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陸小鳳與花滿樓站在陸華濃的房間裏,春一樓的蘭媽媽正在一旁呼天搶地。四十多歲的女人,因着發福,身材早已走樣,臉上的胭脂倒是塗得精致。她此時手上正拿着一條水紅色的絲帕随着哭鬧揮動着,身上的贅肉也在抖動着。

陸小鳳高高揚起一邊的眉毛,似乎快要看不下去了,偏頭看了看身旁的花滿樓,心中感嘆着花滿樓看不見也是一種幸運。

蘭媽媽一邊抽着氣一邊說道:“我們濃兒一向聽話,她今日定是被歹人擄走了,你這死丫頭,不是讓你好好跟着姑娘,怎麽姑娘不見了,你都不知道!“

蘭媽媽一邊嚷着一邊推搡着一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小女孩,陸小鳳認得她,是陸華濃身邊的一個小丫鬟,名叫小橘。

小橘哭着道:“媽媽,我真的不知道姑娘怎麽不見了,姑娘讓我将舞服拿去熏香,我回來的時候姑娘已經不在房裏了“

蘭媽媽:“你個小賤蹄子還敢扯謊!濃兒最近根本沒有場子,怎麽可能讓你給舞服熏香!“

蘭媽媽一邊罵着一邊死命打着小橘,小姑娘抱着頭倒在地板上,一動也不敢動。

陸小鳳走過去拉開了有些壯碩的蘭媽媽,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道:“蘭媽媽息怒,我來問問小橘“

蘭媽媽:“陸大爺,我知道你神通廣大,你一定要救救我們濃兒啊,我的濃兒哎~“

蘭媽媽哭哭啼啼地就要往陸小鳳身上靠,卻是被陸小鳳一個側身讓開了。陸小鳳蹲下來,扶起地上的小橘,柔聲道:“小橘,你說陸華濃讓你給舞服熏香“

小橘還在抽泣着,身上不停顫抖着,癱坐在地上,也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陸小鳳又問:“陸華濃今日有場子要跳舞?“

小橘稍稍平靜了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陸小鳳,顫巍巍地搖了搖頭。

陸小鳳:“那陸華濃有沒有告訴你為何要熏香?“

小橘因為抽泣,說話還有些結結巴巴的,但是還是盡力開口道:“我……我問了……問了姑娘,姑娘說……說花公子琴藝無雙,下次……見到花公子定要舞一支鶴舞,請花公子……撫琴相伴,要早些将舞服熏香了,等……等那一日到來”

陸小鳳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花滿樓的表情,只見花滿樓怔了怔,而後上前幾步,問道:“陸姑娘平日跳鶴舞,配樂是哪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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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陸華濃跳鶴舞,配的不是哪首曲子,而是白鶴賦……等下”

陸小鳳擡眼向花滿樓看去,花滿樓向着陸小鳳的方向點了點頭。

聆雅琴之清韻,記六翮之未流。花滿樓看不見,玲珑心思如陸華濃,絕不會在花滿樓面前跳舞,更不會邀他撫琴相伴。

春一樓和雨花臺中間橫跨整個南京城,但陸小鳳與花滿樓施展輕功,不過半個時辰便趕到了清韻閣的香坊。

站在香坊大門口,陸小鳳猶疑着,說道:“是不是有些太過容易了”

花滿樓:“先找到陸姑娘比較重要”

陸小鳳點點頭,上前敲門,不一會兒門就打開了,開門的是一位穿着綠色棉麻布衫的小厮,十二三歲的少年盯着二人看了會兒。

“是陸小鳳陸公子和花滿樓花公子嗎?”

陸小鳳怔了怔,點點頭。

小厮向着陸小鳳與花滿樓行了一禮,引着二人走進了香坊。

“我們閣主早就指示,若是二位前來,請自便,但凡查找什麽,都不必拘束,若有損毀也由清韻閣一律承擔”

陸小鳳揚起了眉毛,撇了撇嘴,有些自嘲道:“花滿樓,咱們最近遇到的怪事可真不少”

香坊中濃烈的香氣,熏得花滿樓皺起了眉毛。香坊很大,四處都是匠人的說話聲、石磨轉動的聲音、石杵落下的聲音、水聲、火聲。

穿過一群群穿着同樣綠衣的夥計工人,當小厮領着陸小鳳與花滿樓走到香坊存放凝脂的地下洞穴時,陸小鳳感到了一陣眩暈,三千只一丈深的大缸,整整齊齊地擺在幽暗的洞穴裏,密密麻麻。

四周照明所用的長明燈已經燃起,且不論陸華濃是否真的在這,光是這缸的數量就已經讓人絕望。

花滿樓正聚精會神地聽着,陸小鳳本來還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選擇了安安靜靜地等着。

突然,花滿樓的耳朵動了,幾乎在一瞬間,花滿樓解下了自己寶藍色的披風,一個躍起,扯下了一根原本晾着成串花幹的長繩,再一個飛身,向着某一處掠去。

引路的小厮甚至沒有看清花滿樓的身形,只看到花滿樓跳進了一只裝滿凝脂的大缸,一只手上的長繩已經繞在了洞壁的燈架上,再一瞬,只見繩子一個繃緊,一位穿着雅黃色錦袍的男子抱着一位不着寸縷的姑娘滿身凝脂的從缸裏飛了出來。

小厮一時似乎被驚到了,下一瞬回過神還想再看。然而,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滿身凝脂的花滿樓已經回到了方才所站的地方,那位姑娘已經被藍色的披風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仍是被花滿樓抱在懷裏。

陸小鳳一把揪住綠衣小厮的衣領,狠狠道:“你們老板,或許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花滿樓暗運內力,陸華濃猛地咳出一口帶血的凝脂,有了氣息,只是氣若游絲,仍然昏迷不醒。

