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單北

單北

單北手裏的宮燈照出一隅亮光,四下裏似乎有些人來人往的影子,可是卻不見梁驚塵的身影。

單北就有些着急,緊走幾步,依然只是晃動的宮燈與沒有實體的人形。

梁哥!

單北正在開口喊梁驚塵的名字,卻見梁驚塵,從拐角處施施然向他走來。一身黑色的風衣,如同臨風而落的谪仙。

單北跑了過去,“梁哥,吓死我了。我還以為自己走丢了。”

“我怎麽可能會丢下你呢。”梁驚塵的聲音異樣的溫柔,眼睛裏帶着一絲笑意。

如果單北再成熟一些,大概還會從裏面讀出一往情深之類的東西。但單北只覺得他梁哥看着自己的眼神與平時是不一樣的。

“梁哥,好看嗎?”單北把手裏的花燈舉了起來。燈光落在了單北的眼睛裏,晶瑩而朦胧。

“好看。”梁驚塵目不轉睛地看着單北,“只是,但在我眼裏,你更好看。”

單北就呆了呆,從耳朵尖開始熱起。而且根據他的經驗,這個熱度一會兒就将遍布全身。

單北微垂下頭,“梁梁哥。”

“你害羞的樣子更好看。”梁驚塵說。

單北握住燈籠的手使勁捏了捏,低聲說,“梁哥,我們去找時小海吧。我有點擔心他們。”

梁驚塵忽然上前一步,幾乎要挨着單北,“有個事我一直想問你。”

單北聲細如蚊,“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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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時小海,在你心裏哪個重要?”梁驚塵問。

單北一下子擡起頭,眨了眨眼睛,有些愣神地看着梁驚塵。

“如果我和時小海同時遇難,你會先救那個?”梁驚塵步步緊逼。

梁驚塵目光一直深遂,單北讀不出過多的情緒。但現在,這雙眼睛像是翻動着的浪花,上面還跳躍着月光。

梁哥,真是好看。

“梁哥……”

“你對時小海那麽好,你知不知道我在心裏很妒忌?”梁驚塵凝視着單北。

單北張着眼睛看着梁驚塵片刻,低下了頭。“梁哥,我喜歡時小海,也喜歡你。但喜歡時小海的感覺,與喜歡你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怎麽不一樣,我也說不出來。喜歡時小海,他就是我哥兒,和他一起瘋一起鬧,他撞到我,我摸到他,我都覺得十分正常。但和你一起卻不能。你一靠近我,我就會心慌,冒汗,像是得了病。什麽病我也不清楚,但這個病,一方面讓我覺得難受,全身不自在,另一方面,又讓我覺得很舒服,不願意從這種感覺中走出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我也喜歡你。這個喜歡,是另一個意思的喜歡……”

說到這裏,單北已面紅耳赤,“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猜測的。我長這麽大,都沒交過女朋友。也不知道喜歡是怎麽回事。梁哥雖然你對我十分好,還……吻過我,你也沒說過喜歡我。其實,我也不知道梁哥你在想什麽。”

說到這裏,單北微微的有些低沉,“這段時間,我自己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也不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只知道,我和你的關系發生了變化,不再是最開始那樣了。可發生了什麽變化,我也不清楚。”

說到最後,單北的聲音如同輕喃,“我一直等着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單北很沒出息地抽了抽鼻子。

“我喜歡你啊。”梁驚塵低着頭,凝視着單北。“你不知道嗎?我一直喜歡你。”

單北擡起頭,眼神沉沉的,凝視着梁驚塵,“我現在心裏覺得挺輕松的。因為,我把自已所思所想一骨腦地說了出來。自從上次我醉酒,你把我抱到床上,還親了我,我就一直在亂七八糟的……”

單北注視着梁驚塵。他梁哥真是又帥氣又好看。

縱然知道眼前這個梁驚塵是個假的,他依然會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這些話,如果在平時,打死我都不會說出來的,現在卻說了出來。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梁驚塵看着單北,微側着頭,難以理解的樣子。

“因為,”單北提高了聲音,“你只是個冒牌貨。”

