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花滿樓院子裏的桃花已經開了,他回花府已經住了好些時日了,每日都做同樣的事。
給花如令請安。
探望花檀。
去馬廄喂馬。
花平每日都苦着個臉,聽說前幾日說親的人家已經求走了秋娘的庚帖,花平的臉色更差了。其他的家人見着這位平日裏平易近人的平總管,紛紛繞道而走。
花滿樓每日都笑意盈盈的,依舊春風和煦,家裏面甚至有些年輕的家人,遇着些處理不了的事,不敢找花平,就來求花滿樓,七公子都很體貼的幫忙解決了。
陸小鳳每日閃着衆人都看不見的光跟在花滿樓後面,只有他知道,花滿樓白日裏一如既往,夜裏卻是時時不得安寝,他總是在午夜從窗戶翻出去,然後再翻窗進去專門留給陸小鳳的客房。
花滿樓在凳子上端端坐着,一直坐到天亮,然後再原路回到自己房中。
陸小鳳實在不能理解花滿樓為什麽放着好好的門不走,非要翻窗戶,花滿樓又不是陸小鳳,他怎麽會翻窗戶?
可是花滿樓确實翻了。
這一日春華始落,花滿樓喂了小馬,又回到了院子裏,他站在桃樹下,閉着眼睛,任由花瓣落在自己的臉上、身上。
花滿樓雙手負于身後,長身而立,風姿綽約,落英紛揚。
花間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陸小鳳輕輕落在花滿樓的睫毛上。
有腳步自背後傳來,花滿樓睜開了眼睛,雖然他依然看不到,但他睜開了雙眼,緩緩轉過了身,那雙腳頓住了。
陸小鳳閃着拼命地去撞花滿樓的額頭,想提醒他小心,可惜花滿樓一點兒也感受不到,他的臉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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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樓:“我不認識你,你不是花家的人”
那女子微微福身,低聲道:“平總管讓我來給公子收些桃花做花釀”
花滿樓:“此番不做花釀,花平知曉”
那女子頓了頓,笑了起來,語調也高揚了起來,道:“我叫牛肉湯,我很會做牛肉湯”
花滿樓自然聽說過牛肉湯,他依舊笑着道:“如果你是來送一碗又濃又香的牛肉湯,我倒是很樂意嘗一嘗”
牛肉湯依然笑着,但是臉上卻染上了一抹陰鸷,她忽地拔劍而起,直直刺向花滿樓,花滿樓也不閃避,伸出兩根手指便夾住了劍梢,任牛肉湯再如何動作也拔不出了。
牛肉湯顯然沒有想到花滿樓看不見還能如此準确擋住自己的劍,更沒想到花滿樓居然會靈犀一指!
不過她臉上的震驚轉瞬即逝,随即變成了自嘲,她嗤笑道:“是我大意了,不過陸小鳳連他的絕學都教給了你,看來我并沒有找錯人”
花滿樓:“你找我做什麽?”
牛肉湯:“當然是給九哥報仇!”
花滿樓笑道:“陸小鳳殺了宮九,你就要殺了我,這世上應當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牛肉湯冷笑道:“我确實應該去殺了沙曼那個婊|子!若不是九哥,她現在還在勾欄院裏遭千人騎萬人插!她本來連給九哥提鞋都不配!她就是個徹底的騷貨,呵,也就陸小鳳把她當成個寶!”
花滿樓眉頭微蹙,他不明白這樣一個聲音好聽的小姑娘為何要用如此惡俗的話去侮辱另一個姑娘,而且被羞辱的還是陸小鳳的心上人,這讓他有些心生厭惡。
牛肉湯看着花滿樓繼續道:“你這種翩翩公子,從來沒聽過這種話吧,呵,陸小鳳能有你這般芝蘭玉樹的朋友,居然還能看上沙曼那種破鞋,他也真是口味寬!”
牛肉湯這話原本就說得沒有道理,花滿樓如何金玉無雙都與沙曼沒有關系,不過花滿樓顯然并不想和牛肉湯糾結這個問題,他的兩指微微發力,牛肉湯的劍便“當”的一聲斷成了三截。
花滿樓:“你走吧,你傷不了我,而且這裏是花府,你沒有任何勝算”
牛肉湯不可置信道:“你放我走?”