陸小鳳也顧不得與那小厮糾纏了,和花滿樓一起帶着陸華濃迅速離開了香坊。

陸小鳳與花滿樓的輕功,在江湖上諸多版本的排名中,都時常擠進前五,雖然排名上的大部分人都沒有真正比試過。

但是若有人看到他二人現在運功向前的速度,就一定不會懷疑他們功力的深淺。他們正以最快的速度趕向應天府最大的醫館——回春閣。

其實行走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會些淺顯的醫術,花滿樓也時常會煉些藥丸,但是他們終究不是真正的醫者。

當小扁鵲在裏間為陸華濃行針走氣的時候,花滿樓在外間面色凝重,手中捧着的茶杯已經涼透了,杯中的茶水卻是一口沒動。

陸小鳳有些擔心花滿樓,上一次他看到花滿樓露出這種表情,是在上官飛燕生死未蔔的時候,或許,這一次還要更加嚴重些。

他小心翼翼地安慰花滿樓道:“陸華濃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已經餓了三天,還正和一只花豹搏鬥着,雖然遍體鱗傷,但她的眼神卻告訴我她一點兒也沒想過要放棄。她說過,她不會輕易死去,因為她的命不是她自己的”

花滿樓聞言低了低頭,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站起身走了走,轉身輕輕道:“我本該早點想到,應天府的花魁娘子一定是風姿綽約、出塵絕豔,可是我們就那麽離開了,留她一個人在春一樓”

陸小鳳:“這不是你的錯,若是硬要攬下來,我也要和你一起擔着”

花滿樓:“你的确應該和我一起擔着,本來我們兩個人只有一雙眼睛,從來都是足夠的,但是這一次你竟然沒有看到陸姑娘的豔美,這真的不像你陸小鳳“

陸小鳳有些無奈地摸了摸胡子。他無話可說,因為花滿樓說得是對的,他能看到陸華濃對于男人有多大的魅力,本來他至少應該提醒她一下的,即便那樣可能并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但是至少現在他和花滿樓不用滿心愧疚。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到陸華濃會被當成目标。或許他想到了,但是他以為陸華濃一身武藝不凡,不會出事。再或許,他可能真的被心中的顧慮擾亂了心緒。

小扁鵲出來了,是位個子不高但是神采奕奕的小老頭。

小扁鵲捏着自己雪白的山羊胡,面色有些凝重道:“陸姑娘口鼻中已無阻塞氣息之物,亦無中毒之兆,但,脈象時有時無,氣息不穩,老夫行醫多年,還沒遇見過如此怪異之事,陸大俠,花大俠,我想二位還是趕緊帶着陸姑娘去珍草谷尋家師吧“

珍草谷的小華佗,敢從閻王手上搶人,敢與鬼帝打架。

不過他與許多身懷絕藝的世外高人一樣,都有些怪癖,譬如:看不順眼不救,不死不救,不想救便不救。這些規矩總是叫人覺得太過輕率,将人命當做兒戲,但沒人強迫地了他,除了陸小鳳,因為小華佗欠小鳳凰一條人命。

小扁鵲給陸華濃含了一粒參丸便讓二人帶着昏迷不醒的人兒離開了。

坐在陸小鳳租來的馬車裏,三個人都不說話。陸華濃自然是說不了的,花滿樓不想說話,陸小鳳也只好安安靜靜坐着。

“清韻閣閣主請陸小鳳陸大俠與花滿樓花大俠到府一敘!”

馬車正前方傳來稚嫩的童聲,馬車緩緩停下了,陸小鳳打開車門,看到一個七八歲的男童,穿着跟清韻閣香坊一樣的綠色棉麻布衫,雙手恭敬的舉着兩張燙金請柬。

陸小鳳拿着兩張請柬坐回了車裏,沒有人看清楚他何時離開馬車拿的請柬,只看到他将寫着花滿樓名字的請柬遞給了花滿樓,自己打開了寫着陸小鳳的那一份。

“敬備菲酌,雅閣閑敘,地主之誼,務請光臨。”

只有短短的十六個字,字寫得很端正,墨很濃,好似是專門為了看不見的人也能摸得出這紙上寫了什麽。

花滿樓輕輕說道:“你送陸姑娘去珍草谷,我去會會這清韻閣閣主“

陸小鳳看了看仍然昏迷的陸華濃,又看了看一旁的花滿樓。花滿樓換了一身素錦墨紋衫,腰上系着一條鑲墨玉籽雲紋腰帶,看起來有些單薄。

“梅花樹下的跛腳狐貍“

陸小鳳突然附耳道,花滿樓愣了下,接着花滿樓感受到身上被披上了一件貂皮裏子披風,還留着陸小鳳的體溫與氣息。

花滿樓有些迷茫的擡起頭,只聽見陸小鳳說道:“山中陰冷,穿着這披風。我與小華佗已有十幾年未見,他大約早已認不出我了,但他一定記得這句話,所以不一定要陸小鳳前去,你只要告訴他這句話,他就會救陸華濃“

花滿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陸小鳳笑了,聽起來有些戲谑道:“君子應當成人之美,陸華濃醒過來看到你肯定比看到我更開心,我怎麽忍心拆散你們”

花滿樓搖了搖頭,道:“我怎麽不知道你陸小鳳還是一個君子”

陸小鳳語氣頗為俏皮道:“怎麽,只準你花公子做君子,不準我陸小鳳也氣如蘭一次?”

花滿樓忍不住笑了,陸小鳳已經飛身翻下了馬車,花滿樓鄭重道:“小心”

陸小鳳跟着小童向前走,頭也不回,只是大聲答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看古巨巨原書的時候,就覺得每次花花訓小雞,小雞都特別乖,特別可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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