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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唐久安說完, 就發現姜玺的臉色變了。
變得僵硬,詫異且憤怒:“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姜玺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好說話的,唐久安瞧他這麽生氣,立刻就知道自己問錯了。
皇宮果然是最小氣的, 陸平說摘根荷葉都有罪, 她跑到太子面前說要幹禦池, 顯然是找死。
于是立即幹笑:“呵呵呵, 臣就是開玩笑的。”
但姜玺的臉色并沒有好轉,他盯着她問:“那麽你有沒有什麽不是開玩笑的要問?”
唐久安哪敢還問啊?
“沒有。”
姜玺的臉色更難看了。
此時有內侍找過來:“殿下在此,讓奴婢好找。陛下在找殿下,娘娘讓奴婢請殿下過去。”
姜玺頭也沒回:“不過去。他又沒傷着一根毫毛,死了我再過去。”
唐久安在東宮待了這麽一陣, 已經很見過一些世面,不像剛來的時候那般大為震撼,并且知道姜玺此時在氣頭上, 乃是倔驢一頭,八匹馬也拉不過去, 此時擺擺手, 讓那宮人退下。
反正關月宮裏的人久經沙場,為姜玺編借口乃是看家本領,自有辦法去回話。
水榭已經空下來,唯有羽林衛們往來奔走,呼喝聲不斷傳來。
各式宮燈與樹上的小絹紗花燈還在,水上水下倒映出一片輝煌奪目的琉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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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久安最後對着池水無聲長嘆,悼念那些還沒捂熱就棄她而去的財富。
她轉身, 想起一事,問姜玺:“不知殿下的箭術師從何人?”
姜玺只覺得這句話完全撓到了他的癢處, 全身上下裏裏外外所有的不對勁都“咻”一聲飛走了,努力保持住了高冷的神色:“唐将軍好奇這個做什麽?”
“不能問嗎?”
唐久安也知道身為上屬不能随便打探上司的秘密,着實有點好奇,因為姜玺射箭的姿勢手法明明不是她教的,居然和她的十分相似。
此時見姜玺冷冷的,便立即道,“恕臣多嘴,就當臣沒問過。”
誰說不能問了?
你就不能多問一句?
你走什麽?
姜玺大步跟上唐久安:“你想知道?”
“不,臣不想知道。”唐久安微笑,笑得一臉靠譜的樣子,“臣是六品,為官多年,很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姜玺:“……”
你知道個屁。
今日的客人全部安置在宮中,唐久安在路上遇見一位宮人,打聽得虞芳菲在栖霞殿,便同姜玺告辭。
姜玺一肚子氣又回來了:“你就這麽走了?”
唐久安忙解下那件外袍:“還您。”
姜玺扣住她解系帶的手,兩人渾身濕透,晚風吹得指尖冰涼,彼此都是一個溫度,但姜玺還是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灼熱。
他直接拉着唐久安轉身就走。
唐久安掙了掙,但姜玺力大,把她拖得險些踉跄了一下:“殿下,栖霞殿殿在西邊。”
“那邊一個殿室不知要塞多少人,你去湊什麽熱鬧?”姜玺不悅,“去東宮。”
唐久安一想倒也使得。客人多半是歇在閑置的殿閣,誰也不敢把人往東宮裏塞。
但走歸走,一直這麽牽着,唐久安覺得怪怪的。
她晃了晃手:“殿下?”
姜玺拉着臉,松開了。
唐久安感覺姜玺今晚情緒不對,道:“殿下今夜大展神威,怎麽瞧着還不高興?”
姜玺驟然轉身,直直地瞧着唐久安。
唐久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不會是臣惹殿下不高興吧?”
“我會箭術。”姜玺把“會”字咬得重重的。
“嗯。”唐久安心說這還用說?水榭裏幾百雙眼睛都看到了,她又不瞎。
“我會箭術,卻假裝不會,騙了你這麽久,你難道不會不高興?你難道不好奇我為什麽要騙你?難道不想問問我這箭術是怎麽學的?”
他咬牙切齒問出這麽一長串,唐久安笑了。
她伸手捏了捏姜玺的胳膊。
濕衣柔軟清涼,而肌肉結實溫熱。
姜玺僵住,一肚子的氣差點兒又給她捏沒了。
“殿下知道招兵的時候要用木梃吧?”
