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清晨,陸小鳳一個人騎着一匹小紅馬在官道上慢慢走着。
原本花檀給他準備了一匹膘肥體壯的黃骠馬,陸小鳳偏偏看中了馬廄角落裏這匹瘦弱的小紅馬。
陸小鳳給花檀的說法是:“看它孤孤單單一匹馬縮在一旁,一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我帶它出去看看什麽是江湖”
花檀張了張嘴原本要說什麽,後來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交代陸小鳳別把馬弄丢了。
太陽已經露出了半個頭,不過仍是冷的很,一張嘴便會呼出一口白氣。之前救花滿樓時跑得急,他那大紅披風也不知被扔到哪裏去了,陸小鳳盤算着,等到回來,該讓花滿樓賠自己一件新的。
陸小鳳覺着一個人走路着實太無聊了,輕輕拍了拍小紅馬的脖子道:“小馬哥,我唱歌給你聽啊”
“雲一渦,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颦雙黛螺。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這詞是兒時與花滿樓一起背過的,花滿樓曾經唱過,陸小鳳此時也學着花滿樓的調子在唱着,只是等到唱出聲來,與花滿樓簡直是天南地北。
小紅馬不走了,用力甩着腦袋,只把陸小鳳差點摔下去。
“你不要唱了,我快吐了!”
陸小鳳停了口,小紅馬也安靜了下來。陸小鳳定睛一看,前面站着一位紅衣服的胖姑娘,用紅段子紮着兩個羊角辮,手上還拿着一根紫金鞭,不是紅纓又是誰。
“你樣子生的俊俏,唱歌卻是比驢子叫還難聽,連馬都聽不下去了”
“你真聰明,已經有很多人這樣說過我了”
紅纓說着話已經走到小紅馬跟前了,仰着頭睜着兩只大眼睛看着陸小鳳道:“姐姐請你去喝茶”
陸小鳳聞言揚了揚眉毛,道:“前田時初?”
紅纓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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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笑着摸了摸胡子,自言自語道:“這可真有意思”
紅纓扯着缰繩就要上馬,小紅馬卻是連連退避。
紅纓:“我也要騎馬!”
陸小鳳看了看紅纓,又看了看胯|下有些驚恐的小紅馬,翻身下了馬。
“小紅啊,咱們還是走着去喝茶吧”
這是陸小鳳第二次走進花見堂,不過誰也沒有看出來他是陸小鳳。
“小紅啊,讓我扮成老婆婆倒也沒什麽,可是為何還要一臉疥瘡?”
“姐姐說,這樣不容易看出破綻”
“你姐姐是不是在報複我那日和江桐梧打架?”
陸小鳳有很多優點,其中一個最大的優點便是聽話,于是當小紅在牆角的草叢裏扒了半晌,刨出了一個規規整整四四方方的大洞,并讓陸小鳳鑽進去的時候,陸小鳳只是嘆了一口氣,還是照做了。
“走完地道你就能摘下變裝,姐姐在那邊等你!”
陸小鳳進到了一個院子裏,院子有一方淺淺的池塘和一座小小的假山,院子裏種了好些櫻花樹,只是此時并沒有開花,院子正中是一座完全木制的屋子,約有兩尺高的木柱子上鋪着平整的木地板,廊柱是方方正正的,門是推拉式的。
陸小鳳掐着腰盯着木地板,想了許久,終于還是脫了鞋,只穿着襪子便走了進去。
紅纓說的不錯,前田時初果然在等他。
陸小鳳不得不承認,前田時初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東瀛扶桑的打扮,生出了一股異域風情,卻不妖媚,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陸小鳳走進屋子裏時,她正跪坐一個蒲團上擺弄着茶具,見到陸小鳳走進來,跪着轉了身,向陸小鳳拜了一禮。
前田時初:“陸公子”
陸小鳳一面坐到軟蒲上一面問道:“江桐梧不在這?”
前田時初聞言淺笑,給陸小鳳遞了一杯茶,道:“他只來過這裏一次而已”
陸小鳳有些驚訝于這女子說得一口吳侬軟語,竟是比自己還地道,笑道:“那你可真不該邀請我進你的房子”
前田時初不解,又聽陸小鳳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西門吹雪?”
前田時初:“對于劍神只是略知一二”
陸小鳳:“上一次,西門吹雪看見我和他老婆在一個房子裏,他拿着劍追殺了我好幾個月”
前田時初聞言,以手掩口,輕笑了起來,道:“陸公子不是這樣的人”
陸小鳳:“哦?”
前田時初:“陸公子眼神清澈,想來心思也是通透的”
陸小鳳聞言失笑,被仇家女稱贊心思澄明,他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前田時初站了起來,踩着小碎步走到一旁,對着陸小鳳竟是遵從漢人三拜九叩行起了大禮,陸小鳳也不避,前田家人對他行何種大禮,他都是受得起的。
前田時初:“我不祈求陸公子原諒,只是想與陸公子細說一下最近的疑慮,更不希望因為我,影響了陸公子與桐梧君的兄弟情誼”
陸小鳳也不答話,只是把玩手上的茶杯,最後還是一口飲下了,前田時初見此情景,輕輕笑了。
前田時初:“之前不知陸公子身份,多有得罪還望陸公子和朋友們莫要與我計較才好。我這香坊雖小,但是卻不太平,蟲子也有幾只,所以今日才讓陸公子屈尊改裝進來這裏,免得被人發現”
陸小鳳将雙手抱在胸前,臉上雖然挂着笑,卻并不會讓人生出親近之意,他問道:“你想與我說什麽?”
