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秀姑娘

夕陽倒影在江水裏，影影綽綽。

應有閑在南屏山旁的伴江村，又一次遇見了暮成雪。

這一次遇見，已經是在他自己建應有閑這個號的一周以後了。

現實世界裏很早很早的清晨，但游戲裏的南屏山卻是終年黃昏。

她一人獨自坐在瞭望哨塔的塔頂，江風很大，吹得她的系帶與頭發都一股腦地，往後飛奔而去。

這樣看來，倒是把她的身影，拉扯得越發模糊了起來。

但是再模糊的身影，也不能影響應有閑看到她的名字。

那清晰的暮成雪三個字，就頂在她的頭頂。

如果有可能，風會把她帶走，帶到夕陽的天邊，與紅霞彩雲一起，逃離即将到來的黑暗。但她的名字，是否會選擇在這裏繼續多做停留……

暮成雪看着游戲裏遠處的流雲發呆，沒多久便注意到了站在瞭望塔下的陌生人。

因為在這樣早的早上，游戲世界裏根本不會有什麽人，除非是有什麽特別的理由，或者是不得不為的事情，才會選擇在這麽早的時間上游戲。

當然，她自己是個例外。

暮成雪一見他是個一身白板的大俠號，便什麽都明白了。

一個沒有任何技能與裝備的白號，肯定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人多的時候來做任務，要不然根本活不到任務完成的時候。

她再看了一眼那人的名字，叫應有閑。

想來不像是個混蛋會起的名字，嘴角就不自覺地往上翹，有了一個助人為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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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輕功飛身落地，向應有閑打趣道：“小朋友，你是想當天下第一的白號大俠，還是未來的藏劍大師兄。”

她毫不客氣的以一個“大人”的姿态，來“關懷”應有閑。

一周以前應有閑決定玩這個游戲的時候，就找他的朋友覺有情了解了一下，劍三裏現有的五大門派。

他的朋友覺有情也是苦惱極了，然後突然靈光一閃，一拍腦門子說，“你可以去玩第六個門派，藏劍啊！就是這個門派現在還沒出，不過也快了！你要是現在練一個滿級白號，以後開藏劍的第一天。那你就是藏劍大師兄了啊！所有新入門的師妹師弟，等級裝備都比你低！那得多威風！”

後面話的應有閑都沒聽進去，他就聽見了藏劍二字。

藏劍？

兵者不祥之器也，君子合該藏而不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應有閑很滿意這個名字，他對暮成雪說道，“是的，我要去藏劍。”

暮成雪笑了笑，她為自己的猜中而開心，說道“你是要做任務嗎？我幫你一把。”

還不容拒絕的，就把應有閑拉進了自己的隊伍裏。

她讓應有閑留在原地，對他囑咐道，“你乖乖留在原地等我5分鐘，如果你覺得了無聊了，可以去數江邊的石頭。等你數完了這一岸邊的石頭，我也就回來了。等我回來後，你信我，你今天的陣營日常任務，就完成了。”

應有閑不懂暮成雪在那自顧自的說些什麽，他根本不是來做陣營日常任務的，但在他的心底，又是莫名好奇與期待暮成雪接下來，會做些什麽。

他看着她去了江的對岸，“對岸是敵對玩家大本營，很危險的。”

他這個一周新手玩家都知道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啊，但是他們阻止不了我，別人叫我娉婷劍，你沒聽說過嗎？”那七秀少女自豪極了。

沒有人能捉住一段娉婷的影，就算是世上最快的劍光也不能，因為它是時光，它是倩影，它太過美好了，會使你的劍遲疑。

果不其然，應該還沒有到五分鐘的時間，暮成雪就打江那邊回來了。

這一次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她一同帶回的還有兩個怪物。

準确的來說，是敵對浩氣盟陣容的壓陣首領BOSS，一個将領一個副将領。

這是每個惡人谷陣營玩家，每天日常陣營任務都要殺掉的BOSS，但是這都是應該組滿25人一個團，起碼一個團的人，或者幾個團的人，一起殺入敵後後營。

需要大家同心協力，才能完成的任務。

就在應有閑驚訝于，她要一個人單挑兩個BOSS守将的時候。

暮成雪她做出了更為難以置信的舉動，她要帶着兩個敵方大BOSS，橫跨長江！

帶到惡人谷陣營裏。

西沉的金烏打在她的後背，成了一道道光暈，金光鍍在她的周邊，她的每一次點足，都是輕盈的叩問，她于江面上的每一次起舞，都是熠熠煌煌，不可直視。

此刻，應有閑只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他怕舞蹈一散結束後，舞者就像天上的彩雲一樣，随風而去了……