木梃乃是一根量身高的棍子,是從軍的第一關。這點姜玺自然知道。
“其實用木梃乃是簡化的法子,一般兵源充足或是挑選精兵時,我們會選個身材最好的兵士,要求是肩寬腰細腿長,肌肉勻稱結實有爆發力,無論學什麽兵器上手都會很快,軍中稱之為‘人樣’。”
唐久安笑道,“殿下這身形,就是妥妥的‘人樣’。殿下會箭術,臣一點兒也不奇怪,老實說,殿下一直學不會箭術,臣才覺得奇怪呢。”
且她最開始的時候還曾經腹诽過皇帝,心說半年時間讓一個連純弓都不會拉的學成箭術倒罷了,但指望威震迦南那就純純是做夢。
現在全說得通了。
至于最後一個問題——
“臣想知道得很,是殿下不說啊。”
這話也說不上抱怨吧,但那最後一個尾音微微上翹,像鈎子一樣往姜玺心裏鑽。
離筵席之地越遠,燈火便越少,月色便明顯。
花影匝地,暗香浮動。
不知是什麽花的香氣,幽幽地仿佛将月色都薰香了。
她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惱。
姜玺此刻終于發現了自己真的有毛病——他居然希望她生氣。
好像她生氣,就顯得她很在乎似的。
可唐久安這人,本就不在乎這些啊。
再說了,他要她在乎這些幹什麽?
真是莫名其妙。
他看着她輕笑了一下,“走,回去洗個澡,請你喝酒。”
他的笑容飛揚明亮,唐久安明顯感覺到方才那個奇奇怪怪十分別扭的姜玺恢複了正常。
*
東宮裏服侍的人多,樣樣都齊全。
唐久安很快洗了個澡出來,兩三名宮女一起圍着她,拿絹帕一點一點替她擦幹頭發。
唐久安覺得太麻煩,便要折扇,自己一面扇,一面來尋姜玺。
她身量高,穿的本就是姜玺的家常衣裳,此時折扇輕搖,長發飄飄,步月而來,渾然如一名佳公子。
有宮女悄悄臉紅了。
姜玺也梳洗沐浴過,長發亦是松松地束于腦後,穿一領大袖绡袍,晚風從窗外浩然吹蕩,袂袖輕揚,飄然若仙。
巨大的瓷盆中,冰塊袅袅散着水煙,涼氣四溢。
紫紅色的酒液盛在琉璃瓶中,宛如融化的紅寶石,姜玺手執琉璃瓶,斟進同樣晶瑩易透的杯子裏,遞給唐久安。
杯子入口冰涼,還沁着一層水汽。
“葡萄美酒夜光杯,将軍欲飲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詩将軍聽過嗎?”
“沒。”唐久安一口悶了杯子裏的酒,舒服地直嘆氣,“不過這酒臣喝過。有一年陛下賜給大督護,大督護請我們喝的。北疆的樂坊裏也有這種酒,但賊貴,只能看看。”
姜玺看她一眼:“将軍舍得逛樂坊。”
唐久安正經答:“自然是別人請客。”
姜玺一笑,眉眼在燭光下異常鮮明動人,又給唐久安斟了一杯:“北疆的樂坊比京城如何?”
“京城的樂坊還沒人請客,臣無從比較。”
姜玺再次笑了:“京城的樂城我倒是去過,只沒有去過北疆的。”
“那殿下以後去北疆,可以逛一逛。北疆樂坊的姑娘們會跳一種飛天舞,能在鼓盤上跳足一天一夜,裙子都不會停歇。”
說完才想起姜玺是儲君,不可能輕易離京,遂改口,“……或者臣回去了替殿下多看看。”
姜玺握着酒杯:“我去過北疆。”
那年姜玺十三歲。
十三歲,他和皇帝大吵一架,腦袋上挨了一記硯臺,鮮血淋淋。
但這記硯臺并沒有讓他從此聽話,反而讓他更加憤怒。
那一年是關山四十歲生辰,因為鎮守邊關,不得回家,老夫人便親自去北疆給兒子過生日。
關若飛自然是要帶着的,到了北疆之後,才發現車隊裏還有一個扮成小厮的姜玺。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大營,看見守衛邊疆的戰士。”
姜玺道,“我覺得那裏比京城可大得多,比皇宮也有意思得多,想留在那兒再也不要回京,這狗屁太子誰愛誰當,反正我是不想當。”
結果當然可想而知,被關山扭送回京了。
回京的前一夜,姜玺睡不着,半夜起來亂轉。
其時萬籁俱靜,星辰挂滿天空,長風浩蕩,大地靜谧如夢。
除去巡邏的士兵,天上地下的一切生靈都睡着了。
除了他。
忽然,他聽到一點動靜。
“咻”,“篤”。
聲響連續,孜孜不倦。
他循聲走過去,看見在星光下,有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士兵在練箭。
抽箭,上弦,拉弓,松弦。
箭矢向箭靶飛去。
有時候能中,有時候不能。
姜玺腳尖剛踏進練箭場,那人的弓箭倏地對準過來。
夜色中看不清面孔,只見那人身形單薄,不似成年兵士。
“是我。”姜玺開口,他還有着在宮裏的習慣,覺得人人都認得自己。
那人歪着頭看了半晌,“哦,是少督護。”
姜玺:“……”
倒也沒否認。
反正他和關若飛出去幹什麽事情,常用對方的身份。
而且這人一開口便是清亮的少年嗓音,甚還沒有開始變聲,好像比他還小。
“你多大?就來打仗了?”
