忙着呢。”
“璐璐啊,你現在嫁了個團長就不把我們放眼裏了?”簡華林湊近她,提醒上回說的事兒,“爸托你打聽的事兒,你忘了?”
“哦,何家老五的事兒是吧?”
“哎,對!不對!什麽何家老五,人是簡家老五了!”
簡璐懶得和他掰扯,“不管他現在姓什麽,我都不想和他扯上關系。當年你們算計我的事兒我還記着呢,要我幫何家人啊,算了吧。”
“簡璐!你看看你這什麽态度!人已經是你弟了,你幫把手怎麽了?再說了,這事兒也輪不到你做主,家裏都是大老爺們說了算的,我找姑爺去,我還不信了,小程能讓你個婦道人家做主!”
“你去吧。”簡璐雙手環胸看着簡華林,随口道,“程大哥更煩何家人,你再去他跟前上趕着提何家的,到時候他不認你這個老丈人,也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他為啥煩何家的?”簡華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因為我當初差點就被你和何家的騙着嫁到何家去啊,你說我男人能不記恨嗎?爸,你可真是糊塗啊,這種情況,能想着開口讓程大哥幫何家老五?不是來觸黴頭的?我看啊,你這團長女婿興許都對你有意見了,這也不能怪他,誰讓你這個老丈人拎不清呢。”
簡璐把簡華林一通說教,那模樣是簡華林過去四五十年從來沒有過的。他剛想發飙,又想起不能讓團長女婿看不上,生生給忍下去。
“不是,小程不能這麽想啊,當年的事兒都過去多久了,還總提幹啥?”簡華林心裏也知道,這事兒始終是自己心虛。
“那不是你非讓我們給何家老五安排當兵嗎?這不是你提的?”
簡華林被簡璐說得啞口無言,事兒沒辦成只灰溜溜先回家了。
等回到自家,兒子簡軍紅正靠在椅子上磕瓜子,身邊是張翠霞在掃地。
看到簡華林回來,簡軍紅瞬間坐直腰背,着急忙慌問道,“爸,咋樣了?姐夫同意沒?”
“同意啥啊?!”簡華林嘆口氣,“你姐和你姐夫都說不好辦。”
“不是,他一個團長,這麽點兒小事兒都辦不了?”簡軍紅蹭地起身,吐出煩悶的話語,“爸,是不是你沒說清楚啊?你是他老丈人,你讓他辦點事兒,怎麽還推三阻四的。”
“我還沒說清楚啊?我嘴皮子都要說幹了!”簡華林一屁股坐下,吼着張翠霞,“快給我倒杯水,”
張翠霞沒插話這肚父子倆的事兒,只默默倒了水給當家的。
簡軍紅不服氣,“爸,你說說現在咋辦?真要我下地幹活啊?這不丢你們老簡家的臉嘛!”
“你以為我想啊?算了,我再想想辦法。”簡華林琢磨怎麽讓程铮答應,簡璐那頭他不指望了,生個閨女真是沒用。
“想啥辦法?你不抓緊,姐夫沒多久都要走了!”簡紅軍拔高了嗓音和簡華林說話,語氣中有明顯的煩躁。
“你跟誰說話呢?!”簡華林這輩子還沒受過這氣,四個閨女以前在家的時候,哪個敢跟自己還嘴?現在這兒子真是要騎到自己頭上了,“你自個兒争點氣不行啊?以前偷家裏雞殺來吃,害我在隊裏丢人,我都沒跟你計較,你現在還敢跟你老子吼,啊?!”
“你要是有本事,我還跟你吼啥?早知道你這樣的事兒都辦不了,我就過繼別家去,給誰當兒子不是當,至于在這兒受窩囊氣?”
“你個狗娘養的!沒的半點良心,老子對你還不好啊?”簡華林聽得火冒三丈,自個兒掏心掏肺對這個兒子,什麽好的都緊着他,對他多是和顏悅色的,這樣的待遇,自己親生的四個閨女都沒享受過,但是聽聽他說的啥話!
“老子今天不打你一頓,你不長記性!”簡華林過往養孩子的經驗就是不聽話就打,聽話也可以打,棍棒底下出孝子。
奈何,簡軍紅不是他親生的,能站着不動讓他随便打?人一看不對勁,直接躲開簡華林,一溜煙跑了。
“你跑,你跑哪兒去!”
“軍紅!”張翠霞看着兒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一陣憂愁。
“跑跑跑,讓他跑!”簡華林把桌上的搪瓷盅重重摔下,搪瓷片瞬間四分五裂,“他不長教訓不知道現在日子多好!等他自己回來認錯!”
