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花如令靠在太師椅上,右手摸着自己今年才蓄起的胡須,若有所思。
他已經是個實實在在的中年人了,雖然保養的很不錯,完全看不出已有四十多歲,但他還是默默養起了胡子,盡管花夫人每次見到蓄了胡須的花老爺,都會忍不住嬉笑一番。
看着堂下跪着的三個小猴子,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還有他第一次遇見花夫人的時候。
若說樓兒是自己的翻版,知禮沉穩,陸家兄妹則像是自家夫人的翻版,看似乖巧實則古靈精怪,真真滑頭的很,不過卻都是生性良善。
花如令在心中盤算着,這陸家丫頭大約可以當做兒媳婦來養,自家兒子能有陸家小子這樣一個大舅哥也是不錯的。
每日等着花如令解決的事情着實太多了,生意場上的事務千變萬化,自己那七個小毛頭也從來不省心。不過今日花如令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解決了其中一件重要的事,突然覺得心情開朗,連說話的語調都輕快了。
花如令:“倒不知賢侄因何與人起了紛争”
陸小鳳:“侄兒初到江南水鄉,那日領着犀兒上街玩耍,卻見到金雲賭坊的人在圍毆一個少年,我兄妹二人覺得賭坊确實下手太重,便想替那少年讨個公道,卻不想小侄一指頭戳破了賭坊的骰子”
花如令:“哦?”
陸小鳳:“骰子裏面有水銀”
花如令:“哈哈哈”
陸小鳳說的都是實話,前去賭坊調查的花檀可以作證,但是,卻不是全部的實話。陸小鳳避輕就重,忽略了自己在賭場裏放言要豪賭一場,卻是輸了上千兩銀子,這才發現賭場出老千,捏碎了骰子。
雖說是個小滑頭,卻畢竟還是個孩子。
堂下跪着的兄妹三個不知花如令為何笑得開懷,都低着頭,悄悄互相使着眼色,花如令卻是讓他們都站了起來。
花如令:“陸賢侄,陸将軍在東海抗擊倭人,戍我海疆,實為國之棟梁,我與陸将軍也算是忘年之交,此次你與母親來到江南居住,你父親也與我有所交代,希望我代他管教于你”
陸小鳳沒想到父親竟将自己交給了花如令管教,一時間驚得擡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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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令:“我想着你明日便可來花府與樓兒一同誦習詩書,而且,我聽聞‘知秋探花’江一葉正負責陸府護衛,同時也是賢侄的教習師父,樓兒也到了該習武的年紀了,或許也可以讓樓兒同你一起去陸府學習武藝”
陸小鳳:“但憑伯父安排”
陸小犀聞言撒嬌道:“花伯伯,那犀兒呢?犀兒也想和兄長們一起”
花如令看着陸小犀,心又柔軟了一截,摸着陸小犀的頭柔聲說道:“犀兒年歲還小,若是想讀書,也可以和兩位哥哥一起,但還是要聽犀兒娘親的安排”
陸小犀聞言,乖巧地答了一聲“是”,穩穩地向花如令行了福身禮。
花如令并未在家中多做停留,大約生意場上還有要務處理。送別了花如令,三個孩子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地去參觀了花滿樓的書房。
陸小鳳:“沒想到江南花家的掌家人竟是真應了這江南水鄉溫潤的氣質,我原以為花伯父至少會對我稍作懲戒的”
花滿樓:“爹不喜懲戒。爹常說,一個人行善作惡,都是有其自己的理由,懲戒并不能改變事情本質,故而應該引人向善。就算是大奸大惡之徒,也會有善良的一面,只是暫時被別的東西蒙蔽住了而已”
陸小鳳:“七童,你這話就嚴重了,我和犀兒只是恰好走進了一個房子,而那個房子恰好是間賭坊,賭坊裏又恰好有人出老千被我戳破了而已,我們可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
說着這話時,陸小鳳已經坐到了花滿樓的書案旁的椅子上,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還翹起了二郎腿。
陸小犀聽陸小鳳這樣講,趕緊拉着花滿樓的手輕輕搖着。
陸小犀:“七哥哥,我和哥哥不是壞人,我們以後都不進賭坊了!”