前田時初:“桐梧君并不知曉,我離開了家鄉,來到了中土,陸公子莫要因我與他生分了”
陸小鳳:“哦?”
前田時初低着頭,仔細的将茶水澆在一對童男童女模樣的茶寵上,原本穿着白衣的童男童女,澆上熱水後,白衣漸紅,竟是變成了一對小小的新人兒,前田時初看着那茶寵,笑意漸濃。
前田時初:“我自小與桐梧君一同長大,但是他并不與我親近,他說,我與他有世仇。可他會搏命從虎口救下我,也幫我趕走過貪婪的浪人。他說他要回故土了,我不能攔着他,可我真的很思念他,所以我也來到了這裏,我聽他說過,江南是個極美的地方,我并沒有找他,我想他并不希望看到我出現在這裏”
陸小鳳靜靜聽着,他面前的前田時初不過雙十年華,倭患泛濫時,她大約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
前田時初:“母親去世前告訴我,我的父親做過令中土之人無法原諒的事情,我對于你們感到萬分歉疚,我開了這家小小的香鋪,我做最好的香,我希望你們的女子可以因為我的香而美麗,我希望可以做出一點點補償”
陸小鳳輕笑道:“中土女子多貌美,不用你的香,一樣傾國傾城”
前田時初聞言愣了愣,随即笑道:“是我言語不妥了。後來沒過多久,我發現有人偷潛入香坊,但沒有偷走香的配方,直到有女子被害,我才知道,他們只是為了盜取提香之法”
陸小鳳:“凝脂提香據聞并不是秘法”
前田時初:“确實,但是只有我的母親可以完整的保存活物的體香,我雖不用活物作為香料,但卻是繼承了母親的提香手法”
陸小鳳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似是在思索,前田繼續道:“我手下探查到應天府尹之子和玉蓮五子合謀擄了好幾位女子,我心下着急,卻無可奈何,只能将柳竹間看上的女子強行綁回來,好生照看“
陸小鳳:“陸華濃也是你們綁走的?”
前田時初愣了一愣,答道:“若是春一樓的陸娘子,雖然常聽聞她的事跡,卻從未見過”
前田時初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沒有綁走陸華濃。
陸小鳳不知道是否該信眼前這個玲珑剔透的女子,不過,不論他信與不信,他今日也得不到更多關于陸華濃的消息了。
陸小鳳:“對于流櫻飛雪,你知道多少”
前田時初一直娴靜的臉龐此時終于出現了一絲松動,似乎是不明原因的抗拒。
陸小鳳輕笑,站起了身,道:“既然堂主不願多說,在下也不會勉強,這件事我自會查個水落石出”
前田時初趕忙也起了身,小步走到陸小鳳面前,有些焦急道:“陸公子誤會了!”
陸小鳳:“哦?”
前田時初:“關于流櫻飛雪,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故而方才有些猶疑,不知該如何開口”
陸小鳳:“一知半解?”
前田時初:“我只知流櫻飛雪原本就是兩種香,流櫻花見和飛雪繞松,香本無毒,只有合在一起時才會變成要命的劇毒”
陸小鳳:“若是只一種無毒,為何會身體日漸發熱?”
前田時初:“若是發熱,應當是用了流櫻花見,這香原本是我母親煉了送給我父親外出游歷時所用,取少許置于浴湯之中洗浴,由表入裏,抗寒保暖,清氣排濁,并無毒害,只是不能用多了,否則會猶如置身火爐之中”
陸小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前田時初:“對于飛雪繞松我确實不甚了解,這香本是雪古家的,但确實無毒。父親與雪古優人不知如何發現了這兩種香的奇效,才研制出了流櫻镖與飛雪針”
陸小鳳:“若是解了流櫻飛雪的毒,卻仍有一分餘毒難清,你可知該當如何?”
前田時初有些詫異,看着陸小鳳道:“你們竟能解了這毒?恐怕連我父親都解不了,這毒本就是無解的”
陸小鳳只覺得心猛地沉了下去,但想起西門吹雪之言,心又定了定,向前田時初道:“我朝向來能人異士衆多,萬物相生相克,既能生了這毒,也必能解了這毒”
前田時初臉上疑惑,不過還是仔細想了想,繼續道:“我在母親的手劄上曾見過關于流櫻飛雪的記載,中毒深淺不一、時日不一、寒暑不一,則症狀不一,往生之日不定,以毒紋外現時最為兇險,九死一生。不過既有一生,大約也不是無藥可解,只是這餘毒未清,或許我要見一見才能知曉具體為何“
陸小鳳聽着前田之言,不禁回想起整個陸家軍,包括他的父親陸長雲,毒發身亡時,皆是黑色的毒紋蔓延全身,也因此,那一日他見到花滿樓臉上起了毒紋,才會驚慌失措,不要命地去尋西門吹雪,如今看來,他的确沒有做錯。
前田時初答應了陸小鳳一同去花家。
陸小鳳一向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對于必須要做的事,即便有再多顧慮,他也是會去做的。
他不會再讓花滿樓涉險,所以,即便花滿樓會生氣,他還是騙了花滿樓,将他留在了花家。
花滿樓的毒一定要解,所以,即便他不完全相信前田,即便他依然沒有絲毫頭緒,他還是會帶着前田時初先回花家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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