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章

第 75 章

沈浸溪覺得自己這一生好像都是一個笑話，居然在試圖理解自己的仇人，居然和自己仇人的兒子稱兄道弟十四載……

他的眼皮重得好似怎麽也擡不起來，但沈浸溪卻在這模糊間看到了他的爹娘，他們在向他招手，“溪兒，快來。”

沈浸溪拼命地向他們跑過去，卻感到喉頭一甜，一口血吐了出來，不省人事。

“阿溪！”

“四弟！”

鐘顏扶住了倒下的沈浸溪，還把跑過來的沈煜推開了，“你走！”

現在鐘顏對這人一分善意都沒有了。

旁邊将這一切看在眼裏的周景臣似乎極為痛快，只“哈哈”大笑着。

鐘顏被突然倒下的沈浸溪吓得不輕，摸摸他的脈搏後發現只是氣急攻心暈倒後才稍稍放下心，将沈浸溪扶到屋內躺下，仔細擦去了他嘴邊的血跡。

鐘顏卻沒發現，這個過程中，自己一直都是發抖的。

鐘顏氣極也恨極，給沈浸溪輕輕關好房門後，又來到屋外，走到還在笑着的周景臣面前。一句話也沒說，抽出霧隐劍将周景臣的肩膀刺了個對穿，一下還不解恨似的，又來了幾下。

看的旁邊的沈煜不敢阻止，但又害怕鐘顏将人弄死了。

不過所幸，鐘顏還是有理智的，“放心，在你罪行沒有昭示天下之前，我不會殺你，但也不會讓你好好活着。”

鐘顏分寸把握得非常好，專挑讓人疼痛又不致死的位置下手，周景臣已經痛得滿頭大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但鐘顏還沒有停止的樣子。

“住手！”

一人跑了過來，衣香鬓影，步搖散亂也不在意，語氣裏全是着急。

倏忽站定，擋在周景臣面前，“顏兒，你要殺便殺我吧，放過我父親。”

“你以為我不敢！”還帶着滾燙人血的霧隐又架在周潋容的脖子上，瞬間再次飲了血。

兒時姊妹至交，如今卻刀劍相向，四目相對，誰也不肯退一步。

沈煜也不知如何勸解二人，一個是自己深愛過的女子，一個是最懂自己的貴妃，“貴妃，言閣主，你們有話好好說。”

二人對峙良久，一言不發，也沒把沈煜的話聽進去。但最後終是鐘顏松了手，撤回了霧隐劍，對周潋容和沈煜下了逐客令。

***

沈浸溪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鐘顏，她的臉上全是擔心，看到他睜開眼睛，鐘顏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阿溪，你終于醒了。”

“嗯。”沈浸溪不想讓鐘顏擔憂，只低低發出一聲回答就躲開了鐘顏直直盯着他的目光，然後想要坐起來。

鐘顏趕忙扶住沈浸溪幫他坐好，就看到沈浸溪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放心吧，我沒事了。”

“阿溪，我說過的，你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勉強自己。”

聽到這話，沈浸溪有些怔愣，但還是順着鐘顏的意思慢慢收回了勉力支撐的假笑，“顏顏，冬天是不是要來了，感覺有些冷呢。”

“啊？”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鐘顏下意識看向窗外，只看見屋外梨樹光禿禿的枝丫，任秋風凄厲地吹打着。

冬天真的要來了。

“很冷嗎？”鐘顏雖然是在問沈浸溪，但人已經走過去關好了窗子。

等鐘顏再回轉床榻邊的時候，她心裏仿佛被針紮了一下，才忽然明白了沈浸溪那句話的意思：冷的哪裏是身體呢？

“阿溪……”鐘顏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好像說什麽安慰的話語都是徒勞的，但她如果不說一句話，就會覺得這屋內靜得可怕，沈浸溪好像不存在一般，她都要抓不住沈浸溪了。

一想到這裏，鐘顏就覺得害怕，說出的話也顧不得細想了，“阿溪，我帶你走，我們去江湖，再不管這些事了！”

“好。”沈浸溪看着鐘顏急急抓着他胳膊的鐘顏，柔聲答應她，臉上終于有了一點兒溫暖之色。

鐘顏聽到沈浸溪的回答，又看到沈浸溪将她的手收入掌心，心中的害怕才消散了一點兒。但鐘顏也清楚地知道，沈浸溪的這個“好”不過是安慰她罷了，以他們兩人的身份，又怎麽可能現在抛下一切遠走高飛呢？

“阿溪，你接下來……準備怎麽做？”鐘顏試探着問出口。

看着鐘顏殷切擔憂的眼神，沈浸溪将自己內心的矛盾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原本的計劃是讓周景臣認罪伏法，讓我父親沉冤昭雪，我便沒有什麽所求了。至于這江山我是半點兒興趣也沒有，而皇兄……沈煜确實是一個好皇帝，所以在一切了結之後，我會解散所有舊部，維護好他的江山。”

