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或許是昨天被嚴振青氣哭讓他撞見了的緣故, 朱曼玥今天再上班,嚴振青對她的态度稍微和緩了些,沒那麽聲色俱厲了。
朱曼玥習慣了他施予的高壓, 他略一溫和,她反倒不自在, 總覺得嚴振青不久就會找她談一談。
果不其然, 嚴振青跟她說了些與工作無關的話,只不過沒有像老師教育學生那樣特意把她叫到辦公室裏。
一臺手術下來,嚴振青跟家屬簡單交代了手術過程和病人目前的情況,就穿着無菌服回到手術室裏。
朱曼玥正在配合嚴振青的助手清點術後器械的數量。
嚴振青在旁邊默默看了她一會兒,之後換衣服回科室的途中, 忽然問她:“你畢業多久了?”
朱曼玥一開始不知道嚴振青是在跟她說話,懵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一五一十地答:“今年六月底就畢業了,但是因為疫情, 實習順延到了上個月。不實習學校不敢放我們上崗,我們學校比較人性化, 先發的畢業證,再補的實習,以免影響考研的同學讀研。”
受到疫情影響,他們這些疫情過後的首批大學生, 五年大學生涯裏上了三年網課, 基本功自然不如之前那些上完五年線下課程的學姐學長紮實。
朱曼玥大一大二玩得又很瘋, 享受了一年半載的快樂大學生活。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個天才,短短一個月就勝任了崗位, 她都不知道上這五年大學有什麽必要。
嚴振青一針見血地說:“也就是說你真正在醫院實踐的時間只有一個月?”
“嗯……”朱曼玥沒想到他一開口就這麽犀利,尴尬地說, “所以說還有點不适應。”
嚴振青又問:“沒考研究生?”
朱曼玥不再找借口,反正找了也沒用,便坦誠地說:“嚴老師,我是差生……”
嚴振青沉默半晌,直截了當地勸道:“要不你趁年輕轉行吧。你不是不适應,是不适合。去換個不用對生命負責的行業。我看你不像是奔着高薪來的,也不是很熱愛這門專業。如果可做可不做的話,選擇會更多,不必一意孤行。我的标準不會因為你哭一場就降低,你帶着抵觸情緒,也做不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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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曼玥知道嚴振青說的是對的,也知道昨天她宣洩情緒的場景被他撞見給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是她自我感覺良好,忙不疊說:“別啊,嚴老師,我覺得我進步得挺快,手又穩,心又細,可以說無微不至,對這行很有天賦,病人們都很喜歡我。”
“無微不至?你出的纰漏還少嗎?”嚴振青非常直白地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這麽普通又這麽自信的。這幾天讓你做的事,沒一件是讓我滿意的。再繼續這麽下去,你就給我走人。”
朱曼玥一直以為她前面那幾任是受不了高壓自己走的,現在看來還有可能是因為沒讓嚴振青滿意被趕走的。
這兩者的性質截然不同。
前者有尊嚴,後者沒有,屈辱又丢人。
換做從前朱曼玥就不服氣地拍拍屁股走了,但她這幾天跟着嚴振青親眼看到了他的水平。
他跟李樂穎不一樣,他有絕對的實力,有資格說這種話。
跟着這種前輩,前期會很煎熬痛苦,但是熬過了脫胎換骨的階段,就能浴火成凰。
朱曼玥本身也是越挫越勇的倔脾氣,聽他這麽說更得積極為自己争取了。
她追着嚴振青說:“嚴老師,難道除了耐心細致,幹這行不需要勇氣嗎?在這個醫患關系緊張,醫鬧頻發的年代,像我這樣能鼓起勇氣的不多了。”
“你有嗎?”嚴振青冷蔑地嘲笑道,“在我面前強作堅強,再躲在角落裏舔舐傷口,偷偷哭鼻子?”
“我當然有!”朱曼玥據理力争,“當初疫情爆發我就是第一批沖上前線的志願者。那時候條件艱苦,沒有帶空調的檢測亭,也沒有優渥的醫療資源,病毒的傳染性還很強,防護服優先給正式的醫護人員穿,我也是死裏逃生。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想訴苦和賣慘,只想說我連死都不怕,還有人比我更有資格談勇氣嗎?”