她把怪物帶到了己方陣營首領的面前後，跑回來問他，“你數了嗎？有多少塊石頭？”

“什麽？”應有閑很難得的一呆，錯愕在那裏。

“唉，算了……”暮成雪并沒有再多問下去，她不認為一個正常人，會聽她的話。無聊到，去數江邊的石頭。

“你的任務怪，我已經牽到營地裏去了。你走到領主那裏，看着他把BOSS打掉，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說罷，暮成雪就撇下了應有閑，又是一個人獨自渡江而去。

自從後，應有閑幾乎每天都可以在淩晨5點左右的南屏山，發現暮成雪的蹤影。

她或是在某個角落發呆，或是與人厮殺鬥毆，更有時她會調戲敵方陣營的BOSS怪，拉着他們沿着地圖遛彎。

應有閑從沒有見過如此荒唐又不可琢磨的姑娘，就連聽說都沒有聽過。

他不經懷疑，真的是從這個姑娘的口中講出的那一句“衆生從有情而生佛性”嗎？

後來他發現他在南屏山尋不到她的蹤跡了。

他開始有些疑惑與慌神。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在游戲世界裏，你知道了一個人的游戲名字後，總有辦法能找到她。

但是在他一直以為的認知裏，這段南屏山淩晨的時光，是獨自屬于他們的，是他一個人的竊喜，與其他人都不想幹。

現在這份交集就要沒了……

應有閑說不上來，這是什麽樣的感覺。

他只知道，原本在他心裏飛來了一顆種子，從種子裏有一朵花就要開放了。

到如今看來，這朵花，還未綻放就要枯萎了。

但誰又能想到，禍兮福所倚。老天看應有閑可憐。

晚上應有閑剛注冊好語音賬號，就被覺有情“請”到了一個語音頻道裏，說是要給他介紹一些朋友。

其中有一個就是——

“她就是我筆下的缪斯女神啊，靈感之源泉！”

“來來來，暮成雪。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游戲大神，從小就是他帶我打網絡游戲的！”覺有情熱情地介紹着兩人。

“應有閑？名字感覺有點眼熟，不過應有閑這個名字聽起來真不錯。不太像是個混蛋……”暮成雪就當着衆人的面，很直接的把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也沒什麽忌諱。

覺有情見應有閑依舊不吭聲，以為他生氣了，就打着圓場，“你這丫頭別瞎說話，小心以後犯在我朋友手上。跟你講，我朋友可是個大帥哥。”

“有多帥。”暮成雪來了點興趣。

“我将不出來！我對男色沒興趣，總之比那些明星都帥！”

“吹吧你。”

“我們的情聖大人又在吹什麽牛呀……”那個名叫青岩思不起的姑娘也來了。

一下子聊天頻道裏就熱鬧了起來，根本沒有人在意到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應有閑。

但就算是這樣，應有閑也在這個頻道待了一個晚上。

以後的日日夜夜，他很少開口說話，但他一直選擇了把他的語音號挂在了這裏。

後來，有了這麽一天。

暮成雪集齊了，全區服第一套的七秀畢業裝備。

所有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都誇贊這套衣服的好看，她的好看。

唯獨很奇怪，作為朋友的應有閑卻是一聲不吭，沒有發表意見。

她看着這個家夥一張系統送的出生傻瓜臉，全身上下穿着顏色都七零八落的裝備，心想這人肯定是個，小氣又沒審美的直男癌。

有心調侃他，拿他開玩笑，就故意對應有閑說道：“喂，應有閑。別人都說這身衣服好看，怎麽就不見你誇我兩句呢？”

應有閑看着這位，在他面前找存在感的姑娘，說出了一個事實，“我看不見……”