張翠霞看當家的被氣的臉紅脖子粗,雙目更是像要瞪出來似的,也不敢再勸,只默默拿着笤帚把搪瓷碎片給掃了。
——
簡璐是第二天午飯時候聽說了簡華林昨晚罵人的事兒,這裏房子修得近,聲音一大便藏不住秘密,加上簡軍紅跑出去的時候正好被鄰居看見,沒多久,整個生産隊都知道,簡華林和那過繼來的便宜兒子大吵了一架。
“你爸和他兒子真是,都要過年了還吵吵啊。”王大娘最看不慣這樣,過年就好好過,可別把大夥兒的興致給攪了。
“他們啊,這種半路父子,能過到一塊兒去才不正常。”簡璐正在泡海鮮幹貨,不時看看外面,今天是程铮掃三弟一家回來的日子,程铮吃了午飯便進城去接人了。
這會兒只有婆媳倆帶着雙雙在家。
“也是,何家出事,何軍紅能直接把自己爸媽給丢了,立馬勾搭上簡華林,也是個沒心的。”
婆媳倆準備着今晚的晚飯,等程軍一家人到了,正好可以熱熱鬧鬧吃飯。
廚房裏升起炊煙,不時有飯菜香味飄出,簡璐時不時看一眼在院子裏玩耍的閨女,她早上去和三姐家孩子玩了會兒,剛剛又和鄰居家孩子玩兒,一個小人兒日程安排得可滿。
說是每天都有不同的哥哥姐姐一起玩。
“媽媽!爸爸回來啦!”雙雙看到外頭有人影出現,立馬向媽媽報告,
王大娘聞言最先反應過來,雙手胡亂在圍裙上擦兩下,快步出門。
程家老三程軍一家終于是到了!
“老三!”王大娘在門口喚一聲。
“媽!”
一家團圓,雙雙小聲問媽媽,“媽媽,這又是哪個酥和哪個嬸啊?”
“這是你三叔三嬸。”
“嫂子!”程軍比程铮小五歲多,長相有個六七分相似,相貌堂堂,喊着嫂子也不帶臉紅。
“程軍到啦,快進屋歇着。”簡璐也不臉紅了,年紀比自己大的叫自己嫂子,她漸漸習慣,轉頭又招呼起程軍的媳婦兒謝淑琴。
謝淑琴是程軍當兵時在當地認識的姑娘,兩人聽說是一見鐘情,沒多久就定了戀愛關系,現在生有一女,三歲半。
當初程軍的孩子和程良二胎是前後腳生的,王大娘照顧着程良這邊,程軍那邊幸好謝淑琴的娘家人在,便去帶孩子照顧月子。
雙雙被媽媽安排着叫了三叔三嬸,見來的又是個姐姐,她很悲傷!
來到這裏,她已經叫了十多個哥哥姐姐,媽媽那邊的大姨二姨三姨家一共六個孩子,爸爸這邊二叔三叔家一共三個孩子,加上一些鄰居家的,雙雙的輩分一降再降,降無可降,是所有人的妹妹。
“媽媽,又是姐姐。”雙雙惆悵啊。
“哎,姐姐一會兒以為你不喜歡她呢,快去跟姐姐玩兒。”
“哦。”雙雙和三叔的閨女苗苗互相看看,兩個小丫頭誰都沒靠近誰,看着看着又同時笑了。
晚飯時候,兩個小丫頭已經熟悉起來,還要挨着坐。
雙雙給苗苗姐姐展示自己的專用小勺子,“喵喵姐姐泥看,我的勺幾,沒有它,它,窩吃不了飯飯的。”
“媽,我也想要。”苗苗還沒聽過能有專屬的勺子,恨不得立馬也有一把。
謝淑琴笑着點頭,“好,到時候給你買一把。”
簡璐想着年前還要去趟城裏備年貨,幹脆約着一塊兒去供銷社買。
當晚,多年沒見的程軍和老母親以及大哥說話說了許久,程良還在公社上班,只有過年的時候能有兩天假,到時候再回來。
夜色如墨,皓月當空,簡璐帶着雙雙在炕上玩兒,想先哄着閨女睡覺,可她今天又認識新來的堂姐,一時激動不肯睡。
“媽媽,爸爸怎麽還不肥來?”
“爸爸和奶奶還有你三叔說話呢,他們很久沒見啦,有很多話要說。”
“很久是多久?”
雙雙疑惑,她整個身子都撲在媽媽懷裏,土炕是暖和的,棉被松軟溫暖,她穿着棉衫棉褲窩在香香軟軟的媽媽身上,好舒服的。
“就是很久很久。”簡璐發覺和孩子對話經常會被問到啞口無言,見屋門突然開了,她立馬把問題抛給程铮,“你爸回來了,你問他。”
“問什麽?”
程铮回屋,一邊脫外套,一邊聽媳婦兒解釋,最後對上閨女水靈靈的眼睛,“小孩兒問題別那麽多,以後上學了問老師去。”
簡璐:“...”
