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皇城之中的刀兵之聲震動了整整兩日,京城中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寒風蕭瑟裏,不知哪家的黃皮燈籠落到了地上,被風吹着滾了滾,就被染成了大紅色,不一會兒便被野狗叼走了。
正月十四,天地終于一片詳寧,京城開始落雪了。
鵝毛般的春雪,窸窸窣窣地下着,有淘氣的孩童從閣樓裏的小窗對外望着。
“爹爹,外面雪裏面好多叔叔在睡覺,他們不冷嗎?”
大人們只好一把捂住孩子的眼睛,不住地嘆氣。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城禁終于解除了,百姓們打開門,這裏仍是雕欄玉砌,詩情畫意的京城。
魏子雲站在圜丘壇中央,飛雪落在他的肩上、頭上,他原本就已到暮年,兩鬓早已華發叢生,白雪染發,反倒多出來幾分壯烈。
祭壇下,禦林軍有序的動作着。廣場中的積雪已經被清理的幹幹淨淨,每隔半個時辰便會有內務府的人來掃走新積上的落雪。
屠方走到魏子雲身邊,低聲道:“他們的傷勢如何了?”
魏子雲仍舊盯着場中的禦林軍淡淡道:“還死不了,大內四大高手全部被斬傷,這雪谷優人确實非池中之物”
屠方:“六扇門那位呢?”
魏子雲:“江桐梧為救聖上生生受了雪谷一刀,太醫正衣不解帶地守着呢”
屠方摸了摸嘴唇,喃喃道:“太平王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難怪皇上要祭天”
魏子雲聞言看着仍在白雪飛揚的天空,嘆了口氣,喃喃道:“但願上天真能保佑今晚平安無事”
許是這場春雪下的太過迅猛,城中滴水成冰,今年的上元夜顯得格外清冷,街上沒有花燈,只有少部分人家放了些煙火,映在雪幕裏,火星如雨。
圜丘壇的中央,一位穿着白色舞服的舞姬正在跳着一只古老的舞蹈,時而虔誠地匍匐向大地,時而熱切地飛躍向天空。祭壇的一旁,一位同樣身着白衣的琴師,正在撫琴相和,空靈的琴音如潺潺流水,激蕩在場中每一個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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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嚴寒,舞姬和琴師的嘴唇都有些發紫,可他們依舊絲毫不怠慢地進行着祭祀。
年輕的天子一席明黃龍袍,站在祭壇下,他譴走了華蓋,就這般直直地立在飛雪之中。他身旁是一位年輕的皇妃,嬌俏的面龐因寒冷而慘白,卻也還是倔強着迎風而立。
一曲舞罷,天子緩緩拾級而上,空氣中冷香悠悠,琴聲再起。
皇穹宇殿前,靜鞭三響,深沉悠遠的聲音回蕩開來。
“祭——天”
只是那聲音戛然而止,一片倒地之聲傳來,原本已退下祭壇的舞姬忽然飛身而起,手中執着短刀直撲天子。
場中的禦林軍悉數倒地不起,年輕的天子此時也癱軟在地上,他的身邊此時只有一位嬌弱的皇妃,當那明晃晃的刀鋒飛掠至眼前時,他幾乎是本能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天子并未等到寒刃破面,他再睜開眼睛時,自己那平素嬌滴滴的皇妃卻是一把捉住了舞姬執着短刀的手,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陛下,您可千萬不要治我假扮您寵妃的罪呀”
原來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一個下壓,左手猛地向前一抓,那舞姬慌忙後退避讓,卻仍是被司空摘星扯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蘇簡簡面目猙獰道:“你居然沒有中毒!”
司空摘星此時仍是頂着皇妃那張美麗的面龐,撚着蘭花指似乎有些嫌棄的捏着剛扯下的人|皮面具瞅了瞅,随即便将其一把扔得遠遠的,拍了拍手回道:“望聞問切做得糕餅吃多了,現在好像有些百毒不侵”
蘇簡簡自然聽不懂司空摘星在說什麽,她也不糾結,握緊短刀又猛刺了過去,司空摘星拔下頭上的金簪上前便擋在了一起。
司空摘星:“陸娘子,今日我可不是司空摘星,而是天子的皇妃,女人我也是打得的,你一定要與我動手嗎?”
