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猜心
猜心
被網友們津津樂道的陸家一如既往風平浪靜。
今日唯一的一點不同尋常,就是陸遇可回到家後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如喪考妣。明明後廚做了一桌子他喜歡的菜,他卻連看都沒怎麽看。
半大點的人類幼崽自認成熟穩重,實際臉上藏不住一點心事。
一屋子傭人只有陸謙敢上去問:“小少爺這是怎麽了?”陸遇可哼哼唧唧地說沒什麽。
飯桌上的四個大人一齊看向他,陸家二老從來不會花什麽心思在這個隔了層血緣的孫子上,看他挑食就叱責了幾句。
崽低低“哦”了一聲,夾了幾筷子青菜,完成任務一樣丢進嘴裏,味同嚼蠟。
陸錦知則是一眼看出他那成績不如意的表情,但礙于父母在,也咽下了在飯桌上問崽的想法,幫他夾了點他愛吃的:“好好吃完,上樓寫作業。”
“哦。”
只有朝念什麽也沒說,低頭吃飯。
等用過晚飯,陸父陸母出門去院子裏散步,陸錦知上樓去了書房。
朝念拿出來幫崽在書店買的兒童繪本,還有一套新的彩色鉛筆,帶着笑臉敲開崽崽的房門,提議崽和他一起畫畫玩。
陸遇可明明昨天見了那繪本還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和專注,今天就模棱兩可地說:“好吧。”
朝念想方設法旁敲側擊,一來二去,終于問出了原因。
原來是手工課的評選結果出來了,很遺憾,滿載幼崽希望的飛天大龍獸并未如願拿到第一。
“沒第一就沒第一嘛,沒事的,老師的審美也不權威,啊?”朝念拍拍頭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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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遇可吸了兩下鼻子,一副快哭了的樣子。
朝念倒出盒子裏五顏六色的畫筆:“今天想畫點什麽?”
陸遇可是一點提不起興致,他翻過美麗的人物、風景,最後停在了一堆線條簡單的廚具中,指着一個勺子說:“就這個吧。”
“……”朝念思索了一下,忽然提議,“要不我們來玩一個你畫我猜的游戲,怎麽樣?”
崽怏怏搖頭:“不好玩。”
朝念往他的小手裏塞了一只黑筆:“你在紙上随心所欲畫一棵樹,我就能猜到你心裏想的是什麽,你信不信?”
陸遇可将信将疑地拿起筆,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念念哥哥有這麽厲害?”
“對呀。你畫畫看嘛。”朝念鼓勵地看着他。
陸遇可似乎提起些興趣了,聰慧的小眼珠子重新蓄滿了靈氣,轉了轉,說:“那你先不準看,你去那個房間裏關上門,我好了再叫你。”他指了指一樓的小客房。
“好好好。”朝念從善如流。
等确認他關好了房門,陸遇可輕輕拿起桌上的紙筆,墊着腳尖,鬼鬼祟祟爬上二樓,來到陸錦知的書房門口,敲了敲,扒拉着門把手,把門悄悄打開一條縫,探出小腦袋。
陸錦知看了過來:“賊眉鼠眼的,什麽事?”
陸遇可嘿嘿一笑,跑上前來:“爸爸爸爸,我們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朝念以前在一本藝術治療的心理讀物上看到過名為“房樹人”的測繪試驗,讓受試者在白紙上繪畫,從而推斷他們的心理狀态、童年創傷、主導性格等。
他雖然不是專業的心理治療師,但簡單的一顆樹,再憑借對崽基本的了解,就足以看出很多東西了,有一些沒辦法直接問陸家父子的話題,也許可以從這裏為切入點,拿來好好和陸錦知談一談。
他察覺到陸遇可如今對自己越來越信賴,而陸錦知也沒有再反對他們的接觸,以至于他總覺得,自己對崽似乎肩負了一份責任。
朝念在房間裏百無聊賴等了大約十分鐘,陸遇可就帶着他畫好的樹過來了。
“念念哥哥,給。”崽崽雙手捏着紙兩邊,自信滿滿地奉上,紙背後的眼睛閃爍着狡黠的光芒。
朝念的注意力卻全在樹上,接過畫紙,第一眼就有些心驚。
樹的整體筆觸是很簡潔的,陸遇可大概是想快速完成這幅畫,所以如他所說的“随心所欲”創作了,但折射出潛意識的東西并不會因此消減。
朝念定定看了會兒畫紙,又看了看眨巴着眼睛期待地望着他的崽,嘴唇一抖,有些發不出聲音。
他緩緩蹲了下來,指着樹冠的一處奇怪的黑線條問陸遇可:“這裏是原本想要畫什麽,最後沒畫嗎?”