雙雙:“...”
——
在老家待了大半個月,除夕夜終于到來。
程家難得熱鬧起來,以往冷清的屋子裏人頭攢動。
王大娘看着三個兒子全都成家,帶着媳婦兒和孩子回來,心裏頭高興,臉上褶子都笑出來了。
她今天早上四點多就起了,忙着和面烙餅,腌魚腌肉,忙得那叫一個激動。
三個兒媳婦也在旁邊忙碌,三個兒子正支兩張四方桌,順便商量着把這房子修補修補。
雙雙和三個堂哥堂姐是最閑最開心的。
“我們玩兒開火車車吧!”雙雙還惦記着這個游戲。
“不玩,多幼稚啊。”元寶對雙雙還有些抗拒,心裏沒法說服自己好好和他玩兒。
再看看自己親妹妹小花,卻已經點頭了。
“好啊,我來當火車頭!”
“小花兒,你怎麽背叛革命了!”元寶看過露天的革命電影,記下了好多臺詞。
“哎呀,我們三個女娃呢,多好玩兒,哥,你要不玩兒,就上一邊待着去吧。”
元寶:“...”
“那我也要玩兒!”
四個孩子開起短小的火車,雙雙站在第二個,一直嗚~嗚~嗚~地嚎着。
“別嗚了,來吃飯了!”簡璐對着幾個孩子叫一聲,招呼她們吃飯。
過年吃得豐盛,飯桌上一盆小雞炖蘑菇,一盆豬肉炖粉條,一盆地三鮮,另外還有鍋包肉,紅薯餅,土豆絲,清炒白菜葉還有簡璐特意調的海鮮湯。
兩張四方桌拼在一起,滿滿當當坐下了這一大家子人,王大娘讓老大程铮多擺了一副碗筷在桌上,留了個空座。
“老大,給你爸倒杯酒吧,他以前就好這一口。”
程铮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握着酒杯,倒滿了一杯白酒放在空座前。
大家也沒多說什麽,王大娘仍然是樂呵模樣,不見半分憂傷。
“又是一年啦!開吃,一會兒菜就冷了!”
十多雙筷子在各個菜盆子裏飛舞,大夥兒都吃得高興,這是一大家子第一次這麽齊全地吃團圓飯。
除夕夜,大興生産大隊家家戶戶都熱鬧,平日裏再困難的,這一天也要費勁湊出一桌好菜。
唯獨簡家。
簡華林和張翠霞坐在飯桌前,一掌拍着四方桌,氣不打一處來。
“簡軍紅這個喪良心的,人呢?大過年還不回來?”
簡華林就盼着有個兒子在身邊,這下倒好,人不知道溜哪兒去了。
張翠霞勸他吃飯,“興許上誰家裏去了。”
“大過年的,自己沒家嗎?去別人家裏過年真的是丢我們簡家的臉!”簡華林吃不下,想起兒子就頭痛,不知道怎麽地,簡軍紅是真難管教,“不吃了。”
一桌子年夜飯,簡華林只吃了幾口,又上自己屋裏翻土炕靠牆位置的木盒子,家裏的錢都藏那兒了。
簡家一年到頭能攢的錢不多,這些年,簡華林摳摳搜搜攢了三百多塊錢下來,裏頭有每年工分賺的錢,還有四個閨女出嫁得來的彩禮錢,這些都是準備以後給簡軍紅娶媳婦兒的本兒,到時候家裏人多了,要起房子,看看再蓋兩間,還得準備彩禮,結婚要買的東西,真是樣樣要花錢。
揭開木盒子,簡華林準備再數數,卻發現一沓大團結少了十張!
“個狗娘養的!又偷老子的錢!”
張翠霞一人在堂屋吃着年夜飯,聽到隔壁屋裏,當家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
“等簡軍紅回來,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
除夕夜有熱鬧有心煩,不管怎麽樣,頭一年的酸甜苦辣都扔在過去了,大年初一,已經是新的一年。
一大早,雙雙穿着白色羊毛衫套上喜慶的大紅棉襖,腦袋上紮了兩個小啾啾,像是年畫上的娃娃一般出現在院子裏。
打着哈欠,雙雙很久沒起過這麽早,可是想到今天要領壓歲錢,她再困也掙紮着起來了。
賺錢不易啊!