聽着沈浸溪将原本的計劃凄苦地道了出來，這也是鐘顏原本就猜到的，但現在又出現了這樣的變故，好像一切都是枉做好人了。

鐘顏聽沈浸溪又說道：“可是現在，讓我心無芥蒂地繼續幫他坐好這個皇位，我做不到……是他爹，害死了我所有的親人……”

說到這裏，沈浸溪的恨意怎麽也無法平息，也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

鐘顏深切體會到了沈浸溪內心的悲苦，卻無能為力，生平第一次如此無奈，不知道該如何幫助沈浸溪，“阿溪，不管你接下來想做什麽，我都陪着你。”

最後只能化作一句堅定地陪伴與相守。

這句話仿佛把沈浸溪從那恨意中拉扯出來，看到觸手可及的鐘顏，沈浸溪才仿佛覺得自己活了過來，拼命抓住這唯一的浮木，“顏顏，我只有你了。”

“不，你不止有我。阿溪，我們已經成親了，我的爹娘便是你的爹娘，我的哥哥便是你的哥哥，我的朋友便是你的朋友，我們都很愛你。”鐘顏不知道如何安慰沈浸溪，只能将自己得到的這些關愛通通分開沈浸溪，再加上自己滿心的愛，這樣她的阿溪就不孤獨了。

他們所有人，和你是不一樣的。

沈浸溪知道鐘顏的好意，所以只是在心裏默默道。

然後沈浸溪擡頭便看到鐘顏仍舊盯着自己清亮的眼睛，就知道她還是擔心自己，便張開雙手溫聲哄了一下鐘顏，“顏顏，我想抱一下你。”

無論何時，鐘顏都不會拒絕沈浸溪，何況是如此讓鐘顏心疼的現在。

于是鐘顏抱了上去，落入一個微涼的懷抱，随即一雙同樣微涼的手緊緊攬住了她的腰，二人之間密不透風，将深秋的寒涼驅趕出去。

“快要下雪了。”

鐘顏聽到耳邊低低地一聲感嘆，不解出聲，但不解裏卻帶着好奇與興奮，“下雪？盛陽什麽時候會下雪？”

沈浸溪順勢松開鐘顏，将她被蹭亂的發絲順到耳後，“一般是十一月中下旬的時候吧。”

“十一月中下旬……”鐘顏小聲計算着，“那就只剩不到一個月了！”

沈浸溪也被鐘顏語氣裏的活躍與開心感染了，他也不想再考慮那些煩心的事情，臉上終于出現了真心實意地笑容，“怎麽這麽高興？”

“阿溪，你不知道，我家鄉那裏都沒有下過雪，我還沒見過雪呢？”鐘顏說着卻無端想起沈浸溪心情不好，但現在看着好像好多了，便想讓他再開心一點，兩手拉着沈浸溪的胳膊輕輕晃了晃，“阿溪，等今年下雪的時候，你陪我去看好嗎？”

“好，等到時候我們去城外的山上看，那裏可以看到最美的雪景。”

鐘顏已經迫不及待了，想起之前自己那兩個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遺憾，也不覺得遺憾了，現在只想着和沈浸溪一起去欣賞盛陽的初雪，“太好了，真希望早點兒下雪。”

然後鐘顏又開心地開始幻想，勢要讓沈浸溪想不起之前的難過一般，“到時候我們和我哥，還有柳毅、晴柔，對了，還有岑叔，我們大家一起去。不過阿溪你要多穿點兒衣服，你的手總是涼涼的。”

鐘顏說着，還又摸了摸沈浸溪放在一旁的手，果然是涼的，就沒放開，下意識幫他暖着，“對了，三門最近送來一張狐皮來，正好給你做一件披風，這樣肯定就不冷了……”

沈浸溪安靜地聽着鐘顏說，也不打斷她，跟着她的興奮自己也輕松起來，聽到鐘顏說着就要立刻去找人做披風的時候，沈浸溪才拉住了她，“不急。顏顏，我想出去走走。”

鐘顏下意識就想拒絕，但看沈浸溪明顯堅持地樣子，只能退了一步，“阿溪，你才剛醒沒一會兒，臉色還是蒼白的，你再休息一下，我們明日再去好不好？”

“好，那你陪我。”沈浸溪說完就真的要躺下休息了，倒是看得鐘顏愣了一下。

“好，那你休息，我出去準備明日出去的東西。”鐘顏雖然不知道沈浸溪為什麽想出去，不過出去散散心也好，鐘顏便沒有多問，只是剛起身便又被沈浸溪從被褥中伸出的手拉住了。

“我說的陪我，是陪我休息。”沈浸溪對上鐘顏疑惑的眼神,“當然，明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