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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常典戲好之餘, 醫術也确實了得,碧兒原本已然是雙眼緊閉氣若游絲,常典一番針炙之後再化開一顆丸藥,碧兒的眼睛睜開了。

雖還說不了話, 但眼神是清醒的。

一條命算是救了回來。

文公度一案的真相原就讓皇帝十分震怒, 再出了唐永年的事, 皇帝下令嚴查整個鴻胪寺。

大雍向來優待文臣, 講究刑不上大夫,“查”與“嚴查”大有不同,不到三天,鴻胪寺司庫招供出一件事情。

就在貢品失竊的前幾天晚上,文公度曾邀司庫與唐永年兩人飲酒。

文公度一向對下屬頗為厚待, 彼此都算稔熟。

那日天色陰寒,飲酒之處選在了一家溫泉酒館。

泡溫泉自然要脫衣裳,包括一直帶在身上的鑰匙。

——也就是說, 那一晚三把鑰匙曾經一起離開過三人身上。

但文公度年事已高,溫泉有助于酒性發散, 以文公度的年紀根本不該做出這樣的選擇。

司庫道:“下官當時也勸了, 但文大人說小飲幾杯不妨事,唐大人也說別壞了文大人的興致,下官便不敢再多說了。”

徐篤之提審唐永年。

唐永年剛入獄的時候瘋狂掙紮,一時要面見聖上,一時要見唐久安,一時大聲喊冤,沒有片刻安靜。

但發生怎麽折騰都沒用之後, 他開始沉默,在牢中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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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面對徐篤之的問訊, 他只垂着頭,恍若未聞。

“唐大人是不是覺得人命在身,必死無疑,多言無益?”

徐篤之座後有一扇屏風,姜玺從屏風後走出來。

“若是你肯說,孤保你不死。”

唐永年擡頭。

姜玺嘆了口氣:“你好歹是唐久安的父親,她面上雖然不說,孤也知道她心裏面不想看着你死。所以特地關照徐大人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能戴罪立功,孤可以回去奏請父皇網開一面,饒你性命。”

唐永年:“……殿下口說無憑。”

“唐大人覺得自己還有資格讨價還價?”姜玺道,“不說,是擇日問斬,說了,便有可能活。看唐大人怎麽選了。”

唐永年沉默半晌,開口道:“那日确實是文大人執意要去泡溫泉,而且,我那把鑰匙放在荷包最裏面,虛纏着一根線,但那日泡完溫泉出來穿回衣物時,鑰匙上的線沒有了。”

屏風後,唐久安摸了摸下巴。

——也就是說,是文公度把他們帶去溫泉,然後對他們的鑰匙動了手腳?

“所以這一切都是文公度安排的?”

徐篤之命人将唐永年押回大牢,唐久安走了出來。

姜玺也皺眉:“他不僅是給自己準備了一份假藥掙聲名富貴,還包辦了此事的前後頭尾?”

“用假藥倒罷了,盜貢品之事幹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是身敗名裂身死魂消,以文公度的謹慎深沉,不會去冒這天大的風險。”

徐篤之跟着虞芳菲喚文公度一聲姑父,兩家常有走動,對文公度的了解比姜玺與唐久安更深。

“更何況盜出那頂神龍冠之後,還要改頭換面嫁禍給殿下,此舉對文公度全無好處,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只可惜文公度已經死了,虞娴也死了,這謎團已經是死無對證。

“倒不全是,”唐久安道,“殿下還記得那群黑衣人嗎?若他們跟在虞姑姑身邊并非敲詐勒索,而是另有圖謀呢?”

姜玺猛地擡頭:“——當初在小巷伏擊你的人也是黑衣蒙面!”

唐久安自己都快忘了那一茬。

姜玺:“若那群黑衣人真是幕後黑手,他們先是伏擊你,然後嫁禍我——”

“不,他們是先嫁禍給你,然後才伏擊我的,虞姑姑不止一回讓我離開京城……”唐久安腦子快要轉出火星子,感覺隐隐約約要摸到點什麽。

“徐篤之,把迦南使團入京之後的邸報全拿過來!”