但暮成雪很顯然不能理解這句話，這電腦技術都發展到瞎子都能玩網絡游戲了？

他知道她肯定是誤會了什麽，“我一直開着游戲同模，所以我看誰都一樣……”

游戲角色同模模式，是游戲公司為了低配電腦玩家，設置的一種模式，需要在游戲設置裏自己勾選。

簡而言之就是，讓你的游戲世界，所有人物的角色，包括NPC和玩家的游戲角色，全部變成相同的游戲模型，

就是你看全世界，所有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都長一個樣，都穿一件衣服。

所不同的，只有名字。

這下暮成雪更認定了應有閑，是個小氣吧啦的吝啬鬼了，“這麽好的游戲畫面，大好山河。這麽多的明豔麗人，英雄俠士。這你電腦配置到底差到了什麽地步，讓你能一直開角色同模？不去看這大唐盛世？”

該花錢享受的地方，怎麽就不願意花錢呢？

但應有閑并非因為這個不去開好畫質，體驗游戲，享受生活的，“我對這個沒有興趣。我追求的是游戲體驗。”

暮成雪感到詫異，“我說的這些，難道不是游戲體驗嗎？你電腦什麽配置？”

應有閑随口報了一個兩萬人民幣的數字。

暮成雪覺得這個男人是在說謊。對！就是在說謊！我七千的電腦都能好好欣賞大唐了，你兩萬電腦的游戲畫質，豈不是直接可以在大唐裏拍電影了。

“劍網三的優化不是很好，人多了，再好的電腦都會有延遲卡頓的現象。我不能接受這個……”

原來應有閑玩游戲，忍受不了時有時無，突如其來的卡頓。

他是處女座強迫症嗎？

“那你不覺得可惜嗎？”暮成雪嘆息道，“這麽好看的世界，你不好奇嘛？”

“游戲的畫面，不過錦上添花，對我來說游戲的流暢度才是第一。”

難怪這小子願意花兩萬塊錢去買臺電腦，也不願意花幾百塊弄弄自己的臉，給自己穿一身好看點的衣服，敢情，全世界的老少爺們，傾國佳麗，在他眼裏都是一個樣的NPC。

“那你就不想看看我嗎？”

我跟你做了這麽久的隊友，可是每天都有精心打扮自己的喲。暮成雪對自己的欣賞水平，以及多年玩扮裝游戲的心得，很有自信。

戳不及防的一句話，讓應有閑的心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覺，有那麽一絲好奇雀躍心态。

仿佛有一只小小鳥，飛進了他的胸膛，正在一小嘴，一小嘴，啄擊着他的心房。

叩問他，要他好歹表個态，拿個主意出來。

他心裏有一個小小應有閑跟他說，“你看不到她的真人，但是可以看一下她的游戲角色呀。說不定，你會喜歡她的游戲角色呢？”

然後應有閑就有如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點開了游戲的畫面設置……

一晃眼，他眼前的電腦游戲世界，全是花花綠綠的光影……

他有一是适應不了些不耐煩，不想再去多看。

可他忍耐了下來，勸服自己再多看一眼，在那一眼群花的過後……

獨留一人，能入他眼。

她紅裝素裹，英姿可見，分外妖嬈。

她說，“公子，小女子出身揚州七秀坊，年方十八，不想了解一下嗎？”

從此，應有閑就沒有再開過游戲裏的角色同模了……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應有閑發現了一個事實，在這個十丈軟紅塵世間，形形色色人海中，沒了那人，看誰也沒意思，了無生趣，還不如接着同模……

至少可以免了紛擾，還自己一個安寧。

等他明白的那一天，他又一次點開了游戲設置裏的，角色同模。

浮世千塵裏，無論繁華與寂寥，都是人來與人往，擦肩而過的因緣。

只可惜這樣重新開啓同模以後，應有閑又驚覺，還是他太過自負了……

哪有什麽水過無痕，風過無跡，自己不管怎麽做，根本就不可能回到一開始，那種看衆生就是衆生，與世無關的自己。

禪機過後，雙手合十，低首面佛吧，應有閑，你就該承認了……

不是幡動，是你的心已經動過了。

這不怪你，你看任何一個秀姑娘，都會覺得像她……

那你還要怎麽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