花滿樓:“你于我并無任何威脅,而且花府從今日起會加強戒備,你沒有機會再進來了。我聽說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也很會做牛肉湯,你若是能放下仇恨,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生活”
牛肉湯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斷劍,她雙手捂着臉,大哭了起來。
從來沒有人如此溫柔地對待過她,她知道她方才口出惡言,花滿樓已經厭惡她了,但是他現在依然願意和聲細語地同她講話,并且祝福她。
花滿樓沒想到牛肉湯會哭起來,而且哭得如此傷心,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本應該上前安慰她,但是自從被上官飛燕欺騙過後,他便學聰明了些,于是他的手在袖子裏握了握,終于還是立在原地沒有動。
花滿樓:“宮九本就不是良人,你不必為他如此”
牛肉湯将臉從雙手間擡起,她此刻滿臉淚痕,看起來很狼狽,但她并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的對面是個瞎子。
她聳聳鼻子,穩了穩氣息,哝哝道:“我不是因為九哥哭,也不會因為九哥不喜歡我就放棄為他報仇,我思慕他,和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花滿樓被這句話震驚了,而且這句話是從牛肉湯的嘴裏面說出來的。
牛肉湯轉身要走了,她回過頭看着花滿樓道:“你真的放我走?”
花滿樓點了點頭。
牛肉湯:“花滿樓,我不會再來找你,但是我會去找陸小鳳和沙曼”
花滿樓笑道:“你打不過陸小鳳的”
牛肉湯也笑了,她确實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可惜花滿樓看不到,她笑着道:“我來找你,是因為陸小鳳自顧不暇的時候還讓九哥放了你和沙曼,我覺得在陸小鳳心裏你和沙曼一樣重要”
花滿樓微笑着沒有說話,牛肉湯繼續往前走了,她嬌嬌嫩嫩的聲音越來越遠,只聽她道:“不過,今日我見過你,即便在陸小鳳看來你比沙曼重要我也不會傷你了,因為我喜歡你”
花滿樓笑着面向牛肉湯聲音消失的方向,他看起來很愉悅,陸小鳳閃着光飄在花滿樓面前,他簡直就要以為花滿樓是傾心牛肉湯了。
這一晚,花滿樓睡得很早,他沒有再去陸小鳳的房間,而是在自己的房間安眠到天亮,起床後,他便去向花如令辭行。
花滿樓又回到小樓了。
陸小鳳想不通花滿樓怎麽了,他還想一直跟着花滿樓,可他發現自己的光芒越來越淡,他好像消失了……
……
“陸小鳳還沒醒嗎?”
司空摘星看着在院子裏熬藥的花滿樓問道。
花滿樓雖然穿着樸素,從不奢華,但也總是一絲不茍,從前他總是拿着一把折扇輕搖着,那折扇必然還仔細地挂着一個精致的扇墜,但是今日花滿樓仍然穿着風雅,只是手上拿着一把圓圓的小蒲扇,乖巧地坐在爐子前熬草藥,當真是別有一番風情。
花滿樓站起身微笑回道:“沒有,小華佗說陸小鳳的傷已無大礙,血脈通暢,氣息平穩,只是不知為何一直不見轉醒”
司空摘星雙手抱胸哼道:“這只雞就是想騙你花公子多照顧他幾日”
花滿樓有些忍俊不禁,對司空摘星拱手笑道:“那夜若不是司空兄及時将小祝融帶到圜丘壇,陸小鳳哪裏還有機會受着打趣,花七在這裏謝過司空兄對陸小鳳的救命大恩”
司空摘星擡手攔住道:“等陸小雞醒了,讓他自己來謝我,我就來看一看,馬上就走了”
花滿樓:“司空兄這是要去哪兒?”