姜玺一聲喝令。

徐篤之立刻照辦,姜玺悶頭翻找。

唐久安問他要找什麽。

“我也不知道……”姜玺的語氣有點急切,“但這裏面一定有線索,無論背後的人是誰,花這麽大功夫做這個局,所謀一定不小。”

徐篤之深為同意:“有人在針對殿下,針對關家。”

“不……”姜玺喃喃,“不止是我,不止是關家。”

迦南使團入京之後,黑衣人找到文公度偷取貢品,神龍冠改為翠冠,被送到姜玺面前。

貢品失竊案震動京城,百姓與迦南人勢同水火,面館出了命案。

唐久安在前往面館時被黑衣人伏擊,顯然是為阻止她幹涉那樁命案。

大朝會上翠冠被迦南公主認出來,姜玺下獄,文公度随後自盡。

民怨沸騰,一時難平,關家打算離開京城,同時關山被刺殺。

幕後之人的目标很明确,殺死關山,扳倒姜玺。

京中有不少人盼着關家倒臺,權勢必将重新洗牌,但那幾家只能算是趁火打劫,做不出這種局面。

這裏面,迦南使團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誰能與迦南王族那對姐弟暗通款曲?

誰能說動文公度甘冒奇險?

此人既然能過河拆橋弄死文公度,為何不連虞娴一并滅口,反而要派黑衣人跟着?

唐久安說不上來,但她有一種非常冰冷稅利的直覺。

“徐哥哥,讓五城兵馬司嚴加巡防,四處城門的盤查也要加倍,不得放過任何一個人可疑之人。”

唐久安喃喃,“我也覺得這京城好像要出大事。”

徐篤之答應,請示過姜玺之後,向五城兵馬司代傳太子令。

姜玺埋頭翻邸報及關防文書。

雪片般的邸報一份份往後翻,越往後時間越近。

最後翻到最近送來的一封文書,三殿下使命已完,正在回程路上,不日便要進京。

姜玺将那封文書抽出來,算了算日期,姜珏回京,就在這兩日。

“三殿下要回來了?”唐久安驚喜,“三殿下的腦子十分好使,他回來了定然能幫我們把黑衣人揪出來。”

姜玺卻沒有答話,盯着那份文書,久久不語。

唐久安:“……殿下?”

“唐久安,”姜玺的聲音沙啞,“迦南使團入京,在鴻胪寺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誰?”

“三殿下。”當時大家都在西山,還是姜珏把使團送過去的。

“知道我每年必為母妃挑選生辰禮物,猜到我會去何處挑選,以及什麽樣的禮物一定能入我的眼,這樣的人,會是誰?”

“自然是很了解你的人。”

“能看破文公度的僞君子表相,牽引出文公度心中的貪念,讓文公度甘冒大險的人,會是誰?”

“必然是聰明絕頂的人。”

姜玺艱難地道:“你覺得這人是誰?”

“你覺得是三殿下?”

唐久安有點不解,“不,不可能是三殿下,要看穿文公度的真面目,必然得知道文公度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誰能猜到一代文豪居然是靠妻女代筆而來的?”

“他知道。”

姜玺捏在手裏的文書微微顫抖,但說話的聲音卻很輕,仿佛重了就會打破些層迷夢似的。

“虞娴與柳皇後,是閨中密友。”

如果他找到虞娴,與虞娴一起設下針對文公度的陷阱,随後又念在柳皇後面上,放虞娴一條生路。

這一切便解釋得通。

“可他如何說服文公度?”唐久安道,“他是個半廢之人,難道文公度會覺得他能取代殿下成為太子?”

“對,不可能,這世上最不可能的就是三哥,當初他是為了救我才跌落寒潭的,我不該這麽想……我是急糊塗了。我一定會把那人找出來!”

仿佛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姜玺的聲音無比堅定。

唐久安轉身向外走去。

徐篤之問:“去哪兒?”

“去南城門!”

唐久安頭也不回地答,“反正三殿下這兩日就要回來了,我這就去城門口守着,問個清楚明白!”

“我也去。”

姜玺随後跟上,追上唐久安。

兩人才出京兆府門,就聽見了鼓聲。

城中晨鐘暮鼓,在安寧繁華的平京城,鼓聲只是用來報時的,悠遠宏亮。

但這一次的鼓聲密集如雨,一聲比一聲急。

街面上的百姓都有些茫然,不知今日敲鼓的是不是喝多了酒,明明還沒到黃昏就敲起了鼓,還敲得這樣急。

唐久安卻是悚然一驚。

這是她在北疆聽慣了的鼓聲。

戰鼓!

鼓聲是從南面方向傳來的。

“讓開!讓開!”

一名傳令兵揮鞭趕開人群,快馬飛奔而至,在京兆府門前滾鞍落地。

“有叛軍圍攻南城門,求大人速速增援!”