只不過全程她都是瞞着家裏做的,怕家裏人擔心。
但是在全人類的災難面前,總要有人懷揣一腔熱血艱難逆行,她固然既怕疼又怕死,還是舍命不遠萬裏馳援當時災情最嚴重的中心。
在那個寂靜無聲卻哀鴻遍野的空城裏,她燦爛笑着給方艙裏看見了死神的老人一首一首唱着關于春天的歌。
後來給她頒發的證書她都不敢在朋友圈曬,還得小心翼翼地藏起來,在被嚴振青刺激到之前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心甘情願的做着無名英雄。
這是值得她驕傲一輩子的事,但不是她随意拿去炫耀的談資。
嚴振青眼中一震,似被撼動,良久,語氣不明地問:“你不是說你是差生嗎?
朱曼玥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顱頂,她面無表情地說:“不就是研究生嗎?我考。嚴老師,我知道您是天之驕子,十五歲能進北大醫學院的天才不簡單,所以我就考您的研究生。”
嚴振青在聽說過她的事跡後出言克制了一點,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醫學和護理是兩個概念。你要跨專業?還是難度最高的專業之一。”
他這樣說出來,別說一般人覺得不可能,朱曼玥聽了也有點洩氣。
她知道自己心血來潮的成分居多,但是她平安順遂地長到這麽大,還沒有為哪件事付出過讓她覺得心酸的努力。
因為努力都是伴随着委屈的,與她的人生信條不符,她的信條是:能快樂為什麽要吃苦。
可是在嚴振青問她之後,她鬼使神差地對他說:“我不是想得到您的認可,我只是覺得您能教會我很多。”
“用嘴說永遠是最簡單的,行動未必能跟得上。比你優秀的人也不在少數。我确實欣賞你的勇氣,但這不是我破格收你原因。不過我很想好奇你将怎樣在忙碌的四個月裏複習備考。以及——”他說到這裏一頓,意味深長地看向她,“你的初試成績。”
他勸她知難而退的口氣,和當初蕭宗延勸她不要招惹他的口氣,一模一樣。
要她走的樣子,也和蕭宗延要求退婚的時候如出一轍。
朱曼玥相信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命運的齒輪也将在此刻開始轉動。
她本就沒有堅定的志向,從護士轉成醫生也沒有什麽不好。
他們聊着聊着,不知不覺間,雙雙停下了步伐。
下一秒,嚴振青重新邁出步伐,提醒道:“你可以仰望星空,但必須腳踏實地,我希望你不要因為做白日夢再在工作中出什麽差池,不然明天就不用來了。”
朱曼玥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哦。”
機械,枯燥,忙碌。
這是醫護行業的特征。
人忙起來壓根沒有空閑時間去做春秋大夢,朱曼玥逐漸從她從事的工作中摸索出規律,不再渾渾噩噩地聽嚴振青指揮,而是試着在得到他的指令後略微思考再行動。
腦力和體力共同作用之下,有了她自己的工作節奏,竟然能超額完成嚴振青交代的任務。
總算是不再被他牽着鼻子走了。
嚴振青難得沒找她的茬。
朱曼玥看着神經大條,其實很多時候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實際上她的心思敏感細膩,才會偶爾生出那麽多矯情的小情緒。
她看出嚴振青是她見過的第三個嘴硬心軟的人。
第一個是蕭宗延,第二個是李樂穎。
她發現這三個人有一個共通之處——明面上都在對她進行打壓,可只要她回頭就會發現,他們默默跟在她身後為她做了很多事,不需要她為自己無心犯的蠢付出任何代價。
嚴振青說對她不滿意,讓她覺得她自己這也不好,那也不好。
但對外都在誇她。
只要她稍微做的比之前好,他就會在跟別人聊天時提到她的好,以至于新護士長和其他新同事都對她贊賞有加,說終于有人能留下了。
朱曼玥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順利通過試崗期,嚴振青一直拿讓她走敦促她,搞得她心裏七上八下,但七天已經熬過去一半了。
按理說她是護士,該歸護士長管。
可是她就職以來,每天接觸最多的不是病患,而是嚴振青。
她不再像在康寧醫院那樣手頭上管好幾十號病人,只是在手術室裏,配合以嚴振青為首的主刀專家開刀的唯一護士。
要不是嚴振青的要求和标準太嚴苛,好多給他打下手的都對他有意見,也輪不到她這個臨危受命的菜雞上線。
手術室裏還會有他同科室的醫生和見習生,那些人才該叫他師父。
朱曼玥算不得他半個徒弟,只是抱着從他這兒偷師的心理,成天老師老師的叫。
嚴振青也沒說不讓她這麽叫就是了。
朱曼玥一直以為她這個老師已婚,結果午餐吃飯的時候才知道嚴振青未婚,不禁驚訝道:“他三十五歲了還沒結婚?”
誰知再次被經過的嚴振青聽個正着,不冷不熱地問她:“人活着難道就是為了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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