花滿樓偏頭看看陸小犀,又看着毫不見外大大咧咧坐着的陸小鳳,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是陸兄想多了。不過,現在我爹知道了這件事,就算陸兄想再進賭坊,怕也是不容易了”
陸小鳳聞言卻是站了起來,對着花滿樓一張手,笑道:“七童,不要陸兄陸兄的叫我,聽起來好像我已經長了胡子一樣”
陸小鳳說着話就想到了長着胡子的花如令,如今細想起來,爹爹在家與娘親說起的花兄定是指花滿樓的父親。
花滿樓聞言一愣,随即笑了,問道:“那……如何稱呼?”
陸小鳳皺着眉,捏着下巴做苦思冥想狀,不一會兒像是靈光乍現一般,亮着眼睛道:“你既然叫犀兒犀妹妹,不如就喊我一聲鳳哥哥如何?”
花滿樓還未答話,就見小犀兒一副吞了蒼蠅的模樣道:“咦~哥哥真惡心!七哥哥不要理他,喊他陸小雞就好了,娘親就是這麽喊他的!”
陸小鳳聞言跳過來,兩個拳頭抵在陸小犀的兩個太陽穴上假意杵着,陸小犀抓着陸小鳳的手腕就喊疼,面上卻還在笑着。
陸小鳳:“陸小犀,你是我親妹妹嗎?”
陸小犀回應了一個鬼臉。
花滿樓笑道:“娘親喚你小鳳凰,我也如此叫可好?”
兄妹倆停了打鬧,陸小鳳覺得自己吃虧了,但小鳳凰總是比陸小雞好聽,便也點着頭答應了。
都說“知子莫若父”,這句話反過來也是可以講得的,一連幾個月,陸小鳳果然都沒能再進賭坊,甚至連賭坊的大門邊兒都沒摸到過。
“七童啊,有什麽方法能讓檀叔不發現我的行蹤呢?”
此時的陸小鳳,整個人正倒挂在花滿樓書房暖閣的房梁上。暖閣梁木不高,陸小鳳如此倒挂着,頭發垂下來,正好落在花滿樓頭頂正上方。
陸小鳳想着,若是現在将七童的頭發提起來與自己的頭發綁到一起,正是頭懸梁,但不知是懸七童的頭,還是自己的頭,想到這陸小鳳不免笑出了聲。
花滿樓伏在書案上,正在認認真真的謄抄詩經,聽着頭頂上陸小鳳的動靜,彎了彎嘴角。
“你與其想着怎麽擺脫檀叔監視,還不如想着怎麽趕緊将這一百遍《蒹葭》抄完”
陸小鳳聽着,雙腿一軟,險些直接摔下房梁來。
那日陸小鳳手癢便在袖子裏揣了兩個骰子,時不時悄悄拿出來把玩兩下,卻是被眼尖的老先生抓了個正着。
“有辱斯文!”