單北話音未落,手裏的一張鎮妖符已脫手而來,貼在了梁驚塵腦門上。

冒牌貨大叫一聲,身體如同洩了氣的氣球,被繃了出去,一邊冒着白煙,在地上與城牆之間跳竄着。

跳竄了幾下後,一條尾巴露了出來,再跳穿幾下,耳朵,爪子,然後冒牌貨露出了原形。

一只毛色純白的狐貍。

狐貍擅于制造幻境,幻術,一向享有盛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以你的修行,再有個千年,就能修成正果。為什麽要趟人間這道污水。”單北淡淡地說。

狐貍縮成一團,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單北。

單北不再理會它。把它抓住,這個空間依然沒有打破,看來布下這個空間的,另有其人。

單北又拿出幾張符紙,正準備再抛出來,打破這個幻境。但還沒等他出手,幻境的幾個角,忽然相繼爆裂。同時,一道身影闖了進來。

幻境瞬間雲開霧消。

城牆、宮燈、樹影、游客,以及真真切切的梁驚塵,顯出真身。

“梁哥!”單北驚喜交加,跑了過去。

而梁驚塵舉手之間,徹底破壞了幻境。“抱歉,我來晚了。你沒事吧。”梁驚塵仔細端倪着單北。

單北搖搖,唇角挂笑,“沒有。梁哥你來的正及時。”

說着,單北舉起手裏的宮燈,“梁哥,好看嗎?”

剛才單北陡然間便掉入另一個空間,讓梁驚塵好一通心驚肉跳。雖然,現在單北站在他面前,像沒事似的,一天期待地看着自己,問他宮燈好不好看。但他哪兒有心思去看宮燈,只是在單北全身上上下下打量,有沒有哪兒受傷。

直到确認單北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

“嗯”了一聲。梁驚塵簡單地說。

果然。這才是現實中的梁哥。

對他做了那麽多無解的舉動,嘴裏卻沒有一句解釋。看着自己的眼睛明明像是有很多話要告訴自己,但關鍵的地方,卻又一言不發。

單北垂下睫毛。梁驚塵意識到單北的情緒忽然低落。但低落的原因他卻又猜不到。

一瞥那只白狐,心想是不是它惹到單小北了。

但忽然看到白狐尾巴上,悄悄地挂着大壯,梁驚塵便忍了忍,決定晚點再找這只動物的麻煩。

“是不是累了?”梁驚塵輕聲說。“我送你回去。”

“沒有。”單北的聲音更低。

梁驚塵便有些心急。

“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而那只白狐看着彼此猜來猜去,卻又無法挑明心跡的兩人,一步一步地往外退去。退到幾米外,嗖的一聲,如同一道銀色的閃電,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梁驚塵這才回頭,看了一眼白狐消失的方向,“我去追蹤大壯。”

“我也去。”單北說。

梁驚塵有些擔憂地看了單北一眼,點點頭。

單北的情緒低沉得讓他覺得焦慮。

朱雀樓。齊心揚坐在現個城牆垛之間,兩只腳秋千一樣蕩漾。她身上穿着改良版漢服,貼身的棉褂與寬大的紗質裙子,在夜風中飛舞,即飄逸又時尚。

白狐貍遠遠地露出身影,下一刻又到了樓下,從一邊石梯上竄了上來,到達她的腳邊。

“心揚。”白狐說。

“又失敗了?”齊心揚聲音清脆。

“那兩人根本不是普通的天師。”白狐說,“特別是那個叫梁驚塵的,你又不是沒試過他。他的實力,幾乎等同于度劫成功的仙人。”

齊心揚從城牆垛上跳了下來。“你不也有千年的道行嗎你卻連着兩次行動都失敗。第一次,你還沒有動作,就被梁驚塵發現,要不是我引開了他,你大概現在已被做成狐貍皮了。第二次,也就是剛才,再次失敗……你在我身上呆了二十多年,修為和智慧怎麽還是差人類那麽遠。”

白狐的目光閃動,“可你不還是離不開我?”