“我……我十八了。”對方顯然在撒謊。
姜玺也沒有揭穿:“你為什麽這麽晚還在這兒練箭?”
“因為我的箭術太爛,再不練就得完蛋。”少年嘆氣,“少督護,我不能陪你聊天了,還有兩個時辰天亮,再練半個時辰我得抓緊時間睡一覺。”
姜玺讓開一步,示意他可以開始。
少年便重新投入練習當中。
姜玺觀摩過關山練兵的強度,連那些老兵都是一到晚上倒頭便睡,少年還是個大半孩子,練到此時應該已經很疲憊了。
但少年的動作依然穩定,不急不躁,身體與肌肉的節奏似行雲流水,上弦張弓放箭,一遍又一遍重複,仿佛已經變成一種本能。
姜玺第一次發現射箭原來這麽有意思。
少年結束的時候,姜玺攔住了他:“教我。”
少年拎着弓箭:“……啊?”
“教我射箭。”姜玺道。
少年看了看天:“可是我困了,得睡覺。”
姜玺摘下腰間的玉佩遞過去:“這是報酬。”
少年半點猶豫都沒有就接了過去,星光下他的臉上半是塵土半是汗水,宛如一只叢林裏剛爬出來的小獸,面目全然模糊一片,唯有笑起來一口白牙亮閃閃:“行,您有錢您說了算。少督護請。”
那一晚是姜玺的箭術啓蒙。
行将天亮之際,少年終于教學,因為他職位不夠,不能在非操練時間擅自使用練箭場,被抓住要罰跑五百圈。
于是兩人在夜色中相逢,在夜色中分手。
他走之後,一抹魚肚白自東方顯現,然後黑暗緩緩褪去。
姜玺持箭站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忽然想起還沒有問對方的名字。
回頭時少年已經跑得沒影了。
留他一人站在箭場,面對箭靶。
他向箭靶射出一支箭。
箭斜斜地插在箭靶邊緣。
姜玺微笑。
他終于找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做了。
“後來回宮,我便去了太學。”
“太學教授六藝,分禮、樂、射、禦、書、數。我只學射藝,其它全部曠課,三年之後,會考只有射藝甲等,其餘全是丙等。父皇大怒,禁止我再練箭。”
“直到這一次,說什麽迦南入貢,要我主持大朝會,又讓我學箭。”
“他當我是什麽?在他眼裏,什麽兒子?不過全都是木雕的傀儡而已。”
說完,姜玺仰頭飲盡一杯。
在他對面,唐久安捏着酒杯,眼睛微微睜圓,嘴也微張,一整個呆愣愣的模樣。
姜玺不滿:“我說了這麽多,你是不是該給點反應?”
“呃……”唐久安喝了口酒壓壓驚,定定神,“殿下,能不能把少督護找過來?”
姜玺更不滿了:“找他來幹什麽?”
其實片刻之前關若飛想來東宮蹭住來着。
關若飛原也經常留宿東宮,但今天姜玺就是覺得他有點礙眼且多餘,于是把他打發走了。
現在姜玺感覺自己甚是英明。
“……問問少督護當年有沒有半夜跑去練箭場跟我學箭。”
“呵,他要有半夜三更找人學箭的功夫,至于現在箭術這麽爛——”
姜玺嘲諷開到一半,猛地愣住,直直看向唐久安。
“……”
唐久安的表情也十分微妙:“……殿下當年給的玉佩雕的是只卷着桃子的小蛇對不對?”
姜玺:“………………是你?!!!!”
“約摸是的。”
唐久安很是感慨,兜兜轉轉,原來她早就收過這個學生了。
難怪她後來受關山指派去指點關若飛箭術,提起那一夜的事情,關若飛看起來一頭霧水,當時她還以為關若飛是不想讓人知道,于是也不再提起。
原來這裏面根本沒有關若飛什麽事。
姜玺凝固了半晌,良久,他咬牙道:“人記不得,玉佩的模樣你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唐久安謙卑答:“畢竟那玉佩挺值錢,我賣了一百兩。”
是她有生以來獲得的、最大的一筆巨款。
“……”姜玺面無表情,“那是羊脂白玉,是我十歲生辰時外祖母送給我的禮物。”
關老夫人娘家是豪商,寬綽之風,歷經三代。
送給太子外孫的十歲生辰禮……
唐久安面容扭曲:“等臣回了北疆,就去找那個當鋪老板,他要不把銀子吐出來,臣擰斷他的脖子。”
姜玺拍案:“我給你的東西你都敢賣,信不信我擰斷你的脖子啊!”
唐久安“咳”了一聲:“那不是臣年幼無知嘛,殿下怎麽能和孩子一般計較?”
姜玺沒有反駁。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俱是頭一回感悟到命運之手巨大與神秘。
最後唐久安拎起酒壺,給杯子滿上,舉杯:“敬命運。”
姜玺亦舉杯,一笑,眸子璀璨如星。
“不,敬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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