陸遇可咬着手指頭認真回憶了一番,重重點頭:“啊對,我好像本來是想畫鳥住在樹上的,太麻煩了就沒畫!”
朝念又細細問了幾個問題,直到陸遇可按捺不住,催問他:“你猜出來我想的是什麽了嗎?”
“可樂,等一下。”朝念抵住嘴唇別過了臉去,小聲吸了吸鼻子,“抱歉,我等等再找你玩好不好?現在有事想和你爸爸說。”
陸遇可不滿的鼓起了嘴。
“一會兒就好。”朝念摸摸他的腦袋,不忍再和他對視,快速跑出了屋去。
他問了陸謙,得知陸錦知還在書房,于是讨來了對方打算送進去的紅茶,敲門一并帶了進去。
陸錦知正揉着眉心閉目養神,聽到動靜擡起頭:“你又怎麽了?”
朝念沒注意他問題的奇怪之處,而是哽咽着遞上了陸遇可的畫,半指責半心疼的哭訴了起來:“陸錦知我和你說,我們崽的家庭創傷真的好嚴重!得重視起來啊嗚……”
陸遇可看到他手中的畫作,表情驟然一僵:“什麽?”
“今天不管怎麽樣你都得聽我說,”朝念吸了下鼻子,指着樹逐一分析,“你看,一整張A4紙,但樹占據的位置偏少,說明崽崽安全感偏低,他最近情緒低落不也印證了,其實他內在比較消極,有想隐藏自我的跡象。”
陸錦知沉默片晌,表情古怪地喃喃了句:“……你早說是打這個主意。”
“嗯?”朝念沒聽清楚,但認為不重要,他的心思全在讓陸錦知意識到嚴重性上,于是沒等對方回複就續道,“你看,筆觸有些深,好的來說,是崽崽比較自信有主見,但比起這個,還有種可能是他待人接物容易有攻擊性,線條有比較多豎向的構成也是同樣的指向。”
“攻擊性?”陸錦知兩眼一眯,幾乎瞬間就讓朝念感覺到,他有點生氣。
“你沒發現崽崽很少交朋友嗎……”他小聲指責。
也是,任誰聽到別人這樣說自己兒子都會不高興,可是朝念的目的不是貶低崽,而是想要解決問題的,因此他頂着陸錦知危險的目光接着說下去:“他整體用的都是連貫、長的線條,比如你看這個樹冠一氣呵成不斷續,一方面說明我們崽崽控制力很強,可另一方面,這種自我控制,發展過度會有過度壓抑自我的傾向。”
陸錦知發出一聲冷笑。
朝念頓了一下:“另外,他畫了陰影,卻沒畫太陽,這陰影并非是受到光線的影響産生的,這是一種防禦機能,崽崽一定是感覺外界有沖突。陰影在右側,心理學上認為這有可能在抵抗男性化的東西,比如……父親形象。”
朝念說到這裏吞咽了一下,再度觀察陸錦知的反應。
“他在隐藏、掩蓋自己的攻擊性和痛苦。”
而那個痛苦的家庭來源很可能就是你啊!朝念自認為暗示的非常明顯了。
“我知道我們有過約定,我答應你不幹涉,不接近。但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我實在不能視而不見。”
陸錦知的目光此刻是陌生的,讓朝念想起新婚夜見面時,他看自己的眼神,冰冷的,防備的,揣測的,甚至有一些譏諷的。
他以為相處這麽長時間,陸錦知能稍微柔和點了,但只是攤開了血淋淋的問題,對方的眼神就像一夜間回到了不認識他的時候,降入冰點。
“還有嗎?”陸錦知問。
朝念捏緊了紙片:“有。”
“我直說了,”他吞咽了一下,“樹幹很細很大程度代表他成長過程中缺乏支持,年輪畫在接近地面的位置,往往說明這個人對早年的養育感到不适,同樣,位置在右側,我認為他可能受到來自家庭中的男性——來自你的的打擊和傷害!”