齊心揚咯咯笑了起來,“是你離不開我,還是我離不開你?你為了貪圖人類與生俱來的五百年修行,從我小的時候就附在我身上。為了增進自己的修為,又讓我對道家法術感興趣。拜你所賜,我也學到不少東西。只是,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了。”

“為什麽?”白狐驚道。

“因為我已不再需要你了。”齊心揚說。

“不可能。離了我,你能做什麽?你不是要殺那個叫單北的嗎?你一個根本不可能做到。”

“你以為有了你,我就能殺了那個單北?”齊心揚側着頭,無比嬌憨。“你也說了,那兩個人根本不是普通人。”

齊心揚說着,輕輕地轉了一個圈。“不僅如此,他們現在已追來了,你說該怎麽辦?”

白狐躍上了城牆垛。

梁驚塵、單北,以及時小海與嚴天已集中到一起,到達了城牆下。

“我們一起聯手,放手一搏。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白狐恨聲說。

齊心揚拍手,“好主意。”

說着忽然出手,幾道符同時飛出,擊中白狐,白狐哀號一聲,從城牆上滾落下來。剛才單北的幾道符已讓它大傷元握。而齊心揚用的是它手握手,交會她的法術。

齊心揚從寬袖中拿出個紫葫蘆,對準白狐。“你別怪我,只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當梁驚塵幾個登上城樓時,正看到,齊心揚已把白狐整個收了進去。

齊心揚塞上了葫蘆口,搖了搖,脆生生地說,“單北,我替你把這個狐貍精給收了。”

單北冷着眼,看着齊心揚。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是難以置信的。但在下一秒,所有的線索都連在了一起。

時小海像是吃了個大瓜,嘴都合不上來。他不過是和小蘭看了兒燈,離開了片刻。

居然就發生了如此的驚天大逆轉。

時小海默默地把攝相機,舉了起來,聚焦在單北與齊心揚身上。

“是你殺了葉新,周柏。”單北冷冷地看着齊心揚,“那天晚上,周柏與你哥齊少言相見,是你做了手假,才會讓周柏落水。然後讓葉新的魂魄有機可趁,又占了周柏的身體。你因為自小與白狐共同修行,通曉法術,假周柏一現身,你便知道端倪。但因為假周柏與你一個劇組,如果他死亡,所有酒店裏的人都會被懷疑,所以,這一次,出手的是附在你身上,和你共同修行的白狐。而且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明,你在半夜三點,與你哥齊少言通了視頻電話。也同時,為你哥做證,洗清他的嫌疑。”

齊心揚抱着葫蘆,重新坐回了城牆跺,搖着兩只腿,“是我啊。但那又怎麽樣。”

眼睛在單北與梁驚塵身上一轉,“不過,單小北也挺厲害的嘛。小白有千年道行,化成梁驚塵的樣子,也惟妙惟肖,居然沒有把你迷住。”

梁驚塵猛地回頭,去看單北。

“呀,是不是小白騙我,其實它根本沒那麽多年道行。要不,”齊心揚眼睛彎成一條縫,“就是你不喜歡梁驚塵。所以,小白再費力勾搭你都是白搭。”

現在,所有的人又去看梁驚塵了。

時小海透過攝相機,都看得出梁驚塵的震驚與失魂落魄。

“別別轉移話題,你為什麽要殺葉新,周柏。”單北的臉滾燙。

齊心揚歪着腦袋看單北,“你不懂。他們該死。誰讓他們勾引我哥。他們都居心叵測。”

單北的臉寒了下來。“我是不懂。但他們沒有一個人該死,你也沒有權利要他們的命。有病要治的人是你。在你心裏,除了你哥,別人的命都不是命。”

“對。這有錯嗎?”齊心揚恨恨地說,“我哥最喜歡的是我,但這些賤人為了貪圖他的錢,盡往他身邊湊。好不容易除去了一個葉新,又跑來一個周柏。還有你……”

齊心揚咬了咬嘴唇,“明明有了梁驚塵,還對我哥眉來……”

齊心揚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完,一股急速的氣流,破空而過,緊接着,臉上一痛,重重地挨了一嘴巴。

齊心揚用手一擦嘴角,看到了絲絲血痕,“我說錯……”

梁驚塵沒動地方,依然淩空擡起手,一道勁風過去,再次扇在齊心揚的臉上。

“信不信我劃了你的臉。”梁驚塵淡淡地說。

齊心揚眨了眨眼睛,要哭出來。

單北扭頭問梁驚塵,“梁哥,像這種情況是警方出面,還是天管局出面。”

“兩個地方都可以治她的罪。”梁驚塵沉沉地說。

齊心揚撇撇嘴,“你們在瞎說什麽。你們誣陷我。你們有什麽證據?我幫你們抓住了殺死葉新,周柏的兇手白狐。我見它襲擊了單小北,便替你們收拾了它。殺人可是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齊心揚撅着嘴,搖了搖葫蘆,“這都是你們信口雌黃。只可惜現在狐貍在葫蘆中,已被吸收了,否則我就讓它出來作證,你們血口噴人。”

“真的嗎?”單北盯着齊心揚,忽然大喝一聲,“大壯,還不出來!”

