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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唐久安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她不單撈到了當日掉下去的首飾, 還撈到了其它一些東西。
比如玉佩、扇墜、扳指之類。
甚至還有花瓶。
姜玺笑道:“這禦池多少年沒放過水,裏面也不知道是多少代積下的東西,你好好撈,說不定能撈着些傳家寶。”
唐久安信了, 直到撈出一只瑪瑙嵌金饕餮鎮紙。
這鎮紙她眼熟, 原是放在姜玺書案上的。
姜玺見她發現了, 哈哈一笑, 也脫了鞋襪,跳下禦池。
禦池每隔三年就會清一次淤泥,但從未像現在這樣放幹過整池水,所以确實發現了不少多年積澱之物。
比如缺角的碗、斷掉的玉镯、缺損的耳環……還有單只的鞋子之類。
兩人一起研究鞋子的主人。
因為樣式精巧,應是某位小公主之物。
姜玺猜她大約十分任性, 不顧宮人的勸阻去爬假山,所以跌落了鞋子。
唐久安:“有沒有可能是人掉池子裏了?”
姜玺:“那人定然救上來了,只失了一只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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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久安同意:“臣也不想在泡過死人的池子裏撈東西。”
姜玺:“呸呸呸呸。”
但撈得最多的還是銅錢。
人們講究遇水則靈, 看着這麽一大片明淨可人的水面,總是忍不住往裏丢點錢。
有的點銅錢上系着紅絲縧, 還打着紅心結, 多半是求姻緣的。
有的銅錢上還刻着字。
還有一枚銅錢,既刻着字又系着絲縧。
絲縧已經褪色半殘,刻字卻是清晰如昨。
“玉揚玉珧,與子偕老。”
反面亦刻:“玉珧玉揚,與子偕臧。”
正面字跡小巧,反面字跡曠達,顯然是出自兩人之手。
些微方寸之地, 許的是一生相守之願。
唐久安見姜玺手裏拈着一枚銅錢翻來覆去地看,以為是什麽值錢之物, 也湊上來瞧瞧。
她的發絲早有些亂,臉上還濺上了一點泥點子,但湊到姜玺身前,以姜玺的視角只見她飽滿額頭下鼻梁挺拔,垂下的眼睫長而密,一扇一扇的。
姜玺的呼吸不自覺停頓了,心跳如雷。
唐久安看來看去,只見不過是枚普通銅錢,遂道:“把線拆了,一樣能用。”
她已經拆了好多枚了。
身邊的姜玺沒反應,她擡頭,就見姜玺臉漲得通紅,似在屏着氣。
“……殿下?”他不會是想憋死自己吧?
唐久安一面說,一面來拿銅錢。
姜玺總算反應過來,大口呼吸。
銅錢卻是沒松手。
“放過這一枚吧。”姜玺道,“但願水中真的有靈,保佑這一對有情人。”
唐久安道:“殿下,您還是讓臣拆了吧,這東西給別人發現怕是要完蛋。”
宮人有私情乃是犯禁,皇帝樣樣寬宏,但對于這一條格外嚴苛,真被發現這枚銅錢的主人肯定活不了。
這兩人也着實大膽,居然敢把自己名字刻上面,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你看這絲縧都爛成什麽樣了,這枚銅錢在這池底大約已經埋了十幾二十年,銅錢的主人大約早已經出宮去了吧?說不定孫子都抱上了。”
姜玺說着,把銅錢放回原位。
想了想,又找了塊石頭來壓着,以免被清淤的宮人清走。
兩人都沒有再去在意這枚銅錢,它繼續躺在池底,連同它自身的秘密一起重新被掩埋。
*
人們總說用竹籃打水一場空,但對唐久安來說不是的。
姜玺處處都安排好了,唯有一條沒想好,那就是唐久安撈了太多。
最後一名禦膳房的宮人拎着菜籃子路過,于是菜籃子被征用了。
唐久安一樣一樣把自己的收獲往裏裝,歡欣喜悅不亞于老農豐收。
姜玺看她笑得眉眼彎彎:“高興嗎?”