他說得如此直白了。
“這下說完了?”陸錦知抽出他手裏的畫紙,揉成一團随手丢進了紙簍裏,“說完了出去吧。”
朝念對他的反應大失所望:“你就沒什麽要說的?那是你兒——”
“是我兒子,不是你的。”陸錦知打斷他,“是覺得我最近沒怎麽提醒你,不自在了?”
朝念從紙簍裏撿出被他揉皺了的紙團,鋪開,拍在桌面上:“你就一點反省的意思都沒有?說你關心他吧,是挺用心的,但說你愛他,你怎麽能聽完這些還無動于衷?”
“對了,剛剛可樂還告訴我說,他本來想畫鳥住在樹上,但是沒有畫,可見他對親密關系、家庭溫馨有強烈的渴望,但是內心很猶豫,不确定能否達到。”
陸錦知眸光回避了一下:“就沒想畫鳥,聽他瞎說。”
“畫是他畫的又不是你!”朝念生氣地道,“是,我們的關系是契約來的,如果你想警告我說這事別管,那已經晚了,我待可樂沒有你想的什麽功利心思,我就想他快快樂樂的,別成天像個小大人,我——”
朝念的聲音被一陣敲門聲給打斷了。
他趕緊擦了擦臉上激動的眼淚,一把奪過桌上的繪紙,背着身後轉了過來。
陸遇可再次探進腦袋,臉上充滿了不高興:“念念哥哥,到底還玩不玩了嘛?你還要和爸爸說多久悄悄話呀。”
朝念及時調整好心情,轉回身時臉上哭過的痕跡都不見了,微笑着說:“玩呀,嗯,我已經猜到你在想什麽了哦。”
“想什麽?”
“你現在想吃冰淇淋是不是?”
陸遇可瞪大了眼睛:“哇!竟然真的猜對了!”
崽崽激動地拍手:“不是我畫的居然也猜對了耶!念念哥哥好厲害!”
“哈?”朝念眼皮一跳。
陸遇可興高采烈地問:“爸爸,難道你也想吃冰淇淋?”
朝念先是一愣,随即從那句話中猛然意識到了什麽,僵硬地轉過頭來看向陸錦知。他想從對方臉上看到自己是誤會了,不是他想的那樣。
陸錦知臉上的表情也不好看:“大晚上吃什麽冰淇淋,去刷牙洗臉睡覺!”
陸遇可蔫了:“哦。”
“爸爸晚安。”崽嘟着嘴不情不願地退出了房間。
朝念嘴角動了動,垂下頭,心虛至極地往門口移動了一小步。
他真希望時間倒流,自己沒來過這個房間,沒說過那亂七八糟的話。
“剛剛不是演講的很精彩嗎,怎麽不繼續說了?”陸錦知睨着他。
“哈哈……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游戲而已,老公,不是,陸總晚安。”朝念背過身立馬變成了一副苦瓜臉,恨不得猛抽自己幾嘴巴。
叫你胡言亂語!
“夫人。”陸錦知叫住了他。朝念腳步一滞,緩慢地扭過頭:“怎、怎麽了?”
陸錦知一步一步走近,伸手過來,朝念以為他想揍自己一拳,下意識閉住了眼睛,結果只是手中的繪紙被抽走了。
“晚安。”陸錦知說完,幹脆利落撕掉了紙片,重新丢回紙簍。
朝念一秒也不敢多留,飛也似地逃走了。
念:我們崽的家庭創傷真的好嚴重啊(大哭)
崽:O.o尊嘟假嘟?
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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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