就見齊心揚的葫蘆忽然砰的一塊,四分五裂。同時,一片紙人從裏面掙脫出來,落在地上時,已成為一個壯漢,與他同時滾落出來的還有白狐小白。

小白整個身形已縮小了一圈,如同一只大貓。不停地咳嗽着。

“你願意出來指證齊心揚,将功補過嗎?”單北問白狐。

白狐看了齊心揚一眼,點頭。

“小白。”齊心揚急了。

“心揚。你我緣盡于此。修行本來也應該是動物與人類的相互成全,卻讓我們雙手都沾滿了血腥。你也別再繼續錯下去了。”白狐說。

“你不要我了?”齊心揚哭了,“我記得小時候,你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

“你已不再是原來的你了。”白狐把自己縮成一團。

單北過去,彎腰把白狐抱了起來。梁驚塵幾步忽然過去,“把它給我。”

單北抱着狐貍。老實說,毛還挺好摸。軟軟的。

梁驚塵要白狐,但白狐一直往單北懷裏鑽,一副極不願意過去的樣子。梁驚塵幹脆直接拎着它的脖子,把它從單北的懷裏扯了出來。

然後單北就看到梁驚塵提着白狐,像是拎着麻袋一樣,下了樓。走到城邊的護城河。

而狐貍幾條腿還在慌亂地亂踢騰。

時小海靠進單北:“北哥,梁驚塵不會用私刑吧。”

單北也不明白,梁驚塵把狐貍帶到一旁有什麽企圖。

“是不是還有什麽沒發現的線索,所以梁哥要問問?”單北猜測。

時小海用一副一言難盡,無法相信,極端震驚地眼神看向單北。

他北哥居然不知道梁驚塵為什麽把狐貍給單獨拎到一邊?

嚴天也抄着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單北跟着下了樓。

時小海看了看齊心揚,問嚴天,“她怎麽辦。”

“跑不了。”嚴天看向齊心揚,“我給你一晚上的時間,與你哥道個別。”

齊心揚不說話。

時小海幾人也跟着下了樓。

水池邊,梁驚塵拎着白狐,壓低聲音問,“剛才你幻成我的樣子,對小北做了什麽?”

白狐依踢騰着,“沒有,什麽都沒有。”

梁驚塵的目光冷了下來。

“有。”

“不許有一句說漏。否則,我讓你讓你魂飛魄散,連六道都進入不了。”梁驚塵淡淡地說。

于是白狐開始一五一十地講敘他與單北剛才的那段劇場。

狐貍擅于模仿。不僅一字不漏地複述了單北的話,而且連單北的語氣都能模仿。

一直到最後。

——這段時間,我自己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也不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只知道,我和你的關系發生了變化,不再是最開始那樣了。可發生了什麽變化,我也不清楚……

白狐把身體往上勾了勾,拎着他腿的梁驚塵,手微微地發抖。

它很怕梁驚塵失手,把它給扔進了護城河。

白狐說完了,也不敢吱聲。又等了幾分鐘,見梁驚塵不動,不言,也沒有任何表示。

才壯起膽子。“沒了。他說我是冒牌貨。然後你就來了……”

梁驚塵終于把白狐扔了下來。但整個人還是無法恢複到正常狀态。他不知道怎麽走到了單北的跟前。

“梁哥。”單北悄悄地看他,小聲地叫他名字。

梁驚塵的耳朵邊都是單北的告白,一時無法開口,只是握住了單北的手。

現在,沒有蜂擁的人群,也不是險惡的環境,這個握手沒有鋪墊與前提,就有些突如其來。

單北的身體僵了僵,眼皮一搭,卻并沒有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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