“高興,特別高興。”
唐久安痛痛快快地道。
不知道自己上一次這樣高興是什麽時候,或者她根本沒有這樣高興的時候。
即使是小時候好像也沒有過這樣純粹徹底的快樂。
于是姜玺笑了。
他本來就是生得好看,又笑得這樣燦爛,容光奪目。
唐久安認認真真地看着姜玺。
目光過于專注,讓姜玺情不自禁開始結巴:“看……看什麽?”
他覺得定是有泥點子濺到了臉上,于是開始拿袖子滿臉蹭。
唐久安拿袖子卷着手,幫姜玺把額角一點泥痕擦掉。
她的動作很輕柔,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姜玺。
姜玺一直覺得“神酥骨醉”四個字純屬文人誇張,但光是這樣被她看着,他就覺得骨頭都快酥了。
尤其還靠得這麽近,幾乎是息息相聞。
他再度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比任何一次都要大,都要響。
“臣想記住殿下的臉。”唐久安認認真真地看着他,“這樣等臣哪年回來,看見殿下還能認得出來。”
“!!!”
姜玺震住了,“好你個唐久安,你有沒有良心?!”
唐久安也很慚愧:“臣不大會記人的臉。”
姜玺:“你就算是看在這一籃子東西的面上也該記得我啊!”
“是的是的,還有元寶的面上。”唐久安連忙道,“所以臣要多看看,以防将來忘記。”
想到将來再見,自己在這貨眼中就是一個陌生人,姜玺悲憤欲絕。
他開始搶籃子:“不給你了,還我!”
唐久安哪裏肯讓?并且頭一回後悔自己的老實:“記得記得記得,臣一定記得!”
“不記住這些東西你給我原封不動奉還,再加兩分、不,三分息!”姜玺惡狠狠道,“還有元寶,到時候元寶也給我一并還回來!”
唐久安牢牢地護着籃子:“是是是,臣一定記得,一定記得。”
姜玺還是不放心,将唐久安帶到東宮內,寫下一紙文書,讓唐久安簽字畫押。
唐久安不認人的毛病自小有之,身邊的人都非常善良,多半是無奈笑笑,再自報家門。
——當然也有認為她目中無人的,但唐久安目中都無人了,自然也不會知道這波人的想法。
總之她一直覺得這個毛病雖然不大好,但好像也無傷大雅。
此時拿着筆,看着白紙黑字的三分利錢,被交子鋪支配的恐懼湧上心頭,唐久安第一次後悔自己居然有這毛病。
她苦着臉:“……臣能不簽嗎?”
“不能。”姜玺板着臉,“不簽什麽也不能帶走。”
唐久安試圖講道理:“殿下說過撈上什麽都是臣的,為什麽臣不能帶走?”
姜玺:“你連我的臉都記不得,好意思帶我的東西走?”
“給了臣便是臣,臣要帶走的是自己的東西,不是殿下的東西。”
姜玺氣:“唐久安,你厚顏無恥!”
剎那間,仿佛被啓動了某種開關,檐下的鹦鹉們開始傳唱。
“唐久安,你個殺千萬的!”
“唐久安你個沒良心!”
“唐久安你狼心狗肺!”
“唐久安你無情無義!”
“唐久安你不得好死!”
“唐久安你男盜女娼!好色□□!”
鹦鹉們每日有專人調教,吐字清晰,字正腔圓,罵聲此起彼伏,相互輝映,場面一時熱鬧非凡。
某一日姜玺的怒罵,再現于人世,一字不落地鑽進唐久安的耳中。
唐久安:“……………………”
這,這便是太子罵人的氣勢嗎?
還有這麽多人合聲?
她第一次享受這待遇,新奇之餘,也深深感到太子果然非常生氣。
确實,今日他破了這麽大財,擱誰誰不生氣?
此地不可多留,遲則生變。
唐久安抱起竹籃,趁姜玺凝固成了一座石雕,長腿一邁,直接開溜。
“臣告退!”