司空摘星突然笑了起來,眉開眼笑地答道:“西門吹雪那天晚上把京城的南大門捅了個窟窿,皇上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倒也沒有治他一個大逆之罪,只是讓西門吹雪給京城再修一個南大門補上,還命他要親自監工“
司空摘星看了看花滿樓,繼續笑道:“那大門今日已經做好了,明日挑個吉時就要裝上了,可惜你要照顧陸小鳳,不然我們就一起,看看西門吹雪那座大冰山,站在南城門口監工修大門,不知道會不會把那些工匠給凍死,哈哈哈”
花滿樓聞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邊,西門吹雪的臉色卻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是黑了臉。
西門吹雪是一個很講究的人,如果沒有陸小鳳刮了胡子去給他找麻煩,他一年只出莊四次,只有在殺人的時候才出去。他殺人前必當焚香沐浴,齋戒三日,讓最美的女子來為他穿衣束發,修剪指甲。
但是這樣一個講究的人,現在居然白日裏站在鬧哄哄的京城南門前,監督修城門。
今天的南城門內外,人尤其多,原來很多人為一睹當代劍神風采,千裏迢迢趕到這裏,看熱鬧的人比平時竟是多上了好幾倍。
司空摘星嘴裏咬着一個和芳齋的糯米團子,站在西門吹雪旁邊眉開眼笑,西門吹雪抱着劍立在一邊,冷着臉一句話也不說。
南門內外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負責投裝大門的匠人和士兵,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好不容易将四丈高的卯銅釘大門立起來,可是顫顫巍巍就是裝不到門軸上,他們每錯開一次,人群中就會“啊“的一聲。
西門吹雪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司空摘星瞟了一眼西門吹雪,笑着大聲喊道:“西門莊主不愛說話,你可不要敷衍他啊,這幾尺厚的城門他都能一劍破開個洞,這城門再裝不上,把你們也都戳出洞,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人群突然安靜了,裝大門的工匠和士兵聞言抖了半晌,最終一鼓作氣終于把門裝好了,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西門吹雪面色稍霁,瞟了一眼司空摘星淡淡道:“還算有點用“
西門吹雪說完這一句,雙足點地飛身離開,司空摘星冷着臉拔腿就追。
司空摘星:“西門吹雪!你給老子說清楚!什麽叫還算有點用!“
……
是夜,珍草谷的小樓裏,陸小鳳悠悠睜開了雙眼,他現在胸前綁了滿滿的繃帶,也沒有穿上衣,許是怕他凍着了,陸小鳳身上蓋了兩床被子,掖得很仔細,陸小鳳覺得自己有點兒熱。
陸小鳳把被子掀開了一些将兩只手都拿了出來,睡在一旁軟榻上的花滿樓立刻就醒了,他從榻上蹿起來,忙過來問道:“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花滿樓擔心陸小鳳若是夜晚醒來會看不見,所以屋子裏一直燃着油燈,陸小鳳借着燈光看着花滿樓。
原來就算看不見,眼睛也還是會因為欣喜而發光。
陸小鳳:“七童,你低下頭一點“
花滿樓以為陸小鳳此刻說話太大聲會累,想讓自己靠近些,于是便俯下身去。
突然有手扶住了自己的後腦,溫暖濕潤的觸感落在眼睛上,只是一下,像蜻蜓點水一般,轉瞬又消失了。
“嘶~“
陸小鳳捂着方才起身牽扯到的胸口,疼得四條眉毛都擰巴到一起了,但随即他開始大笑。肆無忌憚地大笑。
花滿樓摸了摸自己的眼睑,也笑了起來。
糾纏了他們二十多年的舊恩怨終于在此終結 ,無比幸運的是,行過千山,踏過萬水,穿越茫茫人海,他們的手依然緊緊交握在一起,有劫後餘生的欣喜,也有痛失後的心有餘悸。
無需言語,只一個輕吻,便注定了,此生不換,唯君相依。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要完結啦
睡一覺起來改了兩句話,想起來個小劇場:
小雞:“花滿樓,我拿你當兄弟,你居然想睡我!”
花花:“……”
一日後……
小雞:“七童,開門啊,我錯了!是你拿我當兄弟,我就是很想睡你!”
花花高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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