小丫頭挨個給大人們雙手抱拳作揖,小嘴甜甜地問候,得了好多好多紅包。
雙手捧着十來個紅包,雙雙笑得眼不見牙,着急忙慌把媽媽叫進屋裏,嘩啦啦把紅包倒在土炕上,“媽媽,你給我放着。”
小財迷雙雙看着媽媽拆紅包,又聽着媽媽算算數,一共是“七毛九分錢。”
“哇~”雙雙覺得錢錢好多,嘴裏哼着不知道什麽曲調,忙讓媽媽放好,“回七,等我們回七就放到罐罐裏。”
“行,媽媽先給你放好啊。”
得了很多壓歲錢的雙雙又被家裏人帶着出門,在生産隊裏四處串門,基本都會被鄉親們發糖發瓜子。
簡璐帶着閨女晃悠到媒婆何紅梅家裏,她家位置好,有個大院子,加上她是個人脈通,整個公社的人幾乎都認識她,做媒了大半輩子,這會兒就在院子裏擺了三張桌子,十多張凳子,讓大夥兒坐着說話。
大家也不白坐,自個兒都帶了些瓜子點心,就那麽說着話。
簡璐看着閨女和堂哥堂姐們在附近玩兒,幹脆也坐着歇歇,這時候的過年氛圍濃厚,沒有手機電腦,也沒有其他娛樂活動,大家能空閑着說說話已經是天大的好事兒。
程铮一屁股坐在媳婦兒旁邊,剝了幾顆花生攤在掌心示意她。
幾顆花生,幹酥香脆,簡璐不住地吃,吃着吃着突然發現這男人伸手往自己棉襖的兜裏去。
接着,自己衣兜便多了點沉沉的分量。
“你幹嘛?”簡璐歪頭看着程铮,伸手摸向自己的衣兜,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
聰明如她,立刻有了猜測。
程铮沖她擡擡下巴,眼睛盯着她衣兜,示意她自己看看。
“這兒人這麽多...”簡璐搖搖頭,心裏頭已經大致猜到了,嘴角上揚,“回去再看。”
“也行,回去看看。”程铮繼續給媳婦兒剝花生.
雙雙瘋玩兒了一陣,噠噠噠跑回爸爸媽媽身邊,看到爸爸正剝了一顆花生要遞到媽媽手裏,忙湊過去,直接張着小嘴,啊一聲要吃花生。
她身高正好就在條凳那兒,小嘴一張,還別說,正正好将程铮手裏的花生給截胡了。
“你這小丫頭,從哪兒冒出來的?”程铮冷不丁就發現自己手裏的花生被閨女一口咬走了,“是不是屬狗的?”
還真是來搶東西吃的。
“不似。”雙雙學着豬叫哼哼兩聲,特別驕傲,“桑桑是屬豬的。”
簡璐看閨女小臉紅撲撲的,伸手往她背心裏探,發覺不怎麽出汗才放心,“別玩兒那麽瘋啊,小心感冒了。”
“幾道啦幾道啦。”雙雙靠在媽媽大腿邊撒嬌,“要喝水水。”
咕嚕咕嚕灌下小半盅水,雙雙開心起來,發出一聲喟嘆,聽着前方堂哥堂姐以及鄰居家孩子們叫她來玩兒,只說自己要歇一歇。
孩子兩手撐着下巴放在媽媽大腿上,略帶憂傷,“媽媽,我為森麽是最小的?”
“最小的不好嗎?”簡璐不懂閨女為什麽執着在這件事兒上,年輕多好啊,哥哥姐姐都照顧。
“窩也想當姐姐!窩不想當妹妹啦。”雙雙人小鬼大地嘆口氣,似乎遇到了什麽人生大難題。
這幅模樣把身邊的一群嬸子都逗笑了,不知道是誰突然想起什麽,叫來遠處的一個八九歲大的孩子。
“小程啊,這是你表叔公的三舅媽的孫子強子。”說話這人是程家的遠親,這回是十多年來頭一次回娘家這邊來過年,還帶了自己的外孫過來。“算起來,強子得叫雙雙一聲表姑。”
簡璐:???
程铮:???
兩歲的雙雙吃着手,看着八歲的大侄子,一臉懵懂。
“嬸兒,是這麽叫的嗎?”簡璐有些遲疑,怎麽就冒出來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兒叫雙雙表姑!
“是啊,小程他太爺爺和強子他爸的太爺爺是表兄弟,就是那邊他們那邊結婚更早,一輩差一輩,現在這娃八歲多了,按輩分來說是得叫你一聲姨奶,叫小程一聲姨爺,那可就是得叫你們閨女一聲表姑嗎?”
突然升級到奶奶輩的簡璐:“...”
我還很年輕!
程铮默默不語,自己怎麽就當上爺爺了?
唯有雙雙很高興,哇,她不是最小的啦,有人要叫自己表姑,她知道姑姑的,是很厲害的哦。
“表姑。”八歲多的小男孩兒有些腼腆,畢竟要叫一個兩歲的小姑娘表姑,屬實是難為情了。
可雙雙很是高興,奶聲奶氣學着別人說的道,“大侄幾,嘻嘻,表嘟給你壓睡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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