聲音猶在殿中回蕩,人已經沒影了。
*
關若飛自從那日被文公度告狀,回家後就被關老夫人關了禁閉。
但關若飛總有法子。
這個時候“太子殿下想找少督護切磋箭術”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借口。
于是他派貼身小厮入宮讓姜玺派人來傳話。
結果小厮只有自己回來了。
“人呢?”關若飛道,“怎麽連個宮人也不派來?”
“殿下說……”小厮支支吾吾,“說……”
“說什麽?!”
“說讓您死家裏邊,別去煩他。”
關若飛:“……”
沒有宮人不要緊,關若飛僞造了一封姜玺的書信。
關老夫人不大識字,見上面落了姜玺的私印,便點點頭放行了。
孰不知那是關若飛特意弄的假印。
就這樣關若飛直奔東宮。
一進去便感覺出不同。
關若飛環顧四周:“你那些鳥兒呢?怎麽都沒了?”
“烤了!”
姜玺立于書案後,眉頭緊皺,滿面戾氣,“煎了炸了炒了吃了!”
關若飛:“……”
過書案邊一瞧,姜玺在畫畫。
關若飛瞧見畫上人物,大吃一驚,左看右看:“才這麽幾日不見,殿下你這是怎麽了?”
這是發那門子瘋?
姜玺一面落筆,一面冷笑:“我怎麽了?我好得很!”
他咬牙畫完,待墨幹,卷起來收進軸中,往身上一背,摔門而去。
關若飛:“……”
這孩子從哪兒招來的瘋魔?
*
夜晚,薛家酒鋪。
唐久安一出門就直奔當鋪。
出了當鋪就直奔交子鋪。
多年積債,今日一筆勾銷,唐久安身心舒泰。
拐去街上最好的酒樓,斥巨資訂了一桌上等席面回家。
“我今日才知什麽叫無債一身輕。”
唐久安端着酒杯,十分感慨,“不欠債的感覺真他媽的太好了。”
薛小娥第一回 聽唐久安欠債的事,眉頭一皺:“你問誰借錢了?”
“呃,問虞姐姐。”唐久安連忙道,“借了足足一百兩,還好發了饷銀,剛剛還清了。”
“怎麽不早些說?一百兩銀子何必問旁人借?問我拿不成嗎?難道還會短了你的?”
唐久安優哉游哉聽着薛小娥絮絮叨叨,人心情好的時候,連啰嗦都是動聽的。
陸平專心致志啃一只大蹄膀。
叩門聲在此時響起。
見陸平一手油,唐久安起身去應門。
門開處,就見姜玺抱着一支道卷軸,冷冰冰臨風而立。
“殿下?”
唐久安有點心虛,這是讨債上門來了?
不過不妨,錢都進了交子鋪,她吐也吐不出來。
于是她幹笑一下,進行虛僞的客套:“好巧啊,殿下這是來這裏散步?臣不多打擾了,好走好走。”
她說着就要關門,姜玺一條長腿邁進門檻,卡住門,也不說話,就冷冷看着她。
唐久安深感來者不善。
薛小娥出來見是姜玺,忙過來行禮見過。
姜玺對薛小娥倒是肯說話了,還伸手來扶:“薛姨不必多禮。”
薛小娥笑道:“殿下吃了不曾?今日小安叫了一桌子菜,說是三元樓的,殿下快進來嘗嘗。”
說着便忙去添碗筷。
唐久安很想去捂薛小娥的嘴。
三元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之一,一桌酒席對于姜玺自然算不得什麽,但對于她這樣摳搜成性的人來說可不便宜。
果然姜玺進來一見到席面,落到唐久安身上的視線便有些意味深長起來,後槽牙咬了起來:“唐将軍,離開京城,離開東宮,可喜可賀是吧?”
連銅錢都不放過的人,居然都舍得叫這麽貴的席面了。
唐久安眼睛一亮,心想咦還有這麽好的借口?
當即道:“殿下所言不差,臣馬上要回北疆,心中歡喜,所以特地叫了一桌席面慶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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