于是陸小鳳便多了一百遍《蒹葭》,花滿樓因“未能督促同窗”,也被連坐了五十遍《蒹葭》。
十一月的江南,細雪漫漫,雖不似京城寒風大起,風刀刺骨,卻也是濕冷的很。花府的地龍早已燒起,暖閣的火爐裏燃着上好的銀霜碳,爐子上溫着幾盅桂圓紅棗燕窩。
小孩子本就火氣旺,陸小鳳與花滿樓日日習武,更是不畏寒冷,在這暖閣裏竟是有些熱了。只見陸小鳳将一雙袖子撸起,嘴上咬着一根筆杆,手上執着另一根毛筆正在奮筆疾書。花滿樓已将外衣脫了,正在撫琴,今日的曲子是先秦之音《陽春白雪》。
每日的這個時辰,花滿樓都是會彈奏一首的。
花滿樓一曲撫罷,一旁的陸小鳳便鼓起了掌,手上還拿着毛筆,卻是搖頭晃腦的評點起了花滿樓的這一曲,大有指點江山的架勢。
“正所謂‘幾回拈出陽春調,月滿西樓下指遲’,此曲中正和平,疏疏淡淡,真不愧是花滿樓呀”
花滿樓:“不想你向來不通琴瑟、五音不全,今日倒是見解十分深刻。不過,古有日教弄玉做鳳鳴,你是小鳳凰,鳳鳴如歌,自然是通音律之人”
花滿樓說着話,小小的臉上笑出了一絲狡黠,他原本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可如今,終于有了一絲靈動,當真是越來越有陸家兄妹的影子了。
陸小鳳聞言大囧道:“哎呀,七童你知道就好了,不要再戳破我了!”
說罷兄弟二人都一齊笑了起來。昔年俞伯牙高山流水難覓知音,唯有鐘子期善聽,伯牙所念,子期必得之,引為知己。今日雖然陸小鳳于琴瑟之音一竅不通,只能偷了前人之言誇贊花滿樓琴音之妙,但兩個小娃娃卻是真心意相通,實屬難得。
書房中氣氛融洽,只見書房的門突然打開了,屏風後急忙忙跑來了抱着滿懷物件兒的陸小犀,許是跑的太快,一陣寒風也被帶進了暖閣,凍得兩個男孩一個哆嗦。
陸小犀:“七哥哥,我聽見你彈琴了,真好聽”
花滿樓:“犀妹妹謬贊了”
陸小犀穿了一件大紅錦緞繡金線披風,用白兔皮毛襯的裏子,甚是保暖。今日陸小犀頭上梳了兩個圓圓的雙丫髻,皆用紅繩綁着,配上這大紅披風,像極了前來賜福的童女。
陸小犀穿着披風在兩位兄長面前轉了轉,眨眨眼問道:“好不好看?”
陸小鳳:“那自然好看,我們犀兒穿什麽都好看”
陸小犀翻了個白眼,然後轉身望着花滿樓,問道:“七哥哥,這紅披風好看嗎?”
花滿樓彎彎嘴角,認真答了好看,陸小犀聞言笑開了,将胸前的披風一掀,露出了滿懷的東西,原來是兩件一樣的紅披風。
陸花二人分別接過披風,仔細看了這鬥篷上繡的花,原來是鮮花與飛鳥。
“這是娘親與姨母趕了好些日子繡出來的,繡得是咱們三個呢,鮮花是七哥哥,鳳凰是哥哥,犀鳥是我”
兩個男孩兒聞言也開心極了,雙雙趕緊穿上紅披風。這披風皆是按照三個孩子身量所做,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了,地上已經存了不少雪,下人們攔不住,三個孩子一齊沖進雪地裏打起了雪仗,一時間冰雪紛揚。
陸小犀:“哥哥!今天我聽過七哥哥彈琴了,現在我想聽你唱歌!”
陸小鳳:“妹妹啊,你哥我五音不全,你讓七童唱”
陸小犀:“不,我就要你唱,我想聽你新學的外婆橋!”
陸小鳳:“不要了吧……”
陸小犀:“唱嘛,唱嘛,哥哥~”
陸小犀扯着陸小鳳的手使勁兒晃着。
花滿樓:“哈哈哈,小鳳凰,我也很期待鳳鳴如歌呢!”
陸小鳳深深嘆了一口氣,擡頭看看漫天飛舞的白雪,小小的人兒突然覺得有些憂愁。
“真是兩個不省心的孩子啊”
陸小鳳終于還是妥協了,右手握虛拳抵在嘴上清了清嗓子。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乖寶寶……”
作者有話要說:
陸小鳳現在肯定還不懂,什麽叫“結發”(*/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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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