徐篤之大驚。

自從他在姜玺受鞭之時出了頭,京兆府尹便不大管事,京城裏的大小事務皆落到了徐篤之一人身上。

城中所囤兵馬有限,除了宮中禁衛,就是五城兵馬司。

從南城門到兵馬司衙門更遠,信使求援不及,徐篤之立即喝命暫且先從東西二門調集人手,然後急命人入宮飛報。

“不可,四門守衛,一處也不能動。”

唐久安道,“叛軍來得無聲無息,竟然攻到眼皮底下才讓人發現,絕不可能只攻一處城門。”

姜玺點頭,讓徐篤之居中調度,他帶着随行的率衛先與唐久安去南城門。

信使帶路,一路上把情形告訴二人。

就在他們接到嚴查的命令不久,一行人馬出現,手中持的是送行使回京的文牒。

以往一般看見文牒就會放行,但守衛才得了命令,因不見送行使姜珏本人,便将人馬攔下了,讓他們請姜珏出來。

于是他們掉轉馬頭,說姜珏就在後面,待請來再一同入城。

守衛們都知道姜珏不良于行,落後一些原也正常,并沒有很當一回事。

但當馬蹄聲再度響起的時候,守衛們驚呆了。

沒有姜珏,只有遮天蔽日的煙塵,來的不知有多少人馬。

守衛們急忙關城門。

唐久安心往下沉。

太平無事之日,城門鎮守之人不過百十號,根本不可能擋住突如其來的叛軍。

唯一指望就是平京的城門城牆足夠堅固,高不可逾。

還未到城門之際,在密集戰鼓聲中,傳來沉悶的撞擊聲。

姜玺從未聽過這種聲音,像悶雷,大地都在震動。

“攻城車。”

唐久安沉聲道,“居然連這東西都準備了。”

平京城已經安定了百多年,城門每隔幾年都會重新刷漆補銅釘,看上去莊嚴氣派,在每一個第一次入京的人心中留下巍峨的印象。

此時華貴的城門在一聲接一聲的悶雷中不住顫栗。

“先召集百姓用重物抵住城門,青壯者随我上城門!石頭、開水、滾油熱湯,有什麽拿什麽!”

有一種人仿佛天生能成為別人的方向,唐久安就是如此。

突逢巨變,百姓慌亂,守衛獨力難支,城門眼看告破,此時所有人都得了主心骨,有了奔頭。

姜玺看着唐久安沖向城頭的背影,生出一個清晰的感覺。

——她天生屬于戰場。

她好像熟悉戰場的每一縷風,每一片聲音,只要她踏入,任何戰場都會變成她的主場。

城牆下除了攻城車,還架起了登城梯。

城牆上的守衛顧此失彼,最大的倚仗是這千年來從未倒塌過的城牆,堅固雄偉如山,要兩架登城梯才有拼接着往上爬。

唐久安在兵部待的那一年實為關山有心為之的歷練,那一年的時間讓她對大雍各州府的兵規建制都了然于胸。

此時一看城下的旗幟服色與戰法,可以推斷出叛軍并非來自一處,最少是七八處的軍隊交織在一起。

随着百姓們扛鍋提桶的加入,底下已經爬到一半的叛軍被砸下去大半。

但守衛的武器也即将告罄,守将惶急前來禀告。

“再撐一炷香。”唐久安聲音穩定,“援軍在路上了。”

姜玺道:“孤在此坐鎮,諸位勞苦功高,每人各升一階。”

衆人心中大定,勇氣備增。

姜玺低聲問唐久安:“怎麽辦?”

京城驟逢戰事,援軍到底什麽時候能到,誰也不能确定。

“咱們這邊是說不準了,唯有先給他們那邊送點小禮物。”

姜玺明白了唐久安的意思,和唐久安一起拿起弓箭。

兩人一起取箭,張弓,動作如出一轍,對準叛軍中軍大旗。

那裏有一名銀甲将軍,身騎白馬,頭盔面甲森嚴,看不清面目,但身處中樞,令旗皆自他而出。

唐久安的弓弦一響,箭矢如流星般向那人墜去。

中軍将旗是重中之重,盾牌立刻在周圍豎起。

但那一支箭只是唐久安的聲東擊西,接連三支連珠箭立即射出,每一支命中的都是将旗。

巨大旗幟轟然倒下。

中軍失旗,大為不吉。

城下的攻勢為之一緩。

旗幟的倒下牽去了太多人的心神,盾牌陣有了漏洞。

唐久安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她再次張弓。

姜玺的箭從另一個方向射出。

但目标是同一個。

兩支箭,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射向那位銀甲将軍。

那人身邊突然出現一名黑衣蒙面人,一劍拍飛唐久安的箭。

但他顯然沒有想到同時還會有另外一支箭射來。

想攔已是不及,箭尖只能将箭尖方向拔得微偏。

“叮”一直,箭尖直中銀盔,馬背上的騎士晃了晃,頭盔掉下來。

城門上,唐久安與姜玺早已經再度張弓,箭尖對準的方向,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清雅俊秀,溫文如玉。

是姜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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