蘇簡簡哪裏聽得進去,一番纏鬥,兩人竟是從祭壇之上打到了祭壇之下。
幾乎在二人落到祭壇下的一瞬間,場中所有的燈都滅了,一片漆黑,場中只有一處光亮,散發着幽幽藍光。
皇帝看着自己衣袍上淡淡的光芒,心中大驚,只是他仍然坐在地上動彈不得,事實上,他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撐着自己不倒下。
黑暗中,他感覺到了有人飛身而來擋在了自己面前,而後他聽見了琴聲,琴弦輕撚,有勁風在他後腦處猛地停住,而後又是一聲琴響,左側有風停住。
如此來來回回十幾個回合。
最後一聲琴響後,祭壇上烈焰沖天而起,熊熊烈火竟是蹿其三丈之高,只有祭壇中央約莫一丈見方之地沒有燃火,皇帝正是坐在那中央。
火光中間,皇帝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白衣琴師抱着琴半跪着擋在自己面前,而站在琴師前面的是禁軍副統領屠方,他此時正用兩根手指夾住了一把漆黑的鋼刀,那是一把精制的武|士刀,而手握鋼刀之人,正是前日為他以身擋刀的六扇門總捕頭江桐梧!
江桐梧:“陸小鳳,竟然是你!”
“屠方”輕笑一聲,一只手仍然緊緊夾住鋼刀,另一只手扯下了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他背後的白衣琴師此時也摘下了面具。
江桐梧:“花滿樓?你沒死!”
陸小鳳笑道:“花滿樓當然沒死,沒有他聞聲辯位的功夫,我可怎麽擋得住你”
江桐梧聞言大笑道:“陸小鳳,你早就懷疑我了吧,否則又何必做這麽大的局,瞞過世人,就是為了讓我相信你和花滿樓不會來攪局?”
陸小鳳:“我的局做得再大,也沒有你的大。行刺天子,密謀造反,你可真是你江家的好兒郎!”
江桐梧握着刀的手已經撤了力,陸小鳳也松開了手,江桐梧收刀入鞘,退到了火邊,冷着臉看着對面三人。
江桐梧:“陸小鳳,我勸你和花滿樓現在出去,我知道憑你們倆的本事,空着手,這九天硫火燒的再高也是攔不住你們的”
陸小鳳:“我們當然會出去,我們還會帶皇上一起出去”
江桐梧:“你們或許不會這麽做”
陸小鳳:“哦?”
江桐梧:“你們應該聽說江桐梧護駕有功,只是傷重,現在本來應該被一群太醫圍着,既然我在這,那麽被砍得那一位自然就不是我”
陸小鳳:“所以你想說,圍剿叛軍的那位江桐梧也不是你,有個傀儡頂替了你,好讓你能做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江桐梧:“陸小鳳,你一直都這麽聰明,柳竹間那個傻小子經不住蘇簡簡的勸,自告奮勇地裝扮成了我,他戲演得不錯,魏子雲派來監視我的人一個都沒有發現,我這三天,幾乎跑遍的整個京城,你猜我都忙了些什麽?”
陸小鳳雙手抱胸冷着臉不說話,花滿樓已經放下了琴,扶着皇帝盤腿坐穩,只聽江桐梧繼續道:“我在這京城之中,埋下了足足一萬枚霹靂雷火彈!”
三人聞言皆是臉色大變。
陸小鳳:“你要炸了整座京城!”
江桐梧冷笑道:“是炸了這整座京城還是炸死皇帝一人,也不是不可以選的”
陸小鳳:“你什麽意思”
江桐梧笑着指向火裏,說道:“東城、南城、西城、北城、紫禁城,五顆火珠”
陸小鳳沿着江桐梧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石欄旁有一顆拳頭大小發着火紅光芒的珠子靜靜躺在火場裏,陸小鳳沿着石欄慢慢看過一圈,竟還有四顆一樣的珠子。
江桐梧:“火珠護着導|火索,吸收了火氣,等到周圍的火焰一滅,火氣內陷,火珠便會引燃導|火索,一顆火珠,炸掉一片城,所以,需要有人在火焰熄滅後的片刻內拿走火珠,斷開導|火索”
陸小鳳已經往火場走了幾步,江桐梧接着道:“這九天硫火不是普通火焰,水都澆不息,除非将地上的九天硫刮走或者等它自己燃盡,如果你想強行取出火珠,怕是還沒拿到火珠,自己就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陸小鳳怒上心頭,轉身就要去打江桐梧,卻是被花滿樓一把攔下了。
花滿樓:“你現在打他一頓也無濟于事”
江桐梧笑道:“花滿樓說得不錯,這火會一處一處熄滅,皇帝有足夠的時間一顆一顆撿起火珠,只是最後一顆火珠被撿起時,整個圜丘壇上的火已經全部熄滅,這祭壇下還埋着一顆火珠,你們是來不及挖出來的,到時候壇下埋着的火|藥就會将整個圜丘壇炸上天,就算是你陸小鳳,也是逃不掉的”
陸小鳳冷笑道:“我可以殺了你,再和花滿樓一起把皇上帶出去,我們兩個人還是可以做到的”
江桐梧也笑了:“你們可以殺了我,帶走皇帝,再讓別人進來替他死,這的确是個好辦法,不過,就算是你們兩個聯手,想在火珠自燃前殺掉我,應該也是不可能的。我知道皇宮裏的大內侍衛在之前的圍剿中非死即傷,能動的剛剛都已經中了迷香,司空摘星大約還被蘇簡簡纏着,西門吹雪還被皇帝親自下令的城禁攔在城外,沒人能進來幫你們,也沒人有那個本事再跳進來替皇帝死!”
陸小鳳聞言雙拳緊握,江桐梧笑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們兩個自己空着手出去,離這祭壇越遠越好,我會在這陪着你們的天子走到最後一刻”
一直沒有作聲的皇帝終于開了口,他的神色依然鎮靜,若不是他此時盤坐在地上,四周火光沖天,當真以為他仍在太和殿。
皇帝冷冷問道:“你為何要如此做?”
江桐梧沉聲道:“因為你不配做皇帝”
皇帝:“朕十歲登基,受命于天,奉诏于先帝,在位二十載,勵精圖治,不敢自比大聖至神仁文義武高皇帝,但也自問上無愧于天地,下無愧于百姓,朕為何不配!”
江桐梧:“無愧于百姓?你們天家之子,怎會有愧于百姓?百姓不過是蝼蟻,任你們踐踏罷了”
皇帝:“你是何意?”
江桐梧:“皇室早知太平王為一己私欲勾結倭寇,侵襲東海,塗炭百姓,只是那時正逢先帝垂暮,纏綿病榻,太平王暗中助力于你,你登基後便不再追究,呵,可笑,無數将士丢掉腦袋捍衛的,原來才是最大的元兇!”
陸小鳳和花滿樓,聞言皆是眉頭深鎖,天子面色深沉道:“朕那時年幼,無法自己選擇,太平王老謀深算,勢利盤根錯節,朕已經在逐個拔除他的爪牙,否則此次他也不會孤注一擲,親自入京,所以今日朕才會在這裏祭天,告慰二十年前無辜的亡靈!”
江桐梧冷笑道:“呵,來不及了,你們皇家勾心鬥角,與我何幹!與天下百姓何幹!與那些在戰場上無辜死去的亡靈何幹!”
花滿樓嘆息道:“但若是今日天子駕崩,天下必然再起禍亂!到時候又豈止是東海生靈塗炭”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會黑化大家應該都看出來了,然後如果覺得這部分有什麽bug一定要告訴我啊,跪求ORZ
